一大清早,雪柳穿著薄棉襖起來掃院子,今天為了提防上門檢查,她起來後就對錢婆子又改了催眠,然後握著一把比她還高的掃把在那裡掃落葉。
雖是初冬,但是院子裡種的兩棵樹都是常青樹,從剛入秋掉到冬天,每日裡都有許多葉子落下,若是躲懶不去掃,那葉子過上兩三日便乾透了,掃起來沙啦啦作響,因此先前她催眠時也是和錢婆子一人一半,再懶的老媽子在催眠下也得勤快起來。
今天她要做樣子,吃過早飯就抱著那大掃帚掃起來,這葉子掃起來累,但是也快,不多時就掃出一大塊空地來,那些臟土枯葉就都攏到了竹簸箕裡頭,像這樣要倒出去的簸箕都是錢婆子提出去,臟水倒在水溝裡,反正無論誰來看,她都是沒有出過院子的。
……
不到辰時,院子裡就進來兩三個嬤嬤,身後還跟著幾個穿著齊齊整整服飾的丫鬟,看衣著都是二等三等,頭上戴著花鈿銀簪,耳朵眼裡插了銀丁香金桂花,身上就連戴的荷包香囊都精致又各有不同,一個個衣著光鮮宛如小姐一般。
比著她們,雪柳將將隻能算衣著整齊,這一身舊棉衣還不如人家一根衣帶,但是這個正在打掃的小丫頭,抬起頭來,卻有十分美貌足以掩蓋衣飾的不足,駭得幾個嬤嬤丫鬟心裡俱是一驚:這偏遠的小院裡竟還有這麼個年幼美貌的小丫頭!
那心思多的頓時就自以為猜到,為什麼侯爺和老夫人秘密抄查府裡還要點了這麼個沒多少人記得的小院。
也有那謹慎的嬤嬤心思一動,便想到怎麼會有這個麼個長得漂亮的小丫頭放在偏僻地方做活?
不管心裡怎麼想,她們並沒有表現得對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頭多麼關注,而是轉頭去問錢婆子,讓她回憶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麼。
錢婆子昨天晚上回了趟家,一直到酉時才回來,一聽這管事媽媽問她行蹤,當即就有些慌了神,諂媚地反反複複說著討好幾位管事娘子的話,為自己辯解著,“……怎麼會呢,老夫人也是知道我的……昨天我跟這死丫頭都很早就睡了,根本沒有出去過,真的!桂丫啊,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我是那種人嗎?你看,……”
錢婆子懶得花錢買通角門上的小廝婆子,向來都是趁他們吃酒或是找個暫時沒人的地方溜出去,她自認為沒有破綻,心裡卻慌得不行。
跟著的幾個丫鬟暗自發笑,覺得錢婆子上不得台麵,其中一個容長臉的溫柔丫鬟心思一轉,親親熱熱地摟過還在掃地的雪柳,便道:“妹妹也歇一歇,這院子偏僻,活計隻要能做完,什麼時候都不算遲,”說著手裡給她塞了個塞滿東西的月白色荷包,還打開來露出裡頭的糖塊乾果,
“一點子零嘴兒,妹妹也甜甜嘴,可憐見的彆給累壞熬壞了。”
這丫鬟也沒敢把大掃帚扔開去,就跟哄孩子一樣問她,在院子裡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昨晚晚膳吃的什麼,又睡在哪個屋子?平日裡都做些什麼活計,錢媽媽教些什麼?
錢婆子雖然有老夫人當靠山,見這個丫鬟直接找上雪柳,心裡也不免有些憤憤,偷偷瞪了那丫鬟一眼,心裡暗罵一句:一天到晚想著爬爺們床耍威風的賤皮子!
這侯府雖然內裡糟汙了,但麵上可還撐著那張仁厚的假麵,她要是被曝出來,免不了要吃掛落。
那邊當頭的花媽媽雖還問著錢婆子,卻也看了一眼這邊。
雪柳麵上還是乖巧模樣,就細聲細氣地講了她平日裡掃院子擦灰、跟著錢媽媽吃大廚房的飯菜、穿著錢媽媽領回來的棉布衣服,看起來是沒什麼大差錯。
但是這些丫鬟和管事媽媽也是懂針線的,一看雪柳的衣服就是穿了三四年的舊衣服,短了一截不合身還穿著,再看雪柳雖然容色上佳,卻一副怯生生模樣,十一歲了還不知道府裡的規矩,東西都交給錢婆子領,難免就生出來點憐愛,做了娘的管事嬤嬤更是聽得看得心裡難受。
見她小人兒還不懂吃了多少虧去,隻一昧給錢婆子說好話,當頭一個就喝道:“二柱家的,這事你實在辦的糊塗!單一個你躲懶不給這孩子教規矩,主子那裡不知道記你多少錯處!雖這回查探的事情你無大錯,規矩上的事我等必要報給夫人知曉,老夫人也保不住你。”沒有規矩可是亂家之本,光這件事就能讓錢婆子狠狠吃個大虧。
這一幫子人風風火火地來去,錢婆子見此,氣得抬腳就要踹雪柳,卻被雪柳將身避開,她知道今天那些人不會再來這個小院子,就又恢複了催眠,之後掃完院子就回房裡看書去了。
另一邊,搜查院子的嬤嬤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回了主院複命。
“……,尤其是那小院,離得又遠又偏僻,那守院子的錢婆子連個規矩都不教!”花婆子在侯夫人跟前添油加醋,更有那溫柔丫鬟香梅柔柔地說著挑撥的話,“可憐見的,那麼點大七八歲的娃娃,長得好看手上卻糙得跟農戶一般,一個人拿著一把比她還高的大掃把在那裡掃地,府裡這樣的積善人家,竟出了個錢婆子這樣又懶又饞的老貨,可憐她背後卻有老夫人撐腰……”
侯夫人這邊本就憋著一口氣,這裡一句那裡一句,當場就是給勸得心頭火起,就算是高門大戶裡頭,這婆媳關係也是難題,更何況老侯爺還活著的時候老夫人還要四個兒媳婦晨昏定省一天不落、一天三頓服侍用膳,架子擺得很大,當年的陳年舊怨一直到如今府裡的大爺十六歲房裡有了人都還沒消呢。
當年老侯爺去世後,老夫人就算是為著兒子承爵,從正房搬到了現在的院子,可沒有放開一點兒管家權,手裡頭對牌足足攥了好幾年,還又給幾個兒子送了美貌丫鬟,
又有兒孫許多恩怨摩擦在那裡,侯夫人原本就是莫名擔了這抄家的差事,這下更是氣得險些衝過去就是一匕首,好容易才被勸下去沒有當場發作,心裡卻憋著一肚子火。
晚膳時侯爺剛踏進正院準備問問進展,忽然——
“啪”!一盞滾燙的熱茶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