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寶玉才真正領悟到,在這個世事紛雜、人心難測的塵世間,真實與虛妄往往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
他曾經以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現實卻一次次地告訴他:看到的並不總是真相,而虛假,隻要人們願意相信,也能被塑造成一種“真實”。
在這座榮府之中,真假早已不再是簡單的對立,而是一種權衡、一種妥協,甚至是一種生存的手段。
有時,“假”並非為了欺騙,而是為了成全;有時,“真”未必能帶來幸福,反而可能引發災難。
於是,真假之間的界限便模糊了,仿佛一切都隻是人為的安排和選擇。
而那些荒誕離奇的事情,又何止是所謂的“金玉良緣”呢?
在寶玉看來,這不過是眾多謊言中的一環罷了。
他曾深信不疑的愛情,竟也在命運的洪流中被輕易改寫;他曾寄予厚望的親情,也成了促成這場騙局的主導者。
自己的母親,竟然親自出麵說服了元春大姐姐,讓自己迎娶寶釵。
而為了達成目的,她們竟想出了一個瞞天過海的計策——謊稱新娘是黛玉,哄騙自己完成婚禮。
當那紅蓋頭被揭開的一瞬間,寶玉的心仿佛被撕裂。
他怔住了,目光落在眼前陌生卻又熟悉的女子身上,心中所有的期待與幻想頃刻間化為泡影。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被騙了——不是彆人,正是他最親近的人,最信任的人,自以為最疼愛他的人。
他的母親、他的長姐,還有他一向敬重的二嫂子王熙鳳。
這場精心策劃的婚姻,不僅奪走了他對愛情的信仰,也讓他對親情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原來,連最親的人都可以聯手將他蒙在鼓裡,那麼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值得信賴的呢?
寶玉隻覺得心頭一陣劇痛,仿佛被世間最親之人合力推入深淵。
他望著眼前端坐的寶釵,那張素來端莊的臉龐此刻卻顯得陌生而遙遠。
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外麵滿堂賓客歡聲笑語,唯有他全身冰冷,如墜冰窟。
那一夜,他獨自坐在房中,耳邊回響著眾人哄笑的聲音,像一場荒誕的戲。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或瞞,或騙,或虛偽,或狠毒。
他們都在暗處看著自己和林妹妹的戲,卻一言不發。
他忽然明白,這世上太多“假”已成了“真”的模樣,連親情、信任,也難逃其染指。
他想起黛玉寫的詩,“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
當時還覺得林妹妹過於敏感,現在才知她早已看透賈府的一切,隻是不能明說。
隻好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寫在詩句裡,聊以發泄。
此後,寶玉常在夢中看到瀟湘館的竹影搖窗,聽見林妹妹低聲吟詩。
他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所見的一切皆非真實?
或許,大觀園裡的一切隻是一場幻夢,而夢中之人,早已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