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月亮最圓的時候,雪柳卻離開了暫居的地方。
她居住在這裡的時候,日日都有肉香,但是花大價錢住在了縣城頂頂富貴的地方,如此方才不惹眼。
但是那等過手的官吏隻要同牙人打聽打聽就知道,這樣麵積不小的一幢大宅,竟是隻住了主仆兩個,日日都吃得很好,那高牆裡頭,也不知道有沒有采買新的奴仆,雖無絲竹靡靡之音,每日裡都像在吃大席。
離開的時候卻仍舊是一輛馬車,那健仆在前頭趕車,小姑娘在車裡不曾露麵,就連宅院的鑰匙都是仆人掀開一角車簾子接了,再遞給那過手的官吏。
主仆倆身上都帶著謎團,小姐一身孝卻仍舊買肉來做,仆從看著是個粗人卻識字,要說有來曆,沒有大戶人家的小姐獨自出行;要說出身平平,偏能掏出足斤足兩還做成花樣子的銀錠來租房子住。
這樣一個年幼失怙的小姑娘,即使手頭有錢有人,也必然是沒辦法在一個地方久待的,若要久居必然得拿出點兒本事來,才不會被盯上。
因此雪柳這一路離開了豫章,就先不管東西南北地到了下一座城裡,趕上了本地鏢局最近往北方去的一趟車隊。
這樣搭上鏢局行路,倒是讓快穿者回想起來,當年也曾有過一個人跟著鏢局趕路的時候,隻不過那時他連物價都半懂不懂,一路上狼狽不堪,還把臉化成了大紅臉一樣滑稽,[那會兒吃的還是野菜湯泡白麵餅呢,如今坐的是自己的馬車,倒是寬敞許多。]
隻是那會他和0231都心思單純,遠方還有等他回家的哥哥嫂嫂,無論路途艱險,總有親人等他歸家。
這個世界不僅沒有他家那口子,就連最後一點血緣,都隨著貴妃娘的故去徹底斷掉了。
儘管她早就習慣了離彆,原身也近乎一無所有,但是離開小鎮後,她就徹底成了無親無故、三弊五缺的道門中人,俗緣已斷,因果了了,從此亂世中保全己身,卻再沒了牽掛。
……
一路上,雪柳都沒出過車廂,遇見驛站的時候歇下,在野外就由周大在近處采了野菜回來,就連出去都要避著人,那服喪的打扮實在好用,畢竟她隻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在路上見人見得越多便越危險。
但也能看得出來是有些亂了,在京城附近都不覺得,自入了冀州地界,那等土皇帝都碰上好幾個,要不是鏢局走慣了這邊地界,一個人上路不定被如何為難呢!
雪柳不願多事,即使路過的地界裡有那等聲名遠揚的道人,因著跟鏢局趕路也很少上門拜會,隻是路過就拿一張傳訊符寫張拜帖,畢竟即使在客棧歇腳也往往隻有一晚上的功夫,著急忙慌的。
一直到了廣陽地界,鏢局這邊便到了地方,一路跟著同行的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那鏢局裡有坐鏢局馬車的人,散了之後就來找周大搭話,隻見那婦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這位兄台,你們一家子上哪去,可路過……”話裡話外想打探他們去哪,搭個便車往廣陽附近的遷西縣去。
雪柳隻在車上敲了敲木板,周大也沒搭理那人,就直接趕著馬車往北去了。
走出兩條街去,才有好事的鏢師在婦人喋喋不休的嘮叨中哈哈大笑,說周大隻是趕車的啞仆,主家是帶著孝的姑娘!
那婦人聽到隻是個小姑娘做主,如何懊惱後悔不提。
雪柳這邊直接讓周大快馬加鞭出了城,一直順著官道到了附近的縣城裡頭,才停下來。
這會兒天色已晚,她便在縣城裡找了個客棧歇下,又讓周大留在大堂裡聽些消息,她預備是再往北走些,但是又怕更遠的地界改朝換代後就不在疆域內了,原主做鬼的時候不往邊疆去,也不曾見過朝廷輿圖,她既打算住在北方,總得打聽清楚才好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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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武寧縣往北,有個永平縣,當地……”女先兒口若懸河地說著本地乃至再往北去的各處風俗地貌,時不時地還喝一口碗裡的薄荷水,她講的倒是有趣,和那等富貴人家宅院裡出入的女先兒也差不了多少,隻是更熟識本地風貌,擅講些遊記逸聞。
雪柳聽了她說的這些,便又問她各地可有那等捉鬼除妖的道士高人,各地道觀寺廟如何。
本地多出馬仙,也有些道士、紙紮匠之類的人物,和尚卻少,畢竟往西南方向去就有大名鼎鼎的佛寺,那小廟自然就少了許多,反倒是道觀也有些,方圓三百裡多數在縣城外,少有在山裡的。
“那些道爺心善,紅白喜事請不來和尚,總能請來道長做法事,……”不出意料,道士這樣太平時修道、亂世下山,既能做法事又能義診的多才多藝玄門人士自然很受本地百姓歡迎。
根據她所說的情況,雪柳思度一二,便問道:“娘子既如此說,那永清縣外可是沒有道觀?”似乎那裡也隻有縣城中有個大夫,山下的村莊裡沒什麼赤腳大夫能夠看診。
女先兒於是便說了那永清縣的情況,不單單是當地的道士大夫,連當地有幾個村子、特產什麼、縣令如何、縣城裡都有些什麼,都說得一清二楚。
雪柳卻沒如何,隻是又問了其他幾個縣,直到將邊境內的這些縣城都問了一遍,方才罷休,給了賞錢便叫女先兒離去了。
她表現得八風不動,女先兒也並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出身、想去哪兒,也隻能當這次的主家是想聽附近的故事罷了。
雪柳卻趁著天還沒黑,就讓周大去套了馬車,她自己退了客棧的上房,便又趕路往北去。
往北走了一段路,官道再折返往西,距離邊境線還隔了幾十裡的地方,就是那偏僻但物產還算充足的永清縣,這兒地方小,不單是大夫隻有一個,就連南貨鋪這種價貴的鋪子都沒有,縣城裡有個銀樓,有兩家酒樓、一間小小的客棧,就連城裡的大戶人家都不算多,城東那邊就是縣城裡所有稍微富有些的人家,最有牌麵的也不過是縣令。
雪柳正準備去縣衙打聽打聽能否在山上建個道觀,就見那醫館門外哭天喊地,“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