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安靜。
半晌,張從宣垂下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
他在得寸進尺。
張海樓如此作想,卻毫不猶豫地借著這允許,一鼓作氣。
如此貪心不足。
青年流露的每一個神情,困惑的、詫異的、失神的……層層累積,宛如無形的蠱惑回蕩心頭,催促張海樓去做到更多,看到更多。
前所未有地靠近這個人。
觸碰、了解、熟悉、品讀,如同翻閱一本心念已久卻首次打開的空白書籍,任性留痕作畫。
直到徹底坦誠。
至此,張從宣終於顯露遲疑。
倒不是為彆的,隻是,回想起之前那次所見景象,他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畢竟,上回,好像傷到人了。
雖然想不起來怎麼做到的,但是,那傷勢的程度,可見他自己是一點沒留力。
張海樓很快察覺這遲疑。
“如果您不想,就到此為止。”
眨了眨眼,他坐直身,好聲好氣跟人商量:“或者,交給我來就好,可以嗎?”
張從宣眉眼鬆緩少許。
這,也算是辦法吧?他心想,上次和這次,自己都沒什麼經驗,說不定給人留下了不好的記憶。如果對方自己做主,反而能隨時掌握尺度。
為此,他沒有拒絕這個體貼的提議。
“……”
“?”
“!”
“……之前沒有經驗,我這次專門有學習過技藝,應該沒有讓您難過吧?”
很穩地停住,張海樓征詢起體驗的反饋。
張從宣有點說不出話來。
不是,這對嗎?
“你覺得呢,”當下處境,他實在沒半點好氣,“這是技術的問題嗎?!”
張海樓積極響應。
“我明白,還有輔助和心態!絕對不能冒進!”
張從宣聽得手癢。
彆開視線,還是沒忍住,抬手當頭敲了他一下。
“咚”的一聲。
張海樓循著對方目光落點,看向地麵被丟棄的假臉,感覺接收到了某種暗示。
雖然心有不甘,他仍委委屈屈地順從了。
“……我,我知道了。您要是,還更喜歡那張臉,我現在把它撿回來……”
說著就要行動。
這死孩子……張從宣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住他:“不用,你現在就行!”
張海樓瞬間停住,乖巧應聲。
“好~”
時間仿佛陷入了靜止。
至少對張從宣來說是這樣,不過,他也沒享受到幾分鐘的靜謐。
對方倒是真的不急著冒進。
可彆的小動作同樣沒少做。真是活力無限,多動跳脫,讓他一時禁不住有點懷疑,到底誰才是那個百歲高齡。
又過了一會。
感覺境遇似乎逐漸好轉,張海樓蹭著青年臉頰,忍不住接著剛才的話題,小聲嘀咕起來。
“這樣行的話……那,我現在可不可以更行一點啊?”
?
張從宣無語:“都這樣了,還要怎麼行?”
“……”
……真行。
“……”
窗外無月無風。
青年白皙的麵龐,不知何時覆了層釉光般的細汗,睫羽垂落,眉眼間仿佛蘊著一種說不清的遊離和怠倦。
張海樓隻覺看也看不夠。
心滿意足地湊過去,麵頰相貼,他正想說些什麼,忽而聽見,青年啞聲低語了一句話。
“我想起來了……”
張海樓猛地一頓,整個人瞬間僵住。
完了。
這兩個字最先出現在腦海裡,重重砸落,擲地有聲。簡直像是一枚丟到死犯麵前的判決令,令他瞬間放棄了所有僥幸的抵抗。
最糟糕的結果終於到來,他大腦一片空白,脫口而出:“怎樣罰我都行,求您彆趕我走!”
一片寂靜。
張從宣睜開眼,認真盯著他幾秒,忽而沒忍住噗嗤笑了出聲。
“就這膽子,你怎麼敢的?”
慢了好幾拍後,張海樓終於反應過來對方的確沒有生氣追究的意思。低著頭,他把發燙的眼眶埋進青年肩側,心臟卻仍餘悸未平地驚跳不止。
“我之前說的,可全都是真話啊。”他悶悶出聲。
張從宣閉了閉眼。
“……我知道。”
說到底,不過是他輕易相信了自以為的假象,又在對方決絕的真心麵前動搖了底線。
能怪誰呢?
那天晚上,也的確是自己踏錯在先——
數日前。
回到自己的臨時住所,準備把肩上搭著的外套放下的時候,張海樓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拿錯了衣服。
自己的外套,居然變成了一套舊式樣的女裙。
他自詡酒量不錯。
但這一晚人那麼多,後來他們還各自在附近逛了逛,一時間,張海樓實在想不起這東西到底從何而來。
看著看著,反倒莫名想起自己曾兩次失敗的易容經曆。
真是想想就心酸。
難道說,他的易容技術就有那麼差勁?
今晚人人沾了酒,老師也不例外。想到這點,張海樓忽而來了勁頭,當場換上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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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隨手從曾經做過的臉裡挑出一張,用心扮上。
興衝衝就往過跑。
翻牆進去,他卻沒在屋裡找到人。
這反倒叫張海樓愈發不甘心,四下都尋了一遍。最後,終於在院子大門口的門檻上,看到了正在角落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間迷糊困睡的青年。
這副姿態過於少見,甚至有些孩子氣。
張海樓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原本的打算頓時忘了乾淨,他輕手輕腳摸過去,彎腰熟練把人扶起。
“怎麼坐在這呢?”
自言自語的嘀咕,沒想到,青年忽然睜開眼,認真回答了:“我沒帶鑰匙。”
“啊?”張海樓愕然。
“家裡沒人,進不去,”青年猶自歎了口氣,習以為常的樣子,“我得等鄰居回來,他們有備份。”
張海樓又看了看隻是掛著的門鎖,一時無言以對。
看來這是真醉了。
“您現在,”他猶豫試探,“還記得我是誰嗎?”
張從宣茫然回視。
黑眸定定凝注半晌,他緩緩張了張口,遲疑反問:“……是個女人?”
張海樓哭笑不得。
這至少說明,他的易容還是很到位的,對吧?
“我知道了!”
青年忽然用力拍了把他肩膀,斬釘截鐵出聲:“你,那個,大煙鬼!”
“錯啦!”張海樓急忙搖頭。
“哎呀不對,”他補充糾正,“是我揍了那個不要臉的大煙鬼!”
“你說的對。”張從宣從善如流。
看著他略帶嗔怒的眼眸,青年又笑了起來,輕輕摸了摸麵前人的臉頰,誠懇誇讚道:“那時候,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