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偏僻,驛站之中,除了李景遂一行,再無他人。
兵卒們在外圍紮營警戒,袁從範則親自引著李景遂進入還算乾淨的上房。
房內陳設簡陋。
袁從範命令仆人手腳麻利地燃起驅蚊的艾草,又用帶來的銀壺溫了一壺酒,做了幾碟小菜菜肉脯。
“委屈王爺了,此地荒僻,隻能將就些。”
袁從範佝僂著背,為李景遂斟滿一杯溫酒,昏黃的燭光下,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景遂端起酒杯,溫熱的酒氣帶著一股辛辣味鑽入鼻腔。
他看著眼前這個伺候了自己數年的老仆,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傾訴欲。
在這遠離權力漩渦的荒郊野驛,麵對這為數不多熟悉的舊人,那些壓在心底的鬱結與牢騷,再也抑製不住。
“坐吧,陪本王說說話。”李景遂指了指對麵的凳子。
袁從範惶恐地躬了躬身,才在凳子邊沿小心地坐下半個身子。
“你說……”
李景遂飲了一口酒,辛辣感從喉頭燒到胃裡,卻帶來一絲病態的暖意。
“這大唐的天,我還剩下幾分力量?”
他聲音低沉,帶著濃重的自嘲。
“弘冀那孩子…翅膀硬了,東宮坐得穩穩當當,皇兄……嗬,皇兄什麼事情都想的明白,也是樂得清閒,巴不得有人替他扛著那千斤重擔。我這皇太弟不過是他的幌子……”
“早就已經看不順眼了,找個機會而已……”
袁從範低著頭,渾濁的眼睛盯著地上跳躍的燭影。
“至於從嘉……”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
“更是了不得!湘江、嶺南、荊州、光州……好大的基業!連柴榮都敗在他手下!哪裡還把我這個皇叔、把他父皇放在眼裡?”
袁從範聲音平緩無波:“王爺啊,老奴跟隨您多年了,而今太子監國,亦是陛下旨意,實屬無奈啊……”
“陛下旨意”
李景遂嗤笑一聲,又灌下一杯酒,酒氣上湧,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宋齊丘、馮延巳那些老狐狸都死了,朝中還有誰?不過是一群看弘冀臉色行事的應聲蟲!本王當年在朝中,何曾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一步,惹了皇兄猜忌!”
“更怕被那些虎視眈眈的權臣撕碎!可結果呢?結果就是被自己的親侄兒,一步一步,逼得灰溜溜離開金陵!這洪州…洪州又能如何?不過是另一個囚籠罷了!”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帶著失意者特有的憤懣與不甘。
胸中的塊壘似乎隻有借著這烈酒才能澆去一二。
他拿起酒壺,自己又斟滿一杯,一飲而儘。
袁從範默默地看著他發泄,待他喘息稍定,才提起溫在一旁的銀壺,再次為李景遂的空杯注滿。
那酒液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出一種比先前更深沉的琥珀色。
“王爺鬱結於心,飲些酒解乏也好。”
袁從範的聲音依舊恭敬,如同過去數年裡的每一天。
“老奴隻盼殿下到了洪州,遠離是非,能得享清福。”
“平安終老?嗬嗬……”李景遂醉眼朦朧,苦澀地搖頭,端起那杯新斟滿的酒,“你說得對……平安……平安就好,我如今失了勢,誰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