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個蛋!那海真重要嗎?!
算了這樣也罷,隻要安格力不覺著有遺憾就行。
他從坐下的姿勢變成躺下,開車過來耗儘了他最後的體力,現在他最後的任務就隻是扛著生命透支的折磨努力堅持一會,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布婭笛為他延續的近千年生命,一口氣燒乾就剩一兩個小時,這超位魔法真是敗家
他眯縫著眼睛又不讓自己睡著,意識朦朧間,他看到拉芙突然站住和史爾特說了句什麼,然後折返。
走向手足無措的安格力。
突然雷野想到了什麼,咧了咧嘴角。
對啊,他去救人的時候,說的是‘一頭牛喊來幫忙’來著啊
拉芙。
她的國家位於沙漠中的一片綠洲,比弗雷帝國的隨便哪座城市都小,因此和親的請求被允諾之後,幾乎整個國家都很高興,能用一個嫁不出去的王女從那個富庶的國家換來相當多的聘禮。
被當作物品交易就是拉芙傷心的理由了,在爬蜥牽動的馬車上她總是哭。
因為生下來就看不見,所以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覺著自己是‘女兒’,隻不過是個難以交易的貨物,臨行前父親那沒什麼溫度的擁抱隻不過是為了終於出了貨而開心,與之相比,倒不如陪嫁的這些小婢女們真心實意,哪怕遭了風暴也會從為數不多的食物裡從自己那份擠出一口,生怕她餓到。
所以在大家都害怕她也很害怕的時候,她掀開馬車的簾子站了出來,走向那些她看不到的歹人,她保持著沙漠的女兒的優雅,語氣鎮靜,卻暗暗抓著自己裙擺,幾乎擰出水來。
不成想歹人上來就掀了她的蓋頭。
不好,這是要劫色!
下一秒對方豈不是要用手指滑過她麵頰,說嘻嘻嘻小娘皮姿色還不錯?
拉芙更加恐懼了,不知道自己會被怎樣對待,然而對方連碰都沒碰她,隻是說要囚禁他們一段時間,反抗當然是反抗不了的,拉芙隻能任由對方安排自己的隨行者們找地方住下。
婢女說他們是遭了一群匪徒,還好沒那麼壞。
可是拉芙有著一雙很靈敏的耳朵,對方說話的聲音從那麼高的地方飄下來,走起路來地動山搖,什麼匪徒,很明顯是遇到大隻的魔族了啊,當她笨蛋麼。
不過確實沒那麼壞。
她的隨行者們在這片土地很難狩獵到獵物,然而在這裡她卻每天都能吃飽,再有什麼惡劣的天氣,也沒再影響到她,這還不是她的特殊待遇,隨行的所有人都住得蠻好,這一點從他們之間的對話就知道了,聽大家聊天時的語氣都漸漸變得開心放鬆。
名為安格力的那個大塊頭最常和她聊天。
那一定是個很可怕的怪物,但反正拉芙看不到,而且安格力渾厚的聲音聽上去蠻老實的,他們馬上就熟絡了。
有時候她會問一問他弗雷帝國的事情,那家夥會支支吾吾地講一講,拉芙一聽就知道是胡謅的,因為和那種被人念給她的那種廉價畫本上的描述幾乎一模一樣。
拉芙也會講自己的事,比如說她故鄉的小國,單調的食物,單調的娛樂,單調的生活。
沒過幾天附近就多了一座遊樂場,她側坐在一種叫做‘蹺蹺板’的奇怪東西上,然後起升落下,裙擺在她小小的尖叫聲中上下翻飛。
那個連手都不曾握過,但漸漸與她形影不離的男人帶著她把這些奇怪的東西都玩了一遍,那是她人生中最開心的幾天。
於是在某一天,她試探著提出了一個請求。
“安格力先生,我能和您一起去看看大海嗎?”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這讓她有些失落,不過那之後她坐在遊樂場的長椅上無聊地甩動雙腿的時候,會聽到什麼巨大的東西暴力地翻動泥土的聲音,那些聲音簡直有些恐怖,像是怪物摧毀地麵。
不過意識到對方在做什麼的拉芙心想,這或許就是她生命裡能聽到最漂亮的海潮了。
那天她心情很好,哇哢哢,和親約定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但這沒辦法呀,現在她是囚犯,隻能老老實實地被囚在這咯。
這份好心情直到那天安格力突然放她離開。
關於那一天的記憶,拉芙已經很模糊了,隻覺得自己的心中滿是茫然,完全摸不透那家夥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隻能強繃著鎮靜和他道彆。
後來她來到了弗雷帝國,聽到了她這輩子也想象不到的繁華,甚至比安格力講給她的還要誇張些。
可見識到了大城市的繁華拉芙不怎麼開心,反倒是惦記著再回去玩兩把蹺蹺板,於是馬車上的她第一次笑了出來,她下定決心要辦一件大事。
終於和伽剛碰上麵了,這位剛上任不久的國王對於拉芙而言還是個弟弟,於是她擺出姐姐般的強硬氣勢告訴他,這聯姻吹了,姐不樂意!
伽剛不缺這麼個女人,但是弗雷帝國不能被那麼小一個國家退了婚,隻因為這麼個麵子上的理由,拉芙被隨意地丟儘王城最深處的某個房間。
便是幾十年。
這些年來拉芙試著跑路,可是那些身體正常的妃子們都跑不掉,何況她這麼個瞎子。
後來她不再年輕,不再試圖逃跑,就隻是默默在心裡惦記著那個簡陋遊樂場裡的蹺蹺板,儘管她已經沒資格去穿那身能在風裡上下翻飛的裙子了。
幾十年的時間對於人類太久了。
久到能夠把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完全殺死,變成一個等死的小老太太。
生命的最後這個小老太太就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願望,想要最後再和那個‘歹人’見一麵。
她前半段的人生裡,是等待售賣的瑕疵商品,她後半段的人生裡,被隨意地丟在昏暗的房間裡獨自枯萎,隻有那幾個月她才真正開心,像是沙漠之花一樣盛放過,所以她想說一聲謝謝。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我,甚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你,我已經太老了,老到連這些情緒都模糊,可是我真的很感激,能夠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拉芙轉身原路返回,背向大海,直奔安格力。
看到她折返安格力像是害怕了似的,下意識退了兩步,最後咬咬牙繃緊身體一動不動,直到拉芙走到他麵前,對方伸出手,摸索著,把手扶在他的腿上,像是扶住了一堵沉重的牆壁。
這一刻安格力緊張的表情就像個孩子,但拉芙的表情沒有半點意外,隻是鬆了口氣,並向上伸出手,一副要抱抱的樣子,居然也像個小孩。
安格力的緊張舒緩,然後是困惑,他張了張嘴沒能開口,以很拘謹的動作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手上。
沒有對話,拉芙指了指大海的方向,安格力心領神會。
夏日的最後,太陽還是毒的,換種說法也還是明媚的,明媚的陽光落在大海上,讓那些波紋看起來就像是成千上萬塊魚鱗,魚鱗閃閃亮亮地又無數次向他們推過來,嘩啦啦地響,安格力閉上眼睛,想要感受拉芙此刻聽到的東西,他聽到了,風與浪重疊,魚反複躍出海麵,遠處的超級大商船駛來汽笛聲逐漸變大,幾分鐘後,它卷來的浪潮將席卷他們腳下的沙灘,讓不屬於沙漠的沙子濕潤,宛如此時拉芙的熱淚盈眶。
安格力內心平靜,連呼吸都變得平穩。
而拉芙悄悄靠在安格力的胸前,聽著他的呼吸輕輕吹過自己蒼老身體的聲音。
在拉芙心裡,這才是讓她平靜的海潮。
“謝謝。”她輕聲說。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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