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我們爬到海拔一千八百米時砸下來的。豆大的雨珠裹著冷風,把山路澆得滑膩如油,我死死攥著登山繩,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耳邊除了雨聲,隻剩自己粗重的喘息。
“阿哲,前麵有個山洞!”老陳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舉著探照燈,光柱刺破雨幕,照出一塊向內凹陷的岩壁。我們三個是臨時湊隊的地質勘探員,為了測繪雲崖頂的岩層數據進山,誰也沒料到會遇上這種反常的暴雨。我、老陳,還有剛畢業的實習生小孟,此刻渾身濕透,凍得牙齒打顫,隻能跌跌撞撞朝著山洞奔去。
山洞比想象中寬敞,地麵鋪著一層乾燥的鬆針,角落裡堆著幾根朽壞的木柴,像是有人來過。老陳掏出打火機,勉強點燃一根樹枝,橘紅色的火光舔舐著黑暗,映得洞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小孟縮在角落,抱著膝蓋小聲嘀咕:“這地方好滲人啊,我剛才好像聽見鈴鐺響了。”
“彆瞎想,山裡風大,可能是樹枝刮著石頭。”老陳嘴上安慰,手裡卻不自覺地握緊了地質錘。我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洞壁深處——那裡竟嵌著一枚銅鈴,鏽跡斑斑,鈴舌是半截發黑的骨頭,鈴身上刻著模糊的紋路,像是某種符咒。
就在這時,洞外的雨突然停了。詭異的寂靜瞬間籠罩下來,連風聲都消失了,隻有那枚銅鈴,突然“叮”地響了一聲,聲音清脆,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像冰碴子紮進耳朵。
小孟嚇得尖叫起來,老陳猛地站起來,探照燈的光直射向銅鈴:“誰在外麵?出來!”
洞外空蕩蕩的,隻有濕漉漉的樹木在夜色裡搖晃,像鬼影。我走近銅鈴,伸手想摸一摸,指尖剛碰到冰冷的鈴身,腦海裡突然閃過一段混亂的畫麵——昏暗的山洞,一個穿粗布衣裳的女人跪在地上,手裡攥著銅鈴,眼淚落在鈴身上,變成暗紅色的血珠。
“彆碰它!”老陳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冰涼,眼神裡滿是恐懼,“這是‘鎮魂鈴’,我爺爺以前說過,山裡的凶地才會埋這個,是用來鎮住不乾淨的東西的。”
我剛想追問,洞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不是我們的登山靴踩在泥地上的聲音,而是軟底布鞋擦過地麵的“沙沙”聲,很慢,一步一步,朝著山洞靠近。小孟嚇得躲到我身後,老陳舉起地質錘,聲音發顫:“誰?!”
腳步聲停在洞口,一個穿著藍色粗布衫的女人站在那裡,頭發很長,披在肩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裡也攥著一枚銅鈴,和洞壁上的那枚一模一樣。她的衣服是乾的,仿佛剛才的暴雨根本沒淋到她身上。
“你們不該來這裡。”女人的聲音很輕,卻像帶著回聲,在山洞裡回蕩,“雲崖頂的銅鈴,響一次,就要帶走一個人。”
“你是誰?少在這裡裝神弄鬼!”老陳強作鎮定地喊,可他的腿已經開始發抖。女人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舉起手裡的銅鈴,輕輕一搖——“叮”的一聲,洞壁上的銅鈴竟也跟著響了起來,兩道鈴聲交織在一起,聽得人頭暈目眩。
我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等我再看清時,山洞裡竟多了好幾個人影,都是穿粗布衣裳的,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沒有臉,他們圍著我們,嘴裡念念有詞,手裡的銅鈴一個接一個地響起來。小孟已經嚇得暈了過去,老陳癱坐在地上,地質錘掉在一邊,嘴裡不停念叨:“是‘殉葬隊’,我爺爺說過,民國的時候,這裡是地主的私刑場,殺了人就扔到山洞裡,還埋了銅鈴鎮魂……”
女人慢慢走到我麵前,她的臉突然變得清晰——額頭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銅鈴上,發出“滴答”的聲音。“我叫春桃,”她看著我,眼睛裡滿是悲傷,“八十年前,我是這山裡的采茶女,被地主搶來,說我是‘不祥之人’,要埋在山洞裡鎮住山裡的‘邪氣’。他們把我的骨頭敲碎,做成了鈴舌,還讓那些被他們殺死的人,永遠困在這裡……”
我看著她手裡的銅鈴,鈴舌果然是半截骨頭,上麵還能看到細微的裂痕。“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幫你?”我鼓起勇氣問,心裡卻明白,我們可能已經成了銅鈴要“帶走”的人。
春桃的目光落在洞壁深處,那裡有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麵刻著一個“鎮”字。“那塊石頭下麵,埋著我的頭骨,還有其他十幾個人的屍骨。”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隻要把我們的屍骨挖出來,埋在有太陽的地方,銅鈴就不會再響,我們也能解脫了。可這麼多年,來這裡的人,不是被銅鈴嚇死,就是被山裡的野獸吃了,沒人能幫我們……”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傳來一陣狼嚎,淒厲的聲音在山穀裡回蕩。老陳猛地清醒過來,指著洞口大喊:“不好!是狼群!這雨一停,它們肯定餓瘋了!”
我回頭一看,隻見洞口的黑暗裡,亮起了幾對綠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們。春桃突然舉起銅鈴,用力搖晃起來——“叮叮叮”的鈴聲急促響起,洞口的狼群竟往後退了幾步,發出不安的低吼。“我隻能暫時攔住它們,”春桃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你們快挖,再晚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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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陳立刻行動起來,老陳用地質錘砸向那塊刻著“鎮”字的石頭,我則扶起小孟,掐著她的人中。小孟慢慢醒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卻還是咬著牙,幫我們遞工具。石頭很硬,我們砸了十幾分鐘,才終於把它撬開,下麵果然是一個土坑,裡麵堆著十幾具白骨,有的骨頭已經碎成了渣,隻有最上麵的一具頭骨還算完整,額頭上有一道裂痕,和春桃臉上的傷口一模一樣。
“快,把屍骨裝起來!”我掏出登山包,把白骨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就在這時,銅鈴的聲音突然弱了下去,洞口的狼群又開始往前逼近,最前麵的那隻狼,嘴角還沾著血跡,惡狠狠地盯著我們。
春桃的身影幾乎要消失了,她用儘最後的力氣喊道:“帶著我的頭骨,往山頂跑,那裡有太陽,狼群不敢上去……”話音剛落,她就徹底消失了,隻有那枚銅鈴,“當”地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我抓起裝著白骨的登山包,背起小孟,老陳拿著地質錘斷後,朝著洞外衝去。狼群在後麵追,我們拚命往山頂跑,山路崎嶇,我好幾次差點摔倒,懷裡的白骨卻始終緊緊抱著,像是抱著某種希望。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們終於爬到了雲崖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我們身上。身後的狼群追到山腰,看到陽光,竟停下了腳步,不甘心地低吼幾聲,轉身消失在樹林裡。
我們癱坐在山頂的草地上,大口喘著氣。我打開登山包,把那具頭骨拿出來,放在陽光下。陽光照在頭骨上,額頭上的裂痕仿佛慢慢變得柔和,周圍的空氣裡,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的鈴聲,像是春桃在笑。
“你們看!”小孟突然指著遠處,隻見山下的山洞方向,升起了一縷白煙,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中。老陳看著那縷白煙,喃喃地說:“她解脫了,那些人都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