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第一次見到那枚印章,是在2003年深秋的潘家園舊貨市場。那天北風卷著枯葉掃過青石板路,他縮著脖子在角落裡翻找舊書,指尖突然觸到個冰涼的東西——紅木盒子裡躺著枚巴掌大的印章,玉質暗沉,刻著繁複的雲紋,印麵是個扭曲的“鎮”字,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痕跡,像乾涸的血。
“老爺子傳下來的,”攤主是個豁了牙的老頭,往印章上啐了口唾沫擦了擦,“民國年間的玩意兒,鎮宅辟邪。”
老周是中學曆史老師,對古玩不算精通,卻被那印麵的字勾住了魂。那“鎮”字的筆畫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硬生生擰在一起,看著竟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他鬼使神差地問了價,老頭報了個數,不算貴,他當即掏錢買下,揣在懷裡回了家。
他家住在胡同深處的老四合院裡,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當晚他把印章擺在書桌上,就著台燈細看。玉質不算上等,甚至有些粗糙,可那暗紅色的痕跡卻越看越不對勁——用指甲刮了刮,竟微微發黏,湊近聞,隱約有股鐵鏽般的腥氣。
“大概是沾了什麼臟東西。”他嘟囔著,起身去拿濕巾,可回頭時,桌上的印章竟不見了。
他心裡咯噔一下,屋裡就他一個人,門窗都關著,印章能去哪?他蹲在地上翻找,最後在書桌底下摸到了個冰涼的東西——正是那枚印章,可印麵朝下,像是自己滾下去的。
“奇了怪了。”他把印章撿起來,剛要放回桌上,突然發現掌心沾了點紅印,和印章邊緣的顏色一模一樣。他趕緊去洗手,可那紅印怎麼搓都搓不掉,像是滲進了皮膚裡。
那天夜裡,他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總聽到有人在耳邊吹氣,還有細碎的腳步聲在院裡來回走動。他猛地睜開眼,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可那影子裡,竟多了個佝僂的輪廓,像是有人蹲在窗台下。
“誰?”他壯著膽子喊了一聲,那輪廓倏地消失了。
他再也睡不著,披衣下床,抄起牆角的拖把,打開房門往外看。院裡空蕩蕩的,隻有老槐樹的影子在風裡搖晃,像隻張牙舞爪的鬼。他走到窗邊,蹲下身仔細看,窗台上乾乾淨淨,連點腳印都沒有,可地上卻散落著幾片枯黃的葉子,像是剛被人踩過。
回到屋裡,他一眼就看到書桌上的印章——印麵朝上,那“鎮”字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他心裡發毛,抓起印章就想扔進垃圾桶,可手指剛碰到印麵,就像被針紮了一下,疼得他猛地縮回手。再看時,指尖竟多了個小小的血點,而那印章的印麵上,“鎮”字的筆畫裡,似乎多了點鮮紅的顏色。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越來越多。他放在桌上的水杯,第二天早上總會莫名其妙地摔在地上;書架上的書夜裡會自己掉下來,嘩啦啦地響;最嚇人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枕頭上,每天早上都會出現一個模糊的紅印,大小形狀,竟和那枚印章一模一樣。
他開始失眠,眼圈越來越黑,上課時也總走神。有天課上到一半,他突然看到黑板上多出個“鎮”字,歪歪扭扭的,和印章上的字一模一樣。他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那字又不見了,學生們都奇怪地看著他,他才意識到是自己眼花了。
周末他去拜訪老友李教授,李教授是研究古文字的,他想讓李教授看看那枚印章。李教授戴著老花鏡,拿著放大鏡看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
“這印章不對勁,”李教授放下放大鏡,臉色凝重,“這玉質看著像老東西,可這刻字的手法太怪了,不像是正經的篆刻,倒像是……”
“像什麼?”老周追問。
“像是民間的厭勝之術,”李教授壓低聲音,“你看這‘鎮’字,其實是個變體,把‘鎮’字和‘邪’字的筆畫混在了一起,這不是鎮宅,是鎮邪物,可這刻法太陰毒,弄不好會引邪上身。”
老周聽得頭皮發麻,趕緊把這幾天的怪事說了。李教授聽完,指著他手心上那道洗不掉的紅印說:“這印子已經跟你沾上了,怕是不好辦。你趕緊把印章扔了,越遠越好,最好扔到河裡去。”
當天下午,老周就揣著印章去了城郊的河邊。寒風呼嘯,河水渾濁,他用力把印章扔了出去,看著它“撲通”一聲沉入水底,心裡才算鬆了口氣。
可回到家,他剛推開房門,就看到書桌上擺著個熟悉的紅木盒子——那枚印章正安安穩穩地躺在裡麵,印麵上的“鎮”字紅得像是在滴血。
他嚇得腿一軟,坐在地上。這時候,院裡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錘子敲石頭,一下一下,敲得他心頭發緊。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隻見老槐樹下站著個黑影,背對著他,手裡拿著個東西,正往樹乾上砸。月光照在黑影的手上,老周看清了——那黑影手裡拿的,正是那枚印章!
“你是誰?”他聲音發顫,黑影猛地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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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乾瘦的老頭,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對襟褂子,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亮得嚇人。老頭咧開嘴笑了,露出豁了顆牙的牙床,和潘家園那個攤主長得一模一樣!
“印章是我的,”老頭說話時,嘴裡噴出一股腥氣,“你不該拿它。”
老周“砰”地關上門,插上插銷,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外麵的敲擊聲越來越響,震得門板嗡嗡作響,還夾雜著老頭的咳嗽聲,像是就在門外。
他突然想起李教授的話,趕緊爬起來去找剪刀和紅線。李教授說過,要是扔不掉邪物,就用紅線把它纏住,再用剪刀剪七下,或許能暫時鎮住。他翻箱倒櫃找到紅線,剛要去捆印章,卻發現書桌上的印章不見了。
這時候,敲擊聲停了。院裡靜悄悄的,連風聲都沒了。老周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突然聽到頭頂傳來“哢噠”一聲,像是房梁在響。他抬頭一看,隻見房梁上掛著個東西,晃晃悠悠的——正是那枚印章,用一根紅繩吊著,印麵朝下,正對著他的臉。
他嚇得往後一躲,那印章突然掉了下來,“啪”地一聲砸在地上。他定睛一看,印麵朝上,那“鎮”字的筆畫裡,竟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地麵的縫隙流開,像一條條小蛇。
緊接著,屋裡的燈光開始閃爍,忽明忽暗。他看到牆上自己的影子在扭曲,變得越來越長,最後竟從牆上爬了下來,變成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黑影,直挺挺地站在他麵前。
黑影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卻不是他的,而是那個老頭的聲音:“該換個人鎮著了……”
第二天一早,鄰居發現老周家的門虛掩著,推門進去,屋裡空蕩蕩的,隻有書桌上放著枚暗紅色的印章,印麵朝上,那“鎮”字的筆畫裡,像是多了點什麼,仔細一看,竟像是一張人臉,在玉質裡若隱若現。
後來,那枚印章又出現在了潘家園的舊貨市場上,攤主還是那個豁了牙的老頭。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蹲下來,拿起印章看了看,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印章?”
老頭咧嘴一笑:“鎮宅的,保平安。”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掏錢買了下來,揣在懷裡,哼著歌走遠了。老頭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從懷裡掏出塊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剛才笑的時候,不小心把牙床磕破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個模糊的紅印,和印章上的“鎮”字一模一樣。他歎了口氣,收拾好攤子,佝僂著背,慢慢消失在人群裡,身後的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像是誰在低聲歎息。
那枚印章,還在等著下一個主人。
戴眼鏡的年輕人叫小林,是附近大學曆史係的研究生,專研民俗器物。他抱著那枚印章回到宿舍時,同屋的室友正對著電腦趕論文,瞥了眼他手裡的紅木盒子:“又淘著什麼寶貝了?”
“看著像枚老印章,”小林把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印章,“印麵這字挺怪的,你看。”
室友湊過來瞅了瞅,皺起眉:“這‘鎮’字怎麼刻得跟打結似的?看著有點瘮人。”
小林沒在意,他正用放大鏡觀察印章邊緣的暗紅色痕跡:“可能是以前的朱砂印泥,年代久了滲進去了。”他拿出紙巾想擦,指尖剛碰到那痕跡,突然覺得一陣刺痛,像被細針紮了下。低頭看時,指尖多了個小紅點,轉瞬就消失了,倒像是錯覺。
當晚小林做了個夢。夢裡他站在一片霧氣彌漫的院子裡,腳下的青石板濕漉漉的,像是剛下過雨。遠處有個佝僂的身影蹲在槐樹下,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在地上劃拉,“沙沙”的聲響在霧裡傳得很遠。
“大爺,您在乾嘛?”他喊了一聲,那身影猛地站起來,慢慢轉過身。霧氣擋住了臉,隻能看到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嚇得想跑,可雙腿像灌了鉛,動彈不得。那身影一步步走近,一股鐵鏽般的腥氣撲麵而來,他這才看清,對方手裡拿的是枚印章,正往他額頭上按——正是他白天買下的那枚!
“彆碰我!”他猛地驚醒,渾身冷汗,宿舍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桌上的印章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他咽了口唾沫,起身想去把印章收進盒子,剛走到桌邊,就看到印麵朝上的印章上,那“鎮”字的筆畫裡似乎多了些紋路,仔細一看,竟像是無數細小的腳印,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筆畫間隙。
“眼花了吧。”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那些腳印又消失了,隻剩下扭曲的“鎮”字。他把印章塞進紅木盒,塞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還壓了本厚重的《史記》,這才躺回床上,可怎麼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