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的話語,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李從嘉心中激起千層浪,卻並未讓他立刻失態。
他目光深邃,掃過趙普灼熱的臉龐,再緩緩移向帳外那些屏息凝神、翹首以盼的文武身影。
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並非猶豫,而是刻意的停頓。
片刻後,李從嘉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帶著威嚴:“則平之心,我已知之。然,稱帝之事,非同小可。”
他抬起手,止住了想要繼續勸進的趙普。
“其一,父皇新喪,死於非命,身為人子,熱孝之中驟登大位?有所不妥。”
“其二,中原未定,汴梁周主雖危,然天下正朔仍在北方。我若貿然稱帝,未曾平定中原,心中有愧。”
“其三,弘冀殺叔囚父,叛亂得位,屬實需將其擒獲。”
趙普見李從嘉如此說,實為多年心腹。
這便是“一讓”。
自古直接登基稱帝,多有三請三讓的規矩,顯露出對天下大勢的清醒認知和自身的“謙遜”。
趙普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領會了主公的深意,時機與名分尚需雕琢。
聞言躬身而退,第二天軍議。
他再次躬身,語氣更加懇切,依舊是那一套說詞,甚至帶上了悲憤:
“微臣昨日細細思索,主公之言,雖合情禮,然卻悖於大勢!國不可一日無主!”
“今偽帝竊據金陵,天下惶惶,軍民無所依歸!主公若固守小節而忘大義,則江南百萬生靈何辜?三軍將士血戰之功何酬?”
“夫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昔光武中興,亦於河北稱帝,豈因漢室宗廟在長安而遲疑乎?主公乃大唐正朔,承繼大統,名正言順,何來僭越之說?”
“此乃上應天命,下順民心!若為天下蒼生計,請主公萬萬不可推辭!”
帳外眾將聞言,情緒愈發激動,盧郢、申屠令堅、馬成信、潘佑等人按捺不住,紛紛湧入帳內,跪地泣告。
“主公!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非為私利,乃為明主!若主公不即位,我等……我等血戰為何?請主公以江山社稷為重!”
李從嘉看著跪滿一地的文武,麵露“難色”,沉吟良久,方才歎道:“然,諸君赤誠,天地可鑒。為安軍心,為穩社稷……我可暫攝國政,然帝號,絕不可受。可稱‘國主’,開府建製,總攬江南軍政,待中原底定,太上皇安葬,再議不遲。”
李從嘉看著麾下眾多文臣武將,並提出了折中方案“國主”。
既滿足了眾人對權力核心的需求,又在名義上保持了克製。
趙普與眾人交換眼色,知道火候已到九分。
他再次叩首,聲音洪亮:“主公聖明!然,‘國主’雖可暫安人心,然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令不行!開府建製,亦需名號!請主公即‘國主’位,建元改號,昭告天下,如此則綱紀立,人心定!此非為私欲,實為公義!若主公再辭,臣等唯有效死於此,以明心誌!”
說罷,竟以頭觸地,長跪不起。身後文武齊聲附和:“請主公即國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