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張從宣希望這支吐真劑最好彆用到。
但是,陳皮……
他想到第一次見到“陳柏”時,對方被自己拉住後幾欲掙紮跳海的抗拒,此後彆扭又疏離的態度,想到吉省醫院裡,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重傷之人,最後還是回到了之前那通電話。
與對方風格截然不同的突兀求助。
小號在長沙城中一彆,覺得昔日彆扭叛逆的陳皮成長穩重不少,行事間已經頗有風範。
但幾十年後的現在,年歲近百的學生不僅外貌返老還童,連心性似乎都跟著一並縮水,回到了陰晴不定的少年時期。
當年他十幾歲心思尚淺,張從宣都已經頗覺棘手。
現今多出了數倍的閱曆,彆的不說,這難搞程度也是翻著倍往上躥升了。
眺望著濃黑的夜色,張從宣無聲喃喃自語。
小皮……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
同一時間,戈壁的另一端。
陳皮此時正靠著岩壁枕臂望天,在連綿的看不清方向的夜幕與山形的陰影中,試圖分辨出點什麼來自遠方的靠近蹤跡。
然而無論如何眺望,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這靠近戈壁邊緣的地方,起伏的山勢戛然而止,於是無窮無儘的風聲拂過,隻帶來陣陣淒厲的空響。
回蕩間如鬼哭狼嚎,刺耳難聽。
隨著夜色漸深,周身愈發寒涼。
後腰還未完全愈合的舊傷,被頑強鑽入衣縫的風吹得痛癢難抑。
在體溫逐漸流失的嚴酷威脅下,陳皮終究頹然低頭,貼著岩壁慢慢挪回了洞窟深處。
唯一的毯子已經緊緊裹在身上。
這還是他被丟下車的時候,有人用來裹住他“屍體”才大方施舍的。
但要想抵禦無處不在的涼意,這點根本不夠。
他輾轉幾次,到底僵著手取出一個火折子,將白天在附近搜羅來的一些垃圾聚集起來點燃,勉強湊做了一個臨時取暖的小火堆。
腸胃空虛地打著顫。
已經一天多沒進食的它極度不滿。
陳皮舔了舔嘴唇內側,沒做理會——他倒是還有幾塊巧克力,但那東西齁甜,現在吃下去隻會消耗身體內為數不多的水分,得不償失。
在這地方,水是多麼寶貴。
陳家剩餘隊伍出發前,自然是儘數帶走,怎麼可能好心地浪費在他這“屍體”身上聊作陪葬。
電話裡告知的什麼食水……自然也是騙人的。
這是一場賭,他下了注就全力以赴,力求不留瑕疵。而賭注天平的另一側隻賴於青年一人身。
但師傅答應了,會來找他。
陳皮盯著那一堆燃燒的垃圾,並不嫌棄它們劈啪作響地發出些許異味,側過身子,讓火光燎去後腰的些許寒氣。
仔細想來,當下情形竟與百年前何等相似。
那時候,他窩在破廟裡,每日渾噩地四處遊蕩,晚上回去餓著肚子烤著火,也總是滿懷希冀地期待一個不知何時到來的人。
白日夢放到晚上做,居然也能紓解心肝。
靠得太近,冷不丁被火舌舔了下皮肉。
陳皮猛地打個寒戰。
……還是不一樣。
那時候,他還沒走上不可回頭的路,也尚未犯下後來的諸多錯誤。
不可饒恕的錯誤。
沒了燃料的火光漸漸熄滅,寒氣重新包圍了他,但陳皮瑟縮著蜷起,已經分不清,這冷到底來自內裡還是身外。
他又想起了蘭州發現的東西。
張家人是一個很特殊的族群,他們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自己的傲慢……陳皮早些年對此知之甚少,後來東拚西湊,才零零散散建立起一個模糊的印象。
但師傅還是告訴過他一些東西的。
比如張家人的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