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亞芬彎腰翻了翻，指尖捏起一棵看了看根須，聲音溫和：“給我稱二斤，多洗乾淨點。”
又走到魚攤前，選了兩條巴掌大的鯽魚，“老板，幫我處理乾淨，魚鱗刮仔細些。”她刻意跟攤主多聊了兩句家常，問了問今日菜價，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尋常家庭婦女的瑣碎與安然，任誰看了都不會多想。
竹籃漸漸沉了起來，除了菠菜和鯽魚，她還買了塊五花肉和一把蒜苗——劉漢中忙起來常忘了吃飯，得給他補補身子。
提著沉甸甸的竹籃往家走時，日頭已西斜，中街的人流漸漸稀疏，趕工的工人、放學的孩子混在一起，郭亞芬順著人流走，腳步不快不慢，直到看見自家院牆上乾枯的牽牛花藤，才微微鬆了口氣。
推開門，小院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屋簷的輕響。郭亞芬把竹籃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先去井邊打了桶水，將蔬菜魚類一一清洗乾淨。
她動作麻利，洗菠菜時特意把根須留著，鯽魚處理好後用鹽醃上，五花肉切成大小均勻的方塊，分門彆類碼在碗裡。做完這些，她看了眼客廳的大鐘，時針指向下午五點——離劉漢中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正好來得及。
灶台的火點燃時，柴薪“劈啪”作響，橘紅色的火苗映在郭亞芬臉上，將她眼底的凝重稍稍驅散。
她先把五花肉放進鍋裡焯水，撇去浮沫，再撈出用清水衝淨，然後熱鍋下油，放入薑片蔥段爆香，將肉倒進去翻炒至表麵微黃，加醬油、冰糖調味，最後添上熱水，蓋上鍋蓋慢燉。濃鬱的肉香很快飄了出來，混著隨後下鍋的鯽魚湯的鮮香，填滿了整個小院。
她一邊看著火，一邊從炕席下摸出針線笸籮，坐在灶台邊縫補劉漢中磨破袖口的中山裝。針腳細密均勻，每縫幾針，就抬頭看看院門口的方向。這是她多年的習慣，不管劉漢中回來多晚，她總等著，飯菜要熱，燈要亮，就像千千萬萬個尋常家庭的妻子一樣。
隻是彆人等的是平安歸來，她等的，還有丈夫帶回的隱秘情報，以及他身上是否帶著暴露的風險。
“咕嘟咕嘟”的燉肉聲中，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郭亞芬手一頓，抬頭時，劉漢中已推開了院門，中山裝的領口沾了點灰塵，眉宇間帶著疲憊，卻在看到她時瞬間柔和下來。
“回來了？”郭亞芬放下針線，起身迎上去，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公文包，“快洗手，飯菜剛做好，熱乎著呢。”
劉漢中應了聲，快步走到院角的洗手台，銅盆裡的水剛打滿，帶著井水的涼意。他三兩下洗乾淨手，用掛在旁邊的粗布巾擦乾，轉身就往餐桌湊——燉肉的香氣早已勾得他腹中空空，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郭亞芬這個時候開口，必然有要緊事。
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當當：青瓷碗裡的紅燒肉色澤油亮，鯽魚豆腐湯浮著奶白的浮沫，清炒菠菜綠得鮮亮，還有一碟撒了蒜末的涼拌黃瓜。
郭亞芬給她盛了碗米飯，又舀了勺魚湯推到他麵前，自己才拿起筷子，目光先掃過緊閉的院門，確認門閂扣得嚴實，才壓低聲音開口：“漢中，下午我去老李那邊了。”
劉漢中夾肉的手頓了頓，指尖的動作放輕，隻輕輕“嗯”了一聲，耳朵卻豎了起來。
“老李說，上級讓你儘快摸清沈陽兵工廠的底細。”郭亞芬一邊慢慢扒著飯，一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每說幾個字就抬眼瞥一下窗外，“核心是三種關鍵原材料——煤炭、銅錠、鋼鐵，第一要查來源，第二要查庫存。”
她停了停，夾起一根菠菜，借著咀嚼的動作掩飾口型：“還要摸清運輸路線，是走鐵路還是公路。另外，兵工廠的電力供應情況，還有備用電力的底細，也得弄清楚。”
“哐當”一聲，劉漢中手裡的筷子沒拿穩，磕在瓷碗上發出輕響。他猛地抬頭，眼睛瞪得通紅，聲音都帶著顫：“亞芬，這是……這是上級要對兵工廠動手啊！”
這些年他在日軍眼皮子底下忍辱負重，就是等著這一天，此刻胸腔裡的熱血像要燒起來，連聲音都控製不住地拔高。
“漢中，淡定點、淡定點！”郭亞芬連忙伸手按了按他的胳膊，眼神裡滿是急切，頭朝牆壁偏了偏，“小心隔牆有耳，這院子雖偏，保不齊有日本人的眼線。”
劉漢中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胸腔裡的激動還在翻湧，指尖卻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緩緩坐回木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可沒一會兒，肩膀就垮了下來，臉上的激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難過與挫敗，連碗裡的紅燒肉都失了滋味。
郭亞芬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放下筷子，身體往他那邊湊了湊，小聲問道：“漢中，怎麼了？是不是有難處？”她跟他潛伏多年，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哪怕上次被日軍懷疑盤查，他都沒露過半點怯色。
劉漢中深吸一口氣，指尖用力攥著筷子，指節泛白，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悲憤：“亞芬，你是不知道，我這副廠長就是個空架子。”
他往窗外掃了一眼，確認沒人經過，才接著說，“在廠裡麵，我的地位連一個普通的日本工程師都比不上，日本人防我們像防賊一樣。”
“我每天能做的，就是按照日本人的命令監督工人乾活，記記生產數量的流水賬。”他苦笑一聲，眼底滿是無力，“
至於原材料庫存、來源這些核心機密，都鎖在日本物料課課長的保險櫃裡，鑰匙從不離身，我根本就接觸不到。”
郭亞芬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那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任務沒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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