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是半個月前,那姓王的小兒身為朝廷重臣六部尚書,無天子國書,無使臣節杖,擅自離境前往梁都,並迎娶了慶國女皇帝的消息,剛傳回來,便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轟動,他蔡卞蔡大人可是興奮得足足兩天兩夜都睡不著覺。
緊跟著,一直到現在,可是給皇帝足足上呈了七本折子。
從先賢聖人之道,到國之森嚴法度,再到國祚社稷長治久安,那可謂是引經據典,言辭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以通敵叛國之罪參奏彈劾,血諫天子治那小兒以死罪。
甚至就連“佞臣一日不除,國將一日無安,天下離心離德也”這般激進的話都撂了出來。
其實捫心自問,他蔡大人與那小兒,倒還真沒什麼過不去的血海深仇。
哪怕其作為吏部尚書,司職掌管各地官員的任免、司勳與考核,這三年來更是六親不認一係列鐵血手段,整肅全國吏治,多少屍位素餐貪墨枉法的官員,都掉了腦袋或蹲了大獄……
可說到底,京兆府衙卻並不受吏部管轄鉗製。
他再怎麼雷霆手段整肅吏治,也根本動不到他這個京兆府少尹身上來。
甚至恰恰相反,對那小兒,他還多少心存些敬佩崇拜。
年紀輕輕,進獻細鹽提煉之術、才學比試踩得南楚幾十精銳學子嗷嗷叫、滅西詔宋呂兩國開疆拓土、匡扶南楚王室正統、僅憑三千臨州城防司官兵奪下居嶼關一役之大捷……這一樁樁一件件,哪樣不是亙古罕見的蓋世奇功?
硬是短短幾年,硬是從一個毫無背景根基默默無聞的小地主,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這駭人聽聞的高度。
晉爵國公,掌吏部大權,主事太子府。
這可比他蔡大人的升遷之路,要迅猛絲滑多了呀,不是一個檔次的!
至於那小子,又是大肆鼓吹“知心合一”的學說,又是創辦醫學院,讓那些下九流的行醫治病之術堂而皇之進了官學學堂,一句“文以承道”一手主導的士子文風之變革……雖屬實是離經叛道禮崩樂壞了些,可算是把滿朝文武與天下儒生都得罪了個遍……
可在他蔡卞看來,也算不得罪大惡極嘛,比起他立下的這一件件功勞,算得了什麼?
況且,哪有少年不輕狂?
而且說實話,就此次事件,縱然迎娶了敵國女皇帝,且子嗣還成了慶國儲君東宮太子,他蔡大人也是絕對不信,那小兒真做出了通敵叛國之事的。
一個僅僅為了替澄州幾十萬賤民討個公道,僅僅為了公正朝廷法典,連小命都不要,明目張膽衝撞太後壽典的狠角色,怎可能會做出通敵之事?
更何況其一家妻兒老小,還都在大康。
但是,但是……
站在他老蔡同誌的角度,總得權衡利弊,總不能因為那十個銅板買五斤的廉價良心而舍棄亨通官運與似錦前程吧!
立於朝堂,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是什麼政績功勞,是要會揣度聖意啊!
自古以來,凡是功高蓋主的角色,哪怕再位極人臣,再不可一世,可翻遍史書,最終有誰落得好下場的?
恐怕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當今天子,縱然勤政愛民,縱然誌向高遠,縱然頗有胸懷,也算是一代明君,可既為天子,又豈能容得下廟堂之上,還立著這樣一個功勞之高曠古爍今,還天下百姓人人稱頌的龐然大物?
即便眼下,皇帝身子骨還硬朗,還鎮得住,可將來呢?
當今太子,秉性頑劣,又屬性情中人,這些年坐鎮東宮輔理國政,雖未犯下大錯,卻也隻能算中規中矩的守成。
且還與那小子成天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稱的。
待到將來,克繼大統,還能將他鎮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