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時值四月下旬,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楚州城頭,仿佛也承受不住這人間即將爆發的慘烈。
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土腥氣和隱隱傳來的、令人不安的戰鼓聲。
嗚咽的號角聲從北方遼軍大營響起,如同死神的召喚。
黑壓壓的遼軍開始出營列陣,最前方,卻不是披堅執銳的甲士,而是密密麻麻、衣衫襤褸、被繩索串聯著的俘虜百姓!
他們大多來自被攻破的漣水、鹽城以及周邊鄉鎮,男女皆有,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絕望,如同被驅趕的羊群。
在他們身後,才是手持彎刀、長矛,身披皮甲或鐵甲的契丹、渤海步卒,再往後,是騎在馬上、引弓待發的奚族弓騎兵和負責督戰的契丹鐵騎。
耶律撻烈立馬於一座臨時堆砌的土台上,猙獰的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他要用人命和恐懼,作為今日攻城的第一波浪潮。
“推進!”
耶律撻烈揮刀前指。
在遼軍兵刃的驅趕和嗬罵下,可憐的俘虜們踉蹌著向楚州城牆挪動。
哭喊聲、求饒聲、遼兵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悲愴的聲浪,衝擊著城頭守軍的心神。
負責防守北門段的副指揮使張雄,此刻額頭青筋暴起,緊握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他看著城下那些熟悉的麵孔,或許是他曾經巡防時見過的鄉親,或許是逃難而來曾受他接濟的難民!
如今卻成了敵人的盾牌。
弓箭手們引弦待發,卻無人敢鬆手,目光紛紛投向張雄。
“將軍……怎麼辦?下麵……下麵都是咱們的百姓啊!”
一名年輕的都頭聲音顫抖地問道。
張雄牙關緊咬,他何嘗不心痛?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放箭,將那些驅趕百姓的遼兵射成刺蝟,可箭矢無眼,必然會誤傷百姓。
但若不放箭,任由遼軍借著人肉盾牌靠近城牆,一旦讓那些精銳甲士靠近,雲梯架起,城牆危矣!
“滾木礌石準備!放箭!瞄準後麵的遼狗!”
張雄艱難地下令,聲音沙啞。
他心存一絲僥幸,希望能找到隻殺傷敵軍而不傷百姓的方法。
現實是殘酷的。
遼軍顯然不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戰術,他們巧妙地隱藏在百姓隊伍之後,利用人群的掩護,不斷向城牆逼近。
守軍的滾木礌石因為投鼠忌器,效果大打折扣。
一些勇悍的遼軍甲士,甚至已經混雜在人群邊緣,趁著守軍猶豫的間隙,悍不畏死地衝到城下,將簡陋的雲梯靠上了城牆,開始向上攀爬!
“將軍!不能再猶豫了!遼狗要上城了!”部下急聲吼道。
張雄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軍和不斷倒下的、試圖反抗卻被遼兵瞬間砍殺的百姓,心如刀絞,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斷了。
他猛地對親兵吼道:“快!去請鄭指揮使!快!”
很快,身披重甲的鄭彥華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趕到了北城牆。
他隻看了一眼城下的慘狀,臉色瞬間鐵青,眼中噴薄出無儘的怒火與痛楚。
“鄭指揮!這……”
張雄如同抓住了主心骨,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鄭彥華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垛口前,目光掃過城下那黑壓壓的、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百姓,又看向那些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如同豺狼般的遼兵,最後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穹,仿佛在向誰告罪。
他猛地轉身,麵向城頭所有守軍,聲音因為極力壓抑著情緒而微微顫抖,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城下的父老鄉親們!我鄭彥華……對不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