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院子裡零零散散擺著許多狗盆,剛到飯點夥計提著桶急匆匆挨個往裡倒上滿滿一盆生肉,完事兒一吹口哨那些趴在樹下打盹、臥在門檻上休憩、互相追逐玩耍的狗子們直衝狗盆吃的狼吞虎咽。
從左到右一隻隻清點數量,夥計對缺了誰心知肚明。
他往屋裡瞅了兩眼發現無從下腳,隻好站在門外,“猴子又跟那雕出城打野食去了,您也不管管?”
吳老狗埋頭不語,伏案疾書。
夥計探頭探腦:“爺,還寫著呢?”有心想嘀咕他都在屋裡悶好幾天了,怕挨罵又怏怏把嘴合上,等了半天還是沒被搭理,隻好撓撓頭提著剩下點血水的桶回廚房。
伺候完這裡的狗大爺,外頭的狗大爺還餓著呢。
他走沒多久,狗五長舒一口氣。
放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胳膊、手腕十分酸痛,脖子、腰更是動輒嘎吱作響,他向後抻腰活絡筋骨,橫叼著毛筆靠在椅背上,雙手自然而然枕在腦後。
蟬鳴鳥叫,清風綠影。
夏日來得輕又快。
狗子們吃飽喝足趴在涼陰散熱,時不時搖晃兩下尾巴,好不愜意。
齊鐵嘴走過爬滿青綠苔蘚、樹冠繁茂的樟樹,密葉蘊著微光一閃一閃從縫隙鑽出來晃動著斑駁光影。
他忽然想起,也是在一個綠意蔥蘢的日子,一時興起給吳老狗算了一卦。
那一卦算出他和霍仙姑有緣無份。
再後來——
再後來吳老狗斬了情絲,霍仙姑找上門砸了他攤子。
齊鐵嘴默然許久,緩步上了台階。
屋內到處散亂著墨跡未乾的宣紙,他側身小心避開滿地狼藉走到桌邊,結果桌子這邊更亂,全是鬼畫符一樣的紙張淩亂無序堆疊在一起。
再一抬頭,始作俑者左臉上多了兩道濃淡適宜的胡須、下巴也暈染著墨跡,袖口埋汰得跟抹布有一拚,恐怕也隻有三歲小兒胡亂塗鴉東摸一下西摸一下才能把自己折騰成他這樣。
撩起長衫坐下,齊鐵嘴自然起了話頭,“你什麼時候改了性子開始勤學苦練了。”
狗五嘴裡咬著筆講話含含糊糊,“關你屁事。”
!!!一句話就被攪得氣血上湧,齊鐵嘴直呼冷靜,不斷默念:今日不是來鬥嘴今日不是來鬥嘴!
按捺情緒,他鎮定下來:“寫給明珠的?”
明珠?
隻是聽到名字,狗五不自覺鬆了嘴,筆杆掉在衣服上墨水染開一團,他拿著筆,一個字沒說又仿佛什麼都說儘了。
靜默中,目光挪到了桌上。
他打小就不是讀書寫字的料,前頭幾個兄弟都跟著下鬥,到他了,他爹抽著旱煙問要不要去學堂念書,要想去家裡砸鍋賣鐵也給他供出來。
這可真是三更半夜見太陽,老吳家哪兒有那個閒錢。
幾代人麵朝黃土窮的褲衩子都沒得穿還念書?彼時的狗五一點都不覺得那是他爹對自個兒寄予厚望。
鄉下孩子打小就精力充沛,漫山遍野到處亂竄牛都拉不住,強脾氣上來衝他爹大喊上個屁的學他要下地摸金,話沒說完就被二哥一巴掌蓋腦門兒上笑罵了句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