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霧尚未散儘。
江畔,一處臨水的露天茶肆,江風帶著微腥的水汽和清冷的露意。
林若缺坐在一張竹藤椅上,麵前的龍井熱氣嫋嫋,茶湯清碧。
忽然,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若缺抬眼。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已在桌對麵坐下,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那份淵渟嶽峙的宗師氣度,正是李劍塵。
“李前輩?”林若缺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地執起茶壺,為對方也斟上一杯熱茶,“晨露霧重,喝杯熱茶驅驅寒。”
“嗯。”李劍塵應了一聲,單指骨節分明的手端起茶盞,沒有急於喝,目光依舊鎖定林若缺,開門見山,“小子,昨夜我見過陌劍了。”
林若缺的心跳微微一滯,麵上維持著平靜:“哦?陌劍最近確實很辛苦,方舟派的後續和黑潮的預警壓力都很大。”
“辛苦?”李劍塵嘴角扯出一個極其細微、近乎嘲諷的弧度,
“那丫頭自小性子就冷得像塊劍胚裡的寒鐵,認定的事,撞破南牆也不會回頭。唯獨……”
他的聲音頓了頓,“唯獨對著你的時候,那塊鐵,會變得不那麼硬,不那麼冷了。”
林若缺捏著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滾燙的茶壁傳來灼感。
李劍塵繼續道,語氣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隱晦的疲憊,卻依舊鋒利:“國運之戰裡,她為你渡酒時,她對你的心意,整個天道盟誰不知道?”
他的聲音略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不問你對陌劍到底有沒有心思,也懶得管你身邊還有個什麼薑家小姐。”
劍仙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直刺林若缺心底:“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可曾真正、清晰地、給過她一個回應?一個明確的‘是’,或者‘否’?”
林若缺的呼吸猛地一窒。
空氣仿佛凝固了。江麵的風似乎也停了下來。
李劍塵的問題,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為平衡而編織的借口和迷霧,直接紮向他最回避、也最痛苦的核心。
回不回應?
林若缺沉默了,茶水的氤氳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隻有眼底深處複雜的掙紮在劇烈翻湧。
李劍塵沒有催促,隻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早已微涼的龍井。
這沉默,已經說明了很多。他看著林若缺掙紮的樣子,眼中那份銳利悄然沉澱,化作一聲幾乎聽不見的、沉重的歎息。
這歎息不是為了女兒的不值,更像是在惋惜眼前這年輕人在巨大的責任與內心真實之間的兩難。
“劍者,首重鋒芒。鋒芒不明,便生猶豫。猶豫不決,生死之間便是刹那之差。”李劍塵放下茶杯,聲音恢複了洪亮,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錚然,“這道理,練劍如此,為人處世,同樣如此!尤其是對待人心!”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霧中如同出鞘的利劍,投下銳利的剪影,無形的劍意籠罩著林若缺。
“小子,亂世將至,大浪淘沙。你肩上的擔子重,我知道。你的前路危險,我清楚。但越是如此,有些東西,越要問得明白,看得清楚!”
他的目光如實質般掃過林若缺,“拖下去,對陌劍是煎熬,對你亦是負擔!”
“對你而言,若是此心結不解,又如何提高你的境界與實力!”
“近期我都會在淞滬,等著你的答案。”
李劍塵留下這一席話,便不再看林若缺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林若缺望著那離開的身影,又再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江風重新灌入,卻帶著透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