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不扛混,轉眼來到了一九七五年的二月份,這一年的除夕大年三十是二月十日。賀耀宗一家去年一年的收成總體來說還算是過得去,雖然下半年的時候,賀耀宗因為過於勞累而導致昏厥,可是葉晨治療的及時,身體上沒落下什麼病根兒。
再就是葉晨和賀秀蓮之間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加深,每天除了正常的勞作,這對年輕人總是會湊到一起,葉晨輔導著賀秀蓮的學業。到後來葉晨乾脆把他的糧本兒掛在了賀家,和他們同吃,為了避嫌,住是不可能同住的。
同村的人都看出來點貓膩,雖然茶餘飯後會有人議論些什麼,可是卻鮮少有揪著這點事兒往上使壞的。
一是賀耀宗一家在村裡的人緣極好,沒見他和誰紅過臉;二是村裡人都知道葉晨是個有本事的,可不光會開個拖拉機,他還是村裡的赤腳醫生,平日裡經常幫村裡的牲口治病。
這樣有本事的人,大家都當個寶似的寵著,沒人願意去碰那個雷。隻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身子骨一年到頭都那麼健康,碰不上什麼小病小災。
再加上都是莊戶人家,家裡條件好的,養著頭老黃年日常耕地,條件差一點的,也養著頭年豬,再不濟的雞鴨鵝也是有的。牲口要是遭了瘟,全指著獸醫治病呢,把他要是給得罪了,到時候哭都找不到地方,那可是一死就是一窩的。
村裡也不乏那些曾經惦記過賀秀蓮長相的癩漢,看到葉晨和她好的如膠似漆的,生出羨慕嫉妒恨來,可是往往還沒等他們冒頭挑事兒,就被村裡人給壓下去了,哪怕是報到了生產隊ge委會,也沒人理他們那一茬。
春節臨近,柳河鎮家家戶戶都貼上了紅紙剪的窗花,生產隊破例給每戶分了二兩香油,半斤白糖。賀耀宗家還額外領到了一副豬下水,這是隊裡對賀家醋坊過去一年貢獻的獎勵。
賀老漢早早就張羅著讓葉晨來家裡過年,臘月二十八這天,賀秀蓮和姐姐賀秀英把屋裡屋外打掃的乾乾淨淨,連醋缸都貼上了“醋香千裡”的紅紙。
賀耀宗則親自寫了副春聯,“釀得乾坤酸香味,迎來歲月甜如蜜”,橫批是“春滿人間”,貼在了醋坊大門上。
葉晨這邊也沒閒著,他托縣裡的朋友弄來了半斤古巴糖,兩盒大前門香煙,還特意去到供銷社給賀秀蓮買了條紅頭繩。除夕一大早,他就拎著年貨進了賀家院子,還沒進門就遠遠的聞到了炸油糕的香味。
作為晉北地區的特色小吃,炸油糕在汾陽、鄉寧等地尤為出名,製作工藝複雜,外皮酥脆,內餡香甜。
“葉大哥!”
賀秀蓮看到葉晨登門,係著圍裙從灶房跑出來,臉頰被灶火烤的通紅,手上還沾著麵粉,笑著對葉晨說道:
“你快來看,我按你教的法子調的餡兒!”
葉晨湊到跟前一看,案板上擺著三盆餡料,分彆是酸菜豬肉、紅糖芝麻,還有一盆罕見的韭菜雞蛋蝦皮餡兒。蝦皮這時候可是正經的稀罕物,他忍不住驚訝的問道:
“秀蓮,這是哪來的蝦皮?”
賀秀蓮抿嘴一笑,對著葉晨開口解釋道:
“前陣子村裡來了個從晉城那邊過來的貨郎,我爹用三斤陳醋跟他淘換來的。”
葉晨這才若有所悟,晉城距離渤海沿岸的黃驊港三百公裡,有這樣的渠道不足為奇。
這時就見賀秀蓮湊到了葉晨身邊,偷偷往他手裡塞了個油紙包,小聲說道:
“葉大哥,你先嘗嘗,我多包了五個。”
紙包裡剛出鍋的炸油糕,金黃油亮。葉晨咬了一口,外酥裡嫩,韭菜的鮮香混著蝦皮的鹹鮮在舌尖炸開。他剛要誇讚,卻突然“哎喲”了一聲,賀秀蓮趁他不注意,把沾著麵粉的手指往他鼻尖上一抹,然後就躲得遠遠的。
“好你個丫頭!”
難得見到賀秀蓮調皮的模樣,葉晨露出了笑容,作勢要去追,賀秀蓮咯咯笑著躲到磨盤後頭。正在貼年畫的賀耀宗扭頭看到了,笑得胡子直顫,輕聲說道:
“年輕真好啊!”
年夜飯擺滿了八仙桌,酸菜白肉燉粉條、醋溜土豆絲、紅燒豬大腸,最中間是一盆金黃油亮的醋椒魚,這是賀耀宗的拿手菜。葉晨還貢獻了一瓶西鳳酒,引得老漢直搓手,說道:
“這可是稀罕物啊!”
收音機裡此時正播著樣板戲《紅燈記》選段,賀秀英的男人常有林蹲在條凳上,嘴裡嚼著豬大腸含混道:
“要我說啊,還是《智取威虎山》帶勁兒!”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賀秀英瞪了一眼丈夫,轉頭給葉晨夾了塊魚肚子肉,說道:
“小葉,來嘗嘗,這魚是用俺家五年陳釀烹的!”
葉晨剛吃了一口,酸香鮮辣的口感就在口腔裡爆炸開來。如果是單純的辣,葉晨自信自己還受的住,可是再加上酸香,這不由得讓他直吸氣。
賀秀蓮誤會葉晨被辣到了,趕緊從旁邊遞來醋蒜汁,說道:
“蘸這個解辣!”
葉晨接過來的時候,賀秀蓮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她頓時羞紅了臉。
酒過三巡,賀耀宗突然想起了什麼,從炕櫃裡掏出了一個布包,遞給葉晨,然後說道:
“小葉啊,叔沒啥貴重的東西送你,這是我們家祖傳的釀醋方子,你收著!”
一桌的人都愣住了,在晉西,醋方子比命還金貴,向來秉承著“傳兒不傳女”的傳統,要不然他們家也不會招常有林當上門女婿。
賀秀英是萬萬沒想到,自家老爹會把醋方子交給葉晨,而沒給自己的丈夫,她有些失態的筷子“啪”的一聲落在了桌上。至於常有林倒是沒說話,滋溜了一口小酒,緊著鼻子保持著沉默。
葉晨愣了片刻,注意到了大姐他們家的不悅。他趕忙推辭道:
“賀叔,這可使不得啊,這方子在我手裡頭那才是糟蹋了呢!”
“拿著!”
賀耀宗把方子拍在葉晨的手心裡,意味深長的看了看他和小女兒,說道:
“小葉,你教秀蓮讀書,給她前程,這份情賀家得認!我知道你和秀蓮注定不屬於柳河,早晚有一天是要走出去。
可是大女婿有的,你這個未來的小女婿也應該有,就算是哪天不能傳承下去,好歹也是個念想,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賀老漢的話讓賀秀英兩口子臉色稍緩,她們清楚他倆注定是留在賀老漢身邊儘孝的兒女,聽到老爺子這麼說,算是放下心來。
葉晨看了眼身邊害羞的賀秀蓮鄭重其事的把方子放進了貼身的口袋,然後對賀老漢說道:
“叔,您把自己最珍貴的都交給了我,我一定不負所托!”
賀老漢聽懂了葉晨的一語雙關,其實在他心裡,賀秀蓮這個小閨女,要遠比祖傳的方子珍貴的多。隻不過這是他能送給葉晨最珍貴的嫁妝了,隻期盼著他將來能好好待自己的女兒。
賀老漢笑著拍了拍葉晨的手,開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