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門口奚落聲不少,回程路上馬車四周也總有人窸窸窣窣對著魚龍而來的馬車和身後的裸車長隊指指點點。
“這岑二姑娘派頭是大哈?”一個筒著手穿著長袍的男人半感慨半羨慕道。
“將軍女兒、丞相夫人,這點禮,算收著了!”他旁邊一個年長一些的老者,捋著胡子道。
圍觀的人一片唏噓,不知是誰酸溜溜來了句:“那又如何,夫婿都不陪她歸寧,我看她未來的日子比我們村大丫好不到哪去!”
岑聽南聽在耳中隻覺得好笑,玉蝶玉珠倒是沉不住氣了,一個掐著腰,一個抱著劍,想找個人殺雞儆猴似的,到底是被穩重些的琉璃攔下來了。
“相爺外出辦皇差,這是如今傳遍整個上京城的事,就算耽誤了歸寧日子那也是聖上賞的體麵。你們倆這一鬨,才是真正將姑娘的臉子落在地上踩呢。”琉璃恨鐵不成鋼道,“玉珠小不懂也就算了,玉蝶你跟著她胡鬨什麼。”
玉蝶摸了摸劍,沒說話,她就是見不得有人欺辱她們姑娘。
琉璃同她們自小一處長大,見到她不服氣的眼神什麼都懂了,隻好壓低嗓勸道:“咱們姑娘都沒說什麼,想必心裡頭是有計較的,咱們彆額外生枝節,若姑娘有吩咐,再動不遲。”
玉蝶這才鬆了手。彆的不提,姑娘如今沉穩、聰慧多了倒是真的,瞧著……就像是突然開了竅。
有時候還帶著點相爺身上的氣度。
玉蝶從前總是擔憂她,如今也漸漸學會多相信姑娘的判斷了,總沒錯的。
岑聽南坐在熏了香爐的馬車裡正愜意,一點沒將外頭的酸話往心裡去,這些話在才證明她過得好呢。
她現下乘的馬車是顧硯時特意留下來的,裡頭烘得又香又軟,若是長途跋涉,有這馬車不知道多省勁兒呢。其實以將軍府和相府的距離來說,乘著轎幾步路就溜達過去的事,平安非得大庭廣眾之下又跪又請地央她上馬車。
還不都是顧硯時的打算。
人沒回來,什麼事情倒都是計算得細致。
如今他自己拍拍屁股辦皇差去了,卻將惹眼的戲全留給她一人來演,她本就嬌縱的名聲上頭更添了幾分顧硯時托出來的色彩。
岑聽南真懷疑他是故意的!
這馬車今日走得也尤其慢,愣是拖慢了一倍時辰。
等到了將軍府,車夫跳下車,接到平安遞來的隱晦讚賞目光,頗有些得意地揚揚頭,他趕馬車十數年,拖慢點時辰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岑聽南對此一無所知,宋玨作為當家主母不好來門口接人,將軍府的管家已經帶人候在門口了,熱熱鬨鬨一圈人,等著迎接岑聽南這個外嫁的女兒。
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人,帶著她長大的嬤嬤們過來,帕子抹著淚說姑娘清瘦了,聽得岑聽南心頭也軟,到底還是自己家裡好。
玉珠卻在一旁噗嗤笑出聲來:“常媽媽、劉媽媽,你們就睜眼胡說吧!姑娘這幾日吃好喝好,腰都圓了一圈,還清瘦呢!清瘦在哪了呀?”
兩個媽媽笑著去點她腦袋:“就你話最多。”
經過前世一遭劫難,這種從前岑聽南不太放在心裡甚至有些不耐煩的場麵,此刻也隻剩下溫馨與喜歡了。
一派溫馨和諧中,偏有個打眼的聲音插了進來:“怎麼還有新娘子歸寧日獨個回家的,怕是……不太吉利吧?”
岑聽南一抬首,便見到王初霽帶著個小丫鬟,不遠不近站在馬車旁,這是得了信專程等著跑來看她笑話呢。
岑聽南抿著唇笑了笑:“怎麼王姐姐今日有空來將軍府這條街轉轉?家裡偏,離市集遠,我記得同戶部侍郎的宅院也不順路呀,這是過來走親,還是探友了?”
從前岑昀野還未當上大將軍時,與王元武的官職品階倒還相近,除了王初霽與岑聽南還有另幾個官宦女兒,玩得都近,後來岑昀野升了品階,也從原本的宅子搬到了這處偏遠卻清淨的將軍府。
與王元武離得遠了,岑聽南心裡還不覺得如何,總愛穿街過巷地去找從前的小姐妹玩,卻總是在王初霽那裡碰壁。
一回兩回她忍了,三回四回王初霽還愛用將軍府地處偏遠來擠兌她,她也惱了,牙尖嘴利刺回去,王初霽又要哭。
後來慢慢就生疏了,她不將王初霽再放在心上,王初霽卻把她看作頭一等的仇敵,事事都要同她爭搶一番。
七歲那年的探春宴上,岑聽南作了首詩得了些名聲,可將王初霽給氣壞了。
岑聽南依稀記得那年宴上她還替一個書生解了圍,聽說後來王初霽也是盯上了那書生,癡纏為難了好些年份。真要論起來,岑聽南覺得自己還欠那書生一句道歉,這麼不講理又晦氣的人,都是她帶過去的。
和王初霽針尖對麥芒這些年,岑聽南實在太知道她痛腳在什麼地方了,此刻不急不惱點出王初霽身份地位配不上這條街,她果然羞慚急躁起來。
王初霽重重哼一聲:“可彆以為你嫁給顧硯時就攀上高枝了,人家擺明了也沒將你放眼裡。”
岑聽南訝異地看她一眼,王初霽這是學聰明了?總算沒被自己牽著走一回了。
見到岑聽南神色,王初霽以為自己的話傷到岑聽南,果然更得意:“被我說中了吧?這回門禮不會也是你自行備好,用來撐場麵的吧?左相大人都不在上京城中,哪有空準備這些瑣事呢。”
“真是可憐呐!”王初霽提高了嗓音,四處探頭,將更多好事的人引了過來。
這可是將軍府同丞相府的熱鬨!平日裡想看還沒機會呢!此刻仗著人多,這些高門貴胄就算真惱了也不能拿人如何,法不責眾嘛,是以短短時間內又被王初霽吸引了不少人來。
管家已經急了,擔心這樣下去不好收場,連忙躬身請岑聽南入府,直道主母已在內院等候姑娘多時了。
誰料岑聽南卻不肯順著這台階而下,反而揚起頭,冷了臉道:“誰說我要攀顧硯時的高枝?我可與你不同,我岑聽南,生來就是高枝。”
說罷燦然一笑,雪膚黑發,明豔絕麗宛如夏日枝頭盛放的薔薇,荊棘與熱烈一同張揚在日影融融之下。
四下一時無聲。
連王初霽都看愣了神。
短暫失神後,王初霽氣憤地跺著腳,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又來了!總是這樣!
自小起,隻要有岑聽南在的地方,所有人都看不見她們旁的幾個了,仿佛她們生來就是岑聽南的陪襯。不但爹爹不如她,家境不如她,連自身的樣貌氣度都比不過她!
憑什麼?
岑聽南真是好命得有些過分,她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得到自己心儀那人的青眼相加!
當初聽說岑聽南拒了左相求娶之時,王初霽是鬆了一口氣的,她在想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安排麼,既然岑聽南無意於左相,那她是不是能為了自己努力一次呢。
王初霽求著爹爹將左相借著朝務之由請來家中,連臉麵都不要了,隻想為自己爭一個圓滿。
可就連那次,都能碰上岑聽南!
岑聽南一出現,顧硯時本就沒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直接被岑聽南儘數奪走了,她在顧硯時麵前就好像一個透明人一樣!
那日以後,更是直接傳出了兩人即將大婚的消息,王初霽幾乎要將腸子都悔青了,難道竟是那日簷下躲雨,促成了他倆這樁好事麼?
自此以後王初霽在家中,日日燒香拜佛,隻求岑聽南過得不如意。
誰料真讓她求到了!
大婚當夜被夫婿丟下的新娘子,放在整個上京城都是個笑話!
今日歸寧,她更是要親眼來看看,岑聽南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忍受自己的臉麵被新婚夫婿親手撕下扔在地上踐踏的!
王初霽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憔悴不堪的岑聽南,一個清瘦下去甚至蒼老不少的岑聽南,可怎麼也沒想到,她還是如此年輕、驕傲,不將萬物萬事放在眼裡。
……連顧硯時,她的夫婿,也不被她放在眼中似的。
她揚起頭的樣子,驕傲得……簡直和那人一模一樣。
王初霽眼圈都紅了。
“子言實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去辦,所以今日歸寧特地請我這個貴妃來陪他新婚夫人歸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