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做新衣,孟良發現即使是不曾牽扯進去的繡坊大師傅,顯然最近也過得不大愉快。
也是,經濟泡沫造成的經濟蕭條下,無人得以幸免,在社會這個大群體裡,所有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富商輸得多了,做衣服的人也就少了,而經濟不景氣,無論是做生意的人還是吃俸祿的“清官”,收入少了,衣食自然縮減,百姓花錢節省了,各行各業的收入也少了,宛如一步步收緊的鐵鏈,需得有厲害的人去乾預,亦或等待時間撫平一切。
[我出頭做什麼?我隻是個教書匠。]
江寧城裡的日子還是一日日過,江寧府城裡居住的秀才、舉人不下數百人,更有退隱官員,在之前的風波中,這些自詡清貴的士人與尋常百姓並無分彆,下場之時也無清貴矜持,隻是隱於幕後不教人瞧見罷了。
孟良之前買碎瓷片,就淘到東越洲的上好青瓷,聖龍朝的甜白瓷等名瓷,都是擲碎後賣出,追本溯源,果然是這些文人雅士“失手”跌碎,家中仆役惋惜連鋦瓷都無法,隻好把這些成色不錯的破爛轉賣出去再掙幾個銅板。
私下裡孟良就拿此事教育家中的女孩兒:“你們瞧他們自詡瞧不上銅臭味,逐利之時尚且眼巴巴下場,莫把文人看得過於清高,文人也是人,不過多讀了幾本書,看得更廣些,和品性如何沒有什麼關係。”
“隻是千萬莫學這種生氣起來摔碗砸盆的事情,所謂詩文話本中多以換了瓷器來借喻氣急敗壞,那好端端的東西砸它做什麼,又不是物件惹了人,遇事不能悶在心裡把人悶壞,但不要鬱結於心不是心性暴躁,或迂回、或直來直往,衝那罪魁禍首去便是,欺軟怕硬不是好漢子、好女郎。”要是一時半會沒法懟回去,那麼不努力光生氣有什麼用呢?
孟良雖然隻是個秀才,但是他確實厲害,教女學生時隨手作了一篇賦,嘲諷時人仙凡不分,說仙人閒適而而為其道,世人腳踏實地潛心鑽研,兩者皆有為天下計者與寄情山水間的大家,各有所長又何須一味追捧。
這篇賦名為勸誡女學生不要被世情輿論所裹挾,實則暗指之前鬨得風雲變幻的碧波果一事,一改過去以仙為尊而貶凡的風氣,觀點新穎而一改時弊,但最重要的是——
“若文采不佳、言之無物,我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嗎?”孟良神色平靜,但是細觀他鬢邊竟然有了一絲白發,這一著險棋,賦成三日竟然早生華發。
孟灼華在講台下淚眼婆娑,仔細數來,小叔今年未滿三十。
這篇賦不偏凡人,不偏修士,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得罪兩邊,滿世皆敵,其中言辭雖一揮而就,卻耗費心力、折損精元,快穿者都能感覺到肉身和精神上劇烈的疼痛,那是短時間內太過勞神的損耗,可是放到漫長的時間長河中,這篇賦又能算什麼東西?
因此,他隻是笑著撫摸侄女梳得蓬蓬鬆的頭頂:“我輩儒生,於國無用,於百姓於社稷百無一用,僅此能為,也就蝸居於此給你們講些粗淺文章罷了。”
孟秀才無甚功名,無甚才名,年少考中秀才,但是故鄉諸人都已在逃荒中死傷、離散,如今二十多歲,已經沒有辦法繼續科舉,於是他的分量也就很輕。
一篇《誨女弟子三娘答疑賦》,分量足以給在這片大陸上沒什麼地位的大衍朝來個地震,但是寫書的人叫什麼、生平如何,或許調查了也就擱在相公們的案頭,成為積灰的卷軸中一員。
乃至城中官吏,未召、未至,恍若無物乎。
反倒是授課講學,孟良隻收女弟子,但不憑借名賦,僅憑借教學水平,城中商戶有欲改換門庭者,也嘗上門求教,但孟良開女私塾的初衷本就是多多陪伴兩個女孩兒,再以讀書人常見的方式貼補家用,自然拒絕,隻說這些女弟子還沒有教出來,家中地方又太小容不下更多人。
他不會用真正符合原主想法的趁女孩兒在家時多陪陪她們來拒絕,因為這樣的理由除了給他自己揚名、給孩子們招禍外什麼用都沒有,隻要侄女們知道在她們出嫁或是被修士收徒前都不會選擇彆的營生就好。
不說旁的原因,隻說實際,“家裡盆滿缽溢,時機得當在動蕩裡賺了一筆家底,平日裡點心鋪子也能家用,我又何必以秀才之身冒險入朝為官呢?”快穿者思量原主的想法,若是逃荒前,他有一顆濟世救民的心腸,入朝為官方能得償所願,所以就算身後家人淚沾巾,也不悔不怨,十年寒窗酬滿腔壯誌。
“華兒,蓁蓁,我和你們舅舅……最熱切的少年意氣,都隨著我們全族全村幾百口人一同死在路上了,磨平了心氣,隻要守著你們姐妹倆長大,平平安安便好。”昔日意氣風發少年郎,永遠留在了舊時光裡,在那空蕩蕩的褪色回憶裡笑著鬨著,人未中年,心已老。
一年逃荒路,三年拮據日子,磨死了真正的孟秀才,薛屏岫檢索記憶,也曾出口成章,吟詩作對,文采斐然也成了一堆回憶的餘燼,做賦的是魂靈模仿故人言行,以慰遺願。
不過目前的發展倒是很符合孟良的想法,不以外物為乾擾,僅以才學立身,脫出原主在山陽縣那種伸展不開的憋屈境地。
要知道這個世界七片大陸,飛升之上更有仙界,修真界雖說有許多世俗王朝,連曆代帝王都碰不到門路隻能窩在地上爭權奪利,但是在朝代更替上隻比亂世好一些,常以土地而分立,更替無數,光是女主出身的大衍朝王室在劇情中女主回鄉數次中就曾狼狽南逃,後又北歸,雖然幾百年間都沒有滅亡,但是戰爭、徭役、賦稅必然會壓在百姓頭上,這日子不好過啊。
[幸虧修真者可以脫離世俗自由自在,作為凡人又短短百年,不然這樣的亂局裡,還不如遠離世俗王朝和修真門派、坊市,如周雪柳那世一樣隱居山上。]夏日裡普通人家沒有冰塊,而扇風又不便工作,孟良批改著大字,朱筆一頓,短短數時又汗津津,隻好又拿起手帕擦汗。
“小叔,小叔!升平巷有人在賣冷飲子,可神奇了!”小蓁蓁噠噠噠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