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再次化作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隻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望向這邊。
短暫沉默,卻見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竟膽敢在如此莊重的皇室宗族議事大會上,當眾毆打慶國當朝右仆射的青年男子,正了正色,才又朗聲道:
“外臣出身鄉野,本布衣糙米之家,且自幼患有腦疾,幸偶得機緣,方得痊愈,也算得了上天悲憫。”
“無青雲廟堂之誌,亦無鐘鳴鼎食之心。不敢奢望聞達於天下青史留名,亦不敢覬覦翻手為雲之富貴權勢。”
“心之所念,無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饑有所食寒有所衣,夫妻合鳴子孫繞膝。”
“誠然如今,位列國公,忝為吏部尚書,也不過承蒙我朝皇帝陛下恩寵賞識,立了些微末之功而已……”
“因此,斷然不敢恃才名而驕,在太後與三位李氏宗主麵前狂悖無禮。”
頓了頓,才又苦笑一聲,“不僅如此,我這人還最是惜命,說直白一點,就是貪生怕死得很。”
“從無我自橫刀向天笑之雄渾膽魄,亦無為國為民寧死之氣概。”
“哪怕當年,率幾千將士與臨州城防司官兵北上,居嶼關一役扭轉兩國戰局,也隻是因為外臣的兄弟,我大康太子殿下被困鄲城九死一生。”
可說著說著,不知為何,突然之間,神情竟變得說不出的落寞愴然。
“可偏偏我這人,又挺矛盾的。”
“無吞吐天下的雄心壯誌,又貪生怕死,然而,又易一時衝動,魯莽行事。”
“二十多日前,突然得知貴國朝堂生亂,外臣頓覺如晴天霹靂加身。”
“說實話,外臣也遲疑過,也六神無主左右為難過……”
“也很清楚,此事完全可以當做渾然不知,視若無睹,安心呆在大康,繼續做我的富貴國公爺,安穩而又舒適,亦無性命之憂。”
又一聲自嘲苦笑,“可最終,外臣還是決定北上,隻身入慶國。”
“隻因為這裡,有外臣摯愛的女子,還有外臣足足被瞞了兩三年而不得知的兒子,此刻正身處漩渦之中,險象環生甚至生死難料。”
“否則,外臣又與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負心漢,與那些狼心狗肺的宵小之輩何異?”
“儘管外臣更心中清楚,此次北上如慶國,注定同樣是凶險無比,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可能便是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偌大的萬福祠內,依然安靜得出奇,所有人凝神望著這邊,神色各異。
半晌,眾人目光注視下,隻見這身形略顯單薄的青年,又一聲愴然長歎。
聲音都隱約變得有些沙啞,“其實說實話,外臣也知道,即便來了慶國,來了梁都,也什麼都做不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畢竟外臣終究為大康之臣,在這梁都,無親無故。”
“當然更不敢狂妄自大,奢求可憑一己之力,左右貴國天子廢立之事。”
“唯一的念想,也不過是能親眼看著,心中摯愛的女子與兒子,能平安活著。”
朝著遠處那翠綠屏風又一拱手,“然而太後,外臣雖為大康之臣,自然不敢妄議貴國天子廢立之事,也承認,貴國當今天子尚未大婚便誕下皇子,確有過失之處……”
“可是,方才尚書右仆射舒大人之言,卻未免危言聳聽了些,大錯特錯。”
“眾所周知,康慶兩國,本為一體!”
“千年前,周王朝天下一統,四海歸心,周武王定都大梁,論功行賞分封天下,方有了後來的二十三路諸侯王,共尊周天子的盛況!”
“然而僅僅兩百餘年,周王室衰落,各諸侯國傭兵自重,漸漸與周天子離心離德,天下戰火再起……”
“足足近百年,各諸侯國群雄並立殺伐不斷的局麵,才終於漸漸結束,周王朝消亡,天下大致一分為二,這才有了如今的康慶兩國。”
“外臣雖不敢胡言亂語什麼分久必合,可想必太後與諸位,也不得不承認,康慶兩國,無論皇家還是百姓,本就同宗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