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句話沒說完,迪蘇克想,簡單易懂的鑒彆方法,如何找到這些小偷,能讓自己笑出來的,一定是偷來的,它們不可能說出這些話,它們的嘴巴唱不出來這首歌。
“所以說,這位老人根本沒出門,它沒出門,卻再也打不開這扇門了?”
“是的,先生。”
迪蘇克點點頭,用筆在胳膊下壓著的筆記本上畫圈,等他畫得膩了,就微微抬起頭,盯著麵前的芬迪布勒:“你能再說一次嗎?抱歉,我剛剛沒聽清。”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好了,我們再來看看,現場有沒有目擊者?”
“當然。”
“那位老人去哪了?”
“不清楚,它一直待在家裡,突然失蹤了,誰也沒看到它,不過,它的鄰居看到了這件事,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了,可惜現在還沒人能告訴我們這件事,我們還不知道老人已經失蹤了。”
“嗯,明白了。”
迪蘇克把手裡的岩頭丟進垃圾桶,聽著紙張然少的聲音,這讓他心情愉悅,迪蘇克愣住了,等他緩過來,才自信地開了腔:
“走吧,去犯人家裡。”
迪蘇克立刻走出去,芬迪布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說道:“您知道犯人是誰了?”
“不知道。”
“那我們該去哪?”
“還不趕緊回去!”
迪蘇克和芬迪布勒急忙走回去,坐在椅子上,迪蘇克數落著站在桌子前麵的芬迪布勒,他訕笑著,不住地點頭,末了,他道歉:“對不起,迪蘇克先生,是我的錯,我不該擅自行動。”迪蘇克滿意地搖了搖頭,這次就先放過這位朋友,畢竟,他還年輕,還是位可恨的年輕人呢。
“哈哈。”迪蘇克笑著,他立刻跳起來,給了芬迪布勒一腳,“不許笑!現在是辦公時間!”芬迪布勒聽了這話,急忙閉上嘴巴。
迪蘇克站起來,給了他一拳:“現在是辦公時間,不許閉上嘴巴!我是找了個啞巴嗎?”
幾十位陌生人衝進來,把迪蘇克圍住了,它們緊盯著這位陌生人的眼睛,迪蘇克慌了神,急忙將芬迪布勒推出去:“是他!全是他乾的!我的母親是一位啞巴,我愛著我的母親,各位,各位,這是真的,你們可以去看看,我帶你們去看,全是他說的!他叫芬迪布勒,他家在索科斯街葛薩洛樓四三九號房間,我可以帶你們過去,全是他乾的,把他帶走吧!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它們抓住芬迪布勒的胳膊、手腕、尾巴、腳踝,將他擱在肩上,安靜地離開了,芬迪布勒在向迪蘇克求救,聲音愈發響亮,迪蘇克對著他哈哈大笑,他招著手:“放心吧,朋友!我不會放過您的家人的!我知道您還有一位妻子!哈哈哈哈哈!”芬迪布勒被抬走了。
現在沒人了,迪蘇克還在笑,他笑累了,臉頰有些酸,他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還有這位老人呢,他恨死這位老人了,簡直沒完沒了!想解決這些事,首先要學會搏擊,學會拳擊,學會摔跤,狠狠毆打路過的筆筒,給我一支筆!迪蘇克高叫著,阿托納把筆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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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來的?誰讓你來的?”迪蘇克歇斯底裡了,這怪不得他,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狹小的椅背,雙腳站立,用腳尖行走,迪蘇克渾身發熱,他把領子扯爛了,把阿托納帶來的那支筆丟進去,筆尖冰涼,戳散他身上的熱氣,迪蘇克躺在椅子上,安閒地喘著氣,阿托納遞給他一塊磚,迪蘇克接過來,將這物件咬開,裡麵有自己一早就放進去的玻璃球,從茶坊裡偷來的玻璃球,迪蘇克將它放在腦門上,他的腦袋跟著旋轉,不讓它掉下來,阿托納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劇烈晃動,這是一陣劇烈晃動,這玻璃球掉到地上,摔碎了。
“乾得好。”阿托納為自己鼓掌,迪蘇克一麵點頭,一麵鼓掌,他站起來,把椅子舉起來,放在桌子上,迪蘇克後退兩步,一下就跳了過去,來到阿托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夥子,走吧,我們還有事情沒做,現在剛好能出去了。”阿托納跟著迪蘇克出去了。
“我們該去哪?迪蘇克先生。”
“小聲點。”
“我們該去哪?迪蘇克先生!”阿托納停下來,站在原地大吼,“您不說清楚,我今天一定不會跟著您走!”
迪蘇克筆挺地站著,在他眼裡,阿托納身上的罪證很是醒目,工作不順的怨氣在他心裡鬱積著,他雜遝的頭發裡藏著阿托納的鋼筆,也許他是因這種勾當而忿怒的,這是他口袋裡惟一一隻筆,迪蘇克深怕他扭頭走掉,他訕笑著檢視阿托納貼在背後的那張臉,完好無損,瘦骨嶙峋的臉,若再加上自己狡猾的目光,這張臉上便平添一抹亮色了,迪蘇克順遂地將自己的臉挪開了,他看著阿托納,悄悄湊過去,小聲說著:“好吧,好吧,朋友,你獲勝了,你是你自己的勇士,我告訴你,我們要去找範德裡,我們要去找她了,現在你滿意了吧?”
阿托納很快就不說話了。
迪蘇克找到了個由頭,立即向前走,阿托納還在後麵緊跟著,他不住地回頭,去看這位朋友,阿托納為了回應這種目光,急忙開口:“我們要去哪兒找她?那位叫範德裡的人,我可不認識她。”“我知道,我也不認識,彆著急,她總會有自己的家庭,也許在樓房中,也許在庭院裡。”“也許在一座城堡內。”“是的,是有這種可能,也許範德裡現在正坐在自己的城堡裡,享受屬於自己的城堡下午呢,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下午,午後時光,關於這段陌生的時光,還未有定說,我們可以儘情編排,肆意高呼,隻要找到範德裡就好,去哪不重要,我們能在自己家裡的床底下發現這位朋友,隻要能把她拽出來就行,我們用手抵住她的額頭,實實在在的額頭,這可不是你送我的那些鍍鎳明信片。”
“我們為何要找她呢?朋友。”阿托納疑惑地問著,“你得給我個理由,我很忙,比你更忙,我有做不完的事,沒空陪你去找一位無辜又可憐的陌生人,我知道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愛好,我懶得去管這些東西,你像個小鹿似的走出來,你像個健壯的河馬似地走出來,我沒說錯吧?朋友?”“是的,你又說對了,你要我這樣說嗎?你是贏家,我說了,我把這詞彙送你了,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我們要去找範德裡,不是為了找範德裡,她和……”說到這兒,迪蘇克立刻把聲音壓低了,阿托納什麼都聽不見,急忙將腦袋湊過去,險些撞到迪蘇克的脖子。
“她和……有關。”
“什麼?”阿托納根本沒聽清。
“拉爾猶卡奇,朋友……拉爾猶卡奇……”
“哦……”阿托納恍然大悟,兩個人都不願說話了。
迪蘇克沉默著,實在是因為他想喝些水,沒什麼彆的緣故了,他抄著手,順著路旁的獵豹尾巴向前走,阿托納似乎迷了路,他即刻走回去,將這位朋友牽了過來,簡直像在牽一頭豬,迪蘇克心想。
阿托納聽到這句話,瞅著迪蘇克,滿意地笑了,迪蘇克也和氣地笑笑,算是回禮,他們一直朝前走,總算能停下來,這是個超市,迪蘇克心想,超市出口,現下能走出來了,可他們還沒交錢,沒買什麼東西,他依稀能望見前方的收銀員,阿托納抓住他的袖口,防止他逃竄,迪蘇克一忽兒跳起來,可阿托納仍拽著他,他隻好耷拉著腦袋,隨著它繼續走了。
“管保叫你心驚膽戰!”阿托納惡狠狠地說著,迪蘇克能聽到她磨牙的聲音,這太令人慌張了,它立刻抓起櫃台上的口袋,套到自己頭上,售貨員們立刻跑過來,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他們伸出手,將阿托納腦袋上的袋子取下來,迪蘇克連連道謝,迪蘇克卻隻說:“可千萬彆把這些東西擱在腦袋上,若是出了事,那可怎麼辦?”迪蘇克不住地搖頭,表示認同,他們走開了,不忘榆走櫃台上的棧包。
“現下是什麼時候?”阿托納喝問道,此時迪蘇克嘴裡正叼著個簇新的奶嘴,這當兒當然說不出話,阿托納頻頻去摸他的額頭,滾燙,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杯水,倒在迪蘇克頭上,迪蘇克抹了抹自己濕漉漉的臉,翻弄著掉出來的奶嘴,不停咕噥著:“找到了,而且還是這種時候,剛好走過去,剛好走過去……”阿托納見他說了這話,便不吱聲了,跟著他向前走,蹲在迪蘇克指出來的路燈下,他困惑地抬起頭,瞅著迪蘇克那雙灰暗的眼睛:“你要我站在這兒?可你去哪呢?”“這不用你管。”“你總不會要我待在這樣的路燈下麵,閃著光的路燈,還有些沒見過的飛蟲衝過來,在我的腦袋上盤旋,而我呢,一直站在這兒,連你去了哪兒都搞不清楚,你一句話都不說,趁我不注意便走遠了,你把這路燈種在這兒,像個小偷似地走遠了,你倒是很開心。”“好吧,我的朋友,那我就陪你站在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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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托納和迪蘇克蹲在草叢裡,等著彆人過來,迪蘇克悄聲說著:“範德裡多半要過來,她晚上一定要從這兒來,我們就守在這地方,等她來了,便衝出去,從她背後跳出去,你記牢,等她走過去了再行動,可彆耐不住性子。”“你放心,不必擔心我。”“可不要傷到這位陌生人,我們把她攔下來,隻為和她聊聊天,可不許乾些彆的事。”“這不用你來告訴我。”“那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呢?朋友?”“沒什麼,閉上你的嘴巴吧。”
阿托納的胸膛不住地起伏,他撳住自己的耳垂,很快鎮靜下來,恍若有人在拍他的臉,他看到個朦朦朧朧的影子自遠方踱來,等離得近了,便能聽到他的呼吸了,阿托納沒見過範德裡的臉,可他當然知道,過來的這人就是他,等他走過去了,他們也該追上他的腳步。
阿托納盯著迪蘇克的臉龐,迪蘇克瞅著範德裡的臉膛,範德裡走過這草叢了,他們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走上去,發出吃吃的笑聲,凝視著範德裡的眉毛,範德裡即刻轉過頭,看到身後的兩人,大吼一聲便向前跑,他們追上去,在漆黑的夜裡,前方沒有燈光,這是最後一盞路燈,他們隨著範德裡邁入黑夜深處,白晝時的穹蒼似乎藏在這地方,阿托納聽到了一種淒慘的嚎叫聲,迪蘇克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範德裡看到一雙黯淡的眼睛,等他們走出來了,阿托納盯著地麵發呆,隻有他自己走了出來,那兩人不知去了哪兒,他不願去想這件事,因此蹦跳著走遠了。
阿托納盯著巴士司機黝黑的脖子,還有她脖子旁蒼老的剃須刀,這張臉是從祖先處承襲來的窩棚,自己應當住進去,那裡麵有口大鍋,她是該究明源頭,找出氣味的蹤跡,有些發臭了的東西在鍋裡堆積著,車廂內亂哄哄的,讓他聽不到司機說的話,阿托納捧起自己胸口前的項鏈,或許該把這不起眼的物件送給安森,有位乘客躺在他前麵,乞求他把自己的車票分給他,否則,他絕不會起來的,阿托納把自己的錢包掏出來,他一麵摸一麵看著周圍人的胳膊,她們警惕的目光映襯出自己呆滯的臉,阿托納從容地站起來,徑直走到最後一排,他手裡還攥著自己的車票,他臉上浮出一抹訕笑,有位坐在車窗旁的乘客為她感到惋惜,他正顫巍巍地走過來,大部分人都避開他的耳朵,還有人走過來,握住它手裡的車票,一張嶄新的車票,上麵卻滿是皺紋,阿托納有些窘迫地躺下去,這些人指甲裡的殘渣與他毫不相乾,他的善意全送給自己心裡的那條獵犬了,它時常會把尾巴咬斷,阿托納沉默著看著它的牙齒,他把手裡的票據展開了,這張票業已損壞,上麵還有寬敞的鬆樹,阿托納走進樓梯間,坐在過道的角落裡,有孩提跑過來,輕輕拍打他的脖子,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指,在空中來回穿行,阿托納渾噩地跳起來,天花板剛好砸到他腦袋裡的指尖,這種劇痛是難以忍受的,他渴望得到他人的報償,畢竟他受了傷,儘管這傷不是彆人留下的。
阿托納霍地把腿伸出去,剛好砸在地板上,沒去到彆的地方,他買了張車票,壞掉了的車票,但還缺少這樣一張機票,有人願意把這張票送給他嗎?他禁不住笑起來,這確實合乎他的癡心妄想,他一再和豬倌作對,現下總算遭了報應,阿托納兀傲地躺著,像個剛出生的雄獅,他猛然站起來,立刻坐下去,將那張票放在鞋底,走來走去,在這一刹那,他的那顆心隨著這張票據飛遠了,它們沉默著走在一起,自己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它們設法回到自己身邊,可阿托納瞥見了範德裡的家,他極力向前延伸,兩隻手的指尖在生長,即將摸到那幢房子的屋門,他撥弄著門前細軟的草叢,裡麵藏著範德裡留下的鑰匙,他深怕自己將鑰匙丟了,因此主動把鑰匙丟出來,丟在門前的草叢裡,範德裡是回不了家的,阿托納明白這件事,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走到範德裡家門前,把鑰匙伸進鎖孔裡,將門打開,阿托納走進範德裡家中,隨手關上大門,房子裡倒是很溫煦,不知有幾位主人,阿托納把手放在嘴巴上,嚷道:“請下來!朋友們!請下來!”沒人理他,他知曉了,這是棟空無一人的房子,一座大房子。
這房子有多大?亟需測量,阿托納麻利地走到樓梯前,迅速爬上去,他向來有奔跑的天分,他念叨著兩側牆上貼著的俚語,這不像是範德裡的字跡,可也絕不是自己的,難道是迪蘇克寫的?他見過迪蘇克寫字,因此難有定說,隻好先作罷了,這房子裡擺著的家什都很新奇,可或許是缺了些雜役,顯得頗為臟亂了,阿托納輕捷地走到第六層的房間中,末了,他揩拭著房間內烏黑的把手,手電筒上的把手,多半是範德裡放上去的,阿托納把房間內的圈椅拉出來,放在自己雙腿下麵,平穩地坐上去,這手電筒正嗒嗒作響,它在一次清掃中得以幸免,這些亂成一團的零件紛紛爬出來,阿托納向來是有些遲鈍的,他因此不願和這些物件打交道,此刻的心情是確鑿的,阿托納的手顫巍巍的,根本握不住這些東西了,他隻好讓它們從指縫裡溜走,他犯了疑心病,即刻退至門外,他窮困的經曆在眼前浮現出來,給他帶來彆樣的心緒,阿托納苦思冥想著,他坐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在一條腐爛了的小徑裡遊蕩,這種行徑令他生厭,繼而為他帶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馬上閉緊嘴巴,從馬背上跳下來,跳到床鋪懷裡,阿托納躺在病床中,把這本沒有書簽的書擱在自己清臒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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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身體怎麼樣了?”護士走到阿托納床邊,輕輕握住板凳的手。
“還好,您呢?最近如何?”“不用擔心我。”護士站直了,“醫生呢?醫生在哪?”“您還是閉上嘴,好好休息吧。”“這裡有三張床?”“也許是這樣。”“你看到過幾張床?在這房間裡,也許這是我們的房間。”“三張。”“另外兩張床上沒什麼人。”“好像是這樣。”“隻有我在這兒,隻有我在床上。”“您說得對。”“或許你該躺到床上去。”“那仍然有一張空著的床。”“那兩張床上的主人還沒走遠。”“您又在胡謅了。”“你看,被褥被掀開了,這當兒正發燙,床鋪下擺著它們的鞋,你們分發下來的拖鞋不見了,多半被它們穿走了,我想,它們恐怕不願靠著一雙拖鞋跋山涉水,因此就在不遠處吧,或許剛剛出去。”“您彆亂說,這病床早就發涼了,更何況,您一直躺在這兒,您可沒工夫把手伸到彆人的床鋪上,如果您真這樣做了,我要把您抬起來,轉移到彆的病房了,隻有您一個人待在那兒,這也是為了其他病人好,我們不能為了您一個人而犧牲它們。”“您說得對,您身上這件衣服是從哪來的?”“您還是睡覺吧,多睡會兒,等您醒了,病就全好了,等您醒了,就該大搖大擺地出去了,您大可以走在醫院外麵,在醫院門前的馬路上奔跑,健康的身體能承受住任何一次奔跑,您何必在我麵前喋喋不休,說著這些毫無營養的喪氣話呢?”“您的衣服不合身,我說得沒錯吧,您的袖口被您塞進去了,您的衣擺被您塞到了褲子裡,您穿著的鞋恐怕也不合腳,走路時響個不停,我想睡也睡不好,您這衣服多半不是自己的,是從哪兒拿來的?是您偷的?可這衣服新得很,未必有人穿過,是您從倉庫裡掏出來的?我看不見得,這衣服的口袋裡還有彆人的頭發,我沒說錯吧?”
“您的確病了。”護士歎著氣,走到窗戶旁,把窗簾拉來,遮蔽住病房裡的玻璃,它轉過身,瞅著阿托納說道:“您確乎病得不輕,我該給您喂藥了,來,吃了這些為您而造的物件,您的病很快就好起來了。”“這藥裡有頭發,而且是您口袋裡的頭發,未必是同一根,但來自同一人,與那兩張床鋪上的也並無差異,這兩張床上曾躺過的應當是同一人,它們相似的胳膊一同垂落在熱水壺內的冷水裡,盯著搖曳著的波光,等著你走到它們身旁。”“請彆說了,先生。”護士走到房間門口,把門關上,把門鎖上。“這種門沒有鑰匙,我曾告訴過您吧?”“不,您沒說過。”“可您現在知道了。”“是知道了。”
護士信步踱至阿托納病床的拐角處,坐在凹凸不平的小山丘上,它的腿和床單緊貼在一起,把手裡的藥摸出來,緩緩前移,停在阿托納跟前,這種藥的氣味在向空氣中延伸,映襯著阿托納的臉膛,使它愈發慘白了。“一飲而儘吧,先生。”護士把藥扣在阿托納嘴巴上,掐住開關,燈光忽明忽暗,嘴巴一張一合,脖子連連扭動,護士拽住頭發,把藥倒淨了,它甩了甩手裡的一次性紙杯,隨手丟到牆角裡,阿托納盯著它的臉,慢悠悠地說著:“看來您丟得並不準。”“那地方沒有垃圾桶。”“您不必對著我狡辯,那地方當然有垃圾桶,每個牆角裡都該擺著垃圾桶,這可不用我來教彆人,您認識拉爾猶卡奇。”護士的臉繃緊了,嘴巴也繃緊了,它用繃緊了的手鎖住阿托納的咽喉,可他現在還能說話呢,“你怎麼見到拉爾猶卡奇的?”護士掐住阿托納的喉嚨,它自己的喉嚨裡跳出一隻翻滾著的螃蟹,螃蟹的翅膀上全是自己吃剩下的毛發,護士的手像某種壞掉了的零件,很快軟下來,耷拉在大腿上,阿托納從病床上跳到地板裡,一麵跑一麵說:“我去找拉爾猶卡奇,下次見。”他能聽到護士的吼叫聲,熟悉的叫聲,阿托納在心裡默念著。
“您的身體實在值得自豪。”院長握住阿托納的手,來回搖晃,“這可不是庫娜羅醫院,這是專為你準備的,我們不歡迎赫恩特,放心吧,這間醫院很安全,你就住在這兒,享受我們的服務吧。”“謝謝您,我早好了。”“請彆這樣說。”院長臉上浮出一種為難又忿怒的神色,“我們不能讓病人如此任性,我們要對您負責,先生,不管您想去哪,想乾什麼,總之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可我已經好了。”“這玩笑可沒什麼意思。”“我最了解我自己,我的身體是我的身體,請您彆再多說了。”“我們是醫生,請您記住這句話,我們是醫生。”“所以你們認為,你們比我更了解我?”“你這是在胡攪蠻纏了,如果您一定要我給出答案的話,我會這樣說,是的,您說得沒錯,僅在身體方麵,我們是專業的,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有病了就要去醫院,服從醫生的命令,抱歉,抱歉,我的表述出了差錯,這僅僅是種建議,可您絕對找不到比這更有意義的意見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先生,您不可能把任何事都辦好,這件事應該交給我們。”“交給它如何?”院長立刻回過頭去,阿托納趁著這時候逃跑,他早就知道了,他伸出手就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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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托納走到一輛還未過期的汽車旁邊,盯著駕駛座附近的車窗,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玻璃,車主將車窗降下來,瞅著阿托納粉紅色的眼睛,似乎打算讓他先說話,阿托納的確說了些亂成一團的話,或許誰都沒聽到,但車子的主人一定聽到了,它即刻瞪大了眼睛。
它的眼睛很快收縮下來,它怕了,它從火車的車廂內把頭探出來,左顧右盼,看了又看,它的牙齒在打顫,等它看累了,看夠了,它才以一種歇斯底裡的眼神死死咬著阿托納臉頰上的肌膚,它馬上要說臟話了,阿托納心想,果不其然,車主罵罵咧咧地把門踢開,那是它自己的車門,阿托納想道,車主大呼小叫著撲向阿托納,他避開了,他摸了摸自己僵硬了的手腕,徑直走到車子裡去,阿托納摩挲著那車門,還好沒被踹壞,他輕輕關上門,按下按鈕,鎖住車子,開始行駛,車子的前主人在後麵追著,可惜它沒有鴕鳥的牙齒,追不上自己的車子,阿托納走遠了,他知道它會如何做,因此它這樣做了,他說了這句話,這種話,它們聽到了這種話,一定會匪夷所思的,它們不相信有人會說這種話,阿托納罵了拉爾猶卡奇,用的是從牆上看來的粗俗俚語,它們總是會這樣,震驚,畏懼,憤怒,阿托納把這些詞彙做成卡片,貼在它們臉上,便於辨認。
他藏在車座下的蠟燭丁零一聲飛了出去,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裁縫急忙伸出手,什麼也沒抓住,阿托納想到了這句話,確實如此,什麼也沒抓住。
“設若你再跳得高些,便不能讓它跑掉了。”裁縫張開嘴,對著自己咕噥著,阿托納用肘尖撫摸方向盤,準備拉開車窗前的白布,不知是誰蓋上去的,他把這件事告訴一旁的裁縫,裁縫搖了搖頭:“你不必懷疑我,你何必要如此做,你背包裡的筆和紙用完了?你要把一本百科全書全拆開,謄抄在自己的胳膊上,你要把數不清的詞彙貼到我們臉上嗎?這實在是件苦差事,且是件毫無用處的苦差事,與我們毫不相乾的無聊遊戲,你想這麼做,那便這麼做吧,我根本不打算攔住你。”“我找到你給我留下的蠟封了。”“你說的?”“是的,我對你的話負責,你說的每句話都由你自己負責。”“那是什麼樣的?”“發光,發著光,就像人們想的那樣。”“恐怕不算刺眼。”“也許是。”“你這話說得有些心虛。”“當然,這句話在我喉嚨裡打轉,現在才好說出來,我現下就告訴你,你把我的這句話按在了我嘴巴裡,我說不出什麼了,懂了吧,你這樣想,我當然要如此說,我不必和你唱反調,你不值得我這樣做,我很聽話,你覺得呢?”“是,你說什麼都對,那接著來吧,接著把褲腿拆下來,冷風吹打我的腳踝,它們抱住我不愛說話的腳後跟。”“沒什麼翅膀。”“我知道,你說過了。”“爬行著,從我們麵前爬過去,在我們夢裡爬過來,有時睜開眼便能看清它的眼,它把自己的名字藏起來,對自己的名字總是如此執著,我們對這名字的恨意是如此強烈,它爬過的地方要留下尚未乾涸的汁液,成了小溪,成了大河,成了奔騰著的洪流,成了靜默著的大海,沿著這條雄偉的小徑向上走,走到終點去,分不清方向,我們該朝哪兒走?它來自圖賽倫,它從圖賽倫裡爬出來,在我們望不見的隱蔽角落爬行著,即使這樣,仍有人能聽到它的嘶吼,這刺耳的尖叫到了它們耳朵裡倒成了不朽的樂章,這些亂糟糟的詞彙當然稱不上是詞彙,可人們會安慰自己的,這些話全是它說出來的,可我們絕不能再重複一遍,這叫做自取滅亡,或許它沒了人的形狀,可人總會給它熟悉的新裝,我們的臉帶給我們花不完的自豪感,我們就躺在這如山的榮譽中沉沉睡去,在夢裡一定會笑出來,我們在彆人的夢裡笑出來,我們看著彆人的光輝笑出來,一切都與我們無關,但這笑容是我們的臉帶給我們的,沒去處的禮物,隻為自己準備的禮物,連我們都對這些禮物感到煩膩了,可我們要如何把它們丟掉呢?它們仍看著我們呢,其他人,總有這些人,這些禮物始終發放著,不同時間,不同的時間代表了無限的時間,始終有人收到嶄新的禮物,始終有人厭棄這無聊的禮物,我們之間的衝突是不可調和的,我們隻好抱著這些破銅爛鐵,讓自己的臉扭成它們愛看的形狀,這是被我們丟出來的藤蔓掩映著的城邦,這是它夢寐以求的城邦,它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在無人的城市裡,這座城市的曆史在自己尚未建立起來的廢墟中徘徊,我們還能看到它,拉爾猶卡奇,不能說出來的名,獨屬於它的名,拉爾猶卡奇,黝黑的羽毛在深紅色的巨浪中徜徉,拉爾猶卡奇,藏在圖書館最中心的書頁中,藏在我們憎恨著的文字的注釋裡,它的未成形的影子永遠躲藏在你我殘破的咽喉中,隻因有它在這兒,隻要有它在這兒,它來得很早,從圖賽倫而來,我們是客人,可它也算不得主人,我們的胳膊比飛翔著的大理石要細瘦,可那仍是我們的胳膊,我們能隨心所欲地操控自己無用的胳膊,我們羸弱的身軀上全是獨一無二的朝氣,我們不是拉爾猶卡奇,可拉爾猶卡奇也絕不能侵占我們的姓名,我能死在自己的洞穴中,但絕不消失在彆人的眼神裡,你不必給我一件衣服,我也不必把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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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托納知道裁縫會把車門打開,它往往要伸出手,從自己膝蓋上伸過去,阿托納能看清這隻手清晰的關節,他盯著這隻不屬於自己的手,陌生的胳膊,這陌生的胳膊和冰冷的車窗產生了接觸,它和窗戶一剗落下去,也許是蝴蝶背上的絲線被自己的夢話震亂了,阿托納拿起梳子,把自己淩亂的頭發梳整齊,他現在沒握住方向盤,乘務員恰好能走過來,站在兩人身後輕聲說:“到下車的時候了。”裁縫似乎不信它的話,可阿托納餓了,於是,他帶著裁縫走下去,根本沒去看這位禮貌的乘務員,等他下了車,才肯走上來,把自己的行李丟上去,他看著自己的行李隨著轟鳴的列車走遠,消失在這一刻的眼睛裡。
“帶上你的發油,帶上你的台燈,把薄紗窗簾拉下來,外麵的月光照得我眼睛疼,彆讓我再把這話說第二遍,彆讓我再看到第二張臉,我一天之內隻去看一張臉,不管是誰的臉,我看過後就把眼閉上了。”裁縫的發絲呈現出異樣的彩色,阿托納不禁愣住了,他哆嗦著,默默盯著自己乾癟了的水壺,在如此炎熱的沙漠裡,它們要如何走出去呢?隻有惡毒到極點的人才能在這種困境裡從災難手中騙取生命,我們高踞於自己的腦袋上,沒有家眷的撲克牌被我們一一擺在地上,我為你陳說我走過的路,阿托納一再開腔,他的聲音圍著裁縫打轉,這行徑讓兩人都心煩,裁縫看到名叫阿托納的生物坐在它旁邊,它不得不說出這句話,隻為了找出個微不足道的問題,最好沒有答案,阿托納不等它開口就先說話了:“我是曾見到過,您沒說過的東西,您沒見過的事情,我該見的都已見過了,這些事不用您再重複一遍,因為我早親眼看過了,您還想說什麼呢?您也許想說,這是種欺詐,可我實在不這樣覺得,在這當口,岌岌可危了,我說的全是真心話,信不信由你,我該說的已說完了。”“我沒見過您這樣想,您之前為何不告訴我呢?您去過那些廢棄了的房子嗎?那些大房子,裡麵家什一應俱全,實在沒有人去住,我曾去過那些房子,在白天,在夜裡,在彆的時候,在任何時候,我能想到的時候,我閉著眼的時候,我還能轉動腦子的時候,我一直在那裡,那時候你在哪?那時候你不在我這兒,你去了哪兒隻有你自己清楚,我管不著,也不想問你,但我的確在那兒了,你後來多半也去過那地方,你自己一個人去的?這是種愛好,總是得換些花樣的愛好。”喬諾布倫搖了搖頭:“您說得沒錯,我的確去過,沒跟著您去,自己一個人過去的,全是您曾到過的地方,您在那兒留下了些東西,我看到了,您不願告訴我的事情,我也全知道了,這些房子裡當然有人,曾經的事,曾經住滿了人,總要有個開頭,總要給個新穎的標點符號,合好不是,帶待在那兒,有人消失,最先消失的一定是家庭裡最健壯的人,誰知道它們想乾什麼?總之沒留下什麼蹤跡,家庭成員眨眨眼,這位親人便消失了,這種消失以一種猖狂的速度瘋狂地蔓延,這些家庭成了空蕩蕩的家,這裡有房子,有衣櫃,有床有地板,可偏偏沒有生物,這是個完整的家庭,對某些人來說,對拉爾猶卡奇來說。”“它一定趴在它們的天花板上。”“你見到過它?”“沒有,這隻是一種猜想,可這猜想勝過一切已發生過的現實,它是我腦中的錯覺,也是不可磨滅的泡影,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我們永遠見不到拉爾猶卡奇,我們能爬到屋子上方,但什麼也看不到,等我們走開了,它立刻就能折返,你敢相信這種事嗎?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沒說謊,每個人都知道天花板上麵趴著拉爾猶卡奇,可我們拿不出任何確鑿的證據,因此,我們是不折不扣的騙子,任何一個尚有理性的人都知道我們在說謊,儘管它們和我們一樣,都知道拉爾猶卡奇就在我們身旁,誰都看不到拉爾猶卡奇,即使它站在我們眼前,我們也一定看不清它的臉,或許它沒有臉,誰知道呢,我們給了它一張臉,一張符合我們審美的臉,似乎這樣做會讓我們好受一些,也許是它先生長出來的,我們的審美標準是由它帶來的,因此它的那張臉會讓我們著迷,即使那地方多半黑洞洞的,什麼也沒有,那也不重要,對我們來說,從這房子裡的腳印中,你能看到什麼?沒錯,就像我們一開始說過的,這不是屋主的腳印,這恐怕是拉爾猶卡奇留下的,這代表它來過,可誰也看不清,我們把臉湊過去了嗎?是的,我們這樣做了,那地方成了地板,一塊乾淨的地板,什麼痕跡都沒有的地板。”
裁縫從自己衣服裡掏出剪子,它說道:“這是把剪子,也許您要失望了,也許您要用嘴巴責罰我了,請彆見怪,現在總要這樣做,我們還有彆的辦法嗎?我總是說這句話,您還記得嗎?”“我記得,我們隻能說這麼幾句話,免得引起誰的注意,免得引起我們自己的注意,我時刻監視著我,我在偷看我。”“這把剪子是我偷來的,我從不用自己的工具。”“您做得對,我也該這樣做,當然,現在說這些話,早就晚了。”“這完全是卑鄙可恥的行為,這勾當令我蒙羞了,可我絕不後悔,若對我的汙蔑能解決一切問題,我願站在人們的口水架構出的瀑布裡,您看看這剪子上寫的字,在內側,我現下用手指著的地方,您看到這行字了嗎?這絕不是我偽造的,您大可放心,可這也不是拉爾猶卡奇寫上去的,完全無關的人,這是位完全無關的人寫上去的字,實際上,這根本算不得文字,思想編織出的細密的網根本捕撈不住這樣靈動的遊魚,這是人們留下來的刮痕,不間斷的使用給這工具帶來了這樣難以忽視的擦痕,這當然是無心之舉,不知有多少人用過這把剪子,它隻是種粗製濫造的工具,現在已損壞了,什麼也剪不開,什麼也剪不動,這就是它現在的樣子,不知有多少人用過它,不知有多少人給它留下了傷口,也許我是最後一位,我們一起寫下了這行字,我們看不懂自己寫了什麼,甚至搞不清這刮痕是從何而來的,我隻能搞清楚自己留下的記號,可其他人呢?它們多半也是如此,我們再也見不了麵,我們之間沒什麼大不了的聯係,是這不起眼的工具將我們連結在了一起,我早忘了是從何處拿來這東西的,這樣的玩具太多了,儘管如此,它還是玩具,馬上就要壞掉了,也許有人會把它當作無堅不摧的利刃,這隻是些不著邊際的空話,這當兒可不能安閒地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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