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嚴酷的飛行條件也無法讓她鬆開握住把手的胳膊,再凶險的工作環境也難以瓦解她鋼筋般堅硬的意誌,她的掙紮投射在員工們的腦海裡,帶著不合身的遊泳圈在海中漫步,一陣海上的狂風吹過堆滿貝殼的沙灘,那些貝殼今天上午才剛從飛機上被投放下來,還沒完全適應潮濕的空氣和人群的喧鬨,為了報複這次強硬的速降,它們找尋一切機會刺破人類的腳踝,抓住他們命運的弱點,激發出他們靈魂深處的尖叫,讓他們像汽車的報警器那樣站在沙灘上喊個不停,並且沒有人懂得該如何關掉他們的發聲裝置。在機組人員從他們的皮質腰帶上抽出空氣清新劑之前,他們希望所有乘客們都能乖乖地坐回到他們自己原始的位置,瓶子裡的味道不會讓乘客們滿意,窒息和爆炸對於他們來說是最後一次選擇,他們摸出自己嶄新的中性筆,一邊轉筆一邊思考問題,直到中性筆裡的筆油被甩到了前排的衣服上,他們才猛然想起該怎樣展現自己的才智,不過這次不行,飛機上的廁所被人占用了大約兩個半小時,貝剮焦急地找來工作人員,央求他們把廁所門打開,儘管沒有收到正式的邀請函,但他不介意同陌生人共同分享這塊不乾淨的蛋糕。那個高個子的工作人員把臉上的墨鏡取下來掛在領口上,她謹慎地敲了敲廁所外的那扇不可攻破的城門,試探性地詢問裡麵的乘客是否遇到了什麼麻煩,就如同貝剮所預想的那樣,他們沒接收到任何有效的回應。機組的工作人員們立刻把全體乘客召集起來,即使他們都在飛機上哪兒也去不了,但他們還是花了一小時的時間讓他們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貝剮對著那個粉色的塑料袋不停吹氣,假如他們對他的看守稍有鬆懈,他就找個機會把手裡的塑料袋放飛到機艙外麵。一陣又一陣的清點結束後,工作人員們確信所有乘客都在這兒,有一扇不忠於職責的大門失去了它本來的麵貌。工作人員們組織人手,準備工具,籌集資源,準備對著廁所發起進攻,貝剮本來想加入他們,但距酌通過對講機告訴他,那個凶手現在就藏在廁所裡麵,他最好彆過去,免得造成計劃外的傷亡。
不過他拒絕了這個狡猾的議案,他不忍心讓毫無防備的工作人員站在一扇廁所的門前,他們會警惕地捂住口鼻,他們會謹慎地拉動把手,他們像拆彈專家那樣集中注意力,但再精細的戒備也無法在滔天的洪水下麵幸存,馬桶一定被堵住了,作為少有的幸存者,貝剮建議他們先從廁所的門前離開,冷靜地圍坐在機艙地板上,好好考慮中午該吃什麼東西。他們應該把從乘客那兒借來的撲克牌丟在地上,尋找一個消磨時光的好方法,仿佛退休的老人沉迷於下象棋那樣,他們也應該花費更多的時間來和這些撲克牌打交道,但這並不是個好主意,這些比刀刃更鋒利的撲克牌隨時可能引發一場比洪水更可怕的災難,如果有人在失敗帶來的狂怒中跟理智走散,那麼他很可能會抓起眼前的撲克牌隨手丟向奶油,意料之外的重量讓他感到恐慌,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張撲克牌已經找到了它的歸宿,和它安靜的戀人沉眠在一起,無論飛機廣播如何攪擾它們的耳膜,它們始終都保持靜默。倘若他們把這副撲克牌丟到廁所的門上,他們就能透過木門上的裂紋看清裡麵的情況,然後再決定是否要強行破門,上廁所的乘客排成了一條長線,在這條線的末端,一隻缺少羽毛的烏鴉正緊跟在飛機後麵,就和它的同伴們一樣,乘客們互相交談,一同猜測著廁所裡的情況,順便預測他們要過多久才能用上這個冷漠的廁所。等到那個拋棄了時間觀念的乘客從廁所裡出來後,貝剮會第一時間記住他的臉,還有他的穿著,以及他身上的氣味,這不是因為他要把這些私人信息公布給全體乘客,他們也不會因為沒上成廁所就一同孤立這個善於花費時間的蝸牛,紮根於他們心中的寬容讓他們饒過了他,給他指明了一條出路,為他準備好了還能使用的降落傘,他跟每個乘客都看了看那副撲克牌,如果他變的魔術能贏得所有乘客的喝彩,那麼他們就放過他,不再像蒼蠅一般圍著這個廁所討論,哪怕有一個人對他的表演不滿意,或是看穿了他所使用的手法,那麼他會自願離開這架飛機,不帶走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包括他們給他提供的降落傘。他的提議獲得了大多數乘客的讚同,對於他強烈的表演欲望,貝剮並不感到奇怪,因為之前他也是這樣的一個災星,在他年輕的時候,他和他有著相差無幾的愛好。
一根溫度計此刻正躺在他的頭上,危險得像是餓了一星期的寵物狗,他不介意用撲克牌掉落下來的紙屑為它填飽肚子,直到那些紙屑把它的肚子塑造成了又一顆行星,他那雙不知滿足的手才會開始尋找歸途。他被禁止通過安檢,敏銳的警報聲及時終結了他的旅途,把他打包進白色塑料袋,隨手丟進街邊的垃圾桶,他噴濺出來的口水玷汙了垃圾桶上的提示牌,那句充滿韻味的標語本來能將垃圾們順利地引導進它們的向往之地,但這個歹毒的魔術愛好者打亂了垃圾桶們的完美安排,用他自己不合理的表現欲望爭得了人們的目光,同時燒斷了飛機的機翼。這個蛆蟲的搖籃正熱切地向他發出召喚,它降下的啟示在撲克牌的背麵出現,他把觀眾們的喝彩聲聽成了搖籃曲,即使在最亢奮的時候也無法忽視城市上空飛機傳來的噪音。魔術表演結束後,他迫切地向觀眾們索要報酬,從跳板上高高躍起,在小船上隨水波晃動,貝剮不僅暈機,而且暈船。嘔吐的衝動重新支配了他的四肢,命令他找到一個合適的宿主,能夠一言不發地接納它們這些混亂斑斕的嘔吐物。他忽視了座位上乘客們的尖叫,目光堅定地走向廁所,或許這樣做能更好地控製他自身的衝動,壓抑的饑餓感衝破了貝剮設下的幾道收費站,欠了一身債的它窘迫地向貝剮袒露真相,借條上已經出現了它的名字,像是用膠水粘上去那樣牢固。它一寫下自己的名字就醒悟過來,它飛快地用自己還沒修剪的指甲抹去那行咒語,不能給彆人操控它的時機,但那群貪婪的巫師不會放過這樣一具新鮮的身軀,一份免費的快餐,一張從地上撿起來的電影票,巫師們坐在影院裡,欣賞它受難的歡樂影片,他們的公司把他們組織起來叫到這裡,一起觀看這部由貝剮出資讚助的電影。他對這項投資並不抱有什麼自信,也不期望從觀眾的熱愛中收獲什麼可觀的回報,但他確信凶手會到影院觀看電影,隻要他們把守住所有影院的出口和入口,那個凶手就會像撞上粘鼠板的老鼠一般落進他們的掌控之中,他們在飛機上開設影院,以此來切斷那個凶手的逃脫路線,就如同寵物醫生切斷一隻寵物的快樂生活那樣果斷迅速又堅決,他們還丟掉了全部降落傘,假如那些降落傘能打開的話,他們就因此而損失了一大批潛在的觀眾,不過這件事已經確確實實地發生了,所以他們也並不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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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斷影院的電源就和關掉手邊的電燈一樣簡單,雖然距酌為貝剮安排了數不清的機會來下手,但貝剮總是猶豫不決,他不知道待會兒晚餐該吃些什麼,在超市貨架前閒逛時,他總是久久地呆立在那兒,不敢把手伸向漆黑的叢林裡。貝剮抱著他的玩偶坐在座位上,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他自己的呼吸,他粗重的呼吸聲比飛機的飛行聲音更安靜,如果不是他用心張開耳朵,他一定會忽視掉這陣微弱的動靜,隻有他能聽到這些聲音,這成了他獨有的超能力,有時他為此感到自豪,有時又害怕有誰盯上了他,準備把他帶進冰冷黑暗的房間裡。這架飛機上的每個房間他都去過,其實這裡並不存在一個能讓他感到恐懼的房間,乘客們閉上眼睛休息的時候,貝剮悄悄地從飛機的縫隙擠了進去,就像在長隊裡不停插隊的人那樣靈活,在睡在裡麵的乘客對他進行譴責之前,貝剮就搶先一步離開了。辛勤的偵查並非毫無用處,至少他搞清了飛機的各處布局,也排除了自己的嫌疑,順便還在廁所裡安裝了一台淨水機,取代了原先站在那兒的馬桶搋子。坐在他旁邊的乘客把身子轉向另一側,過了幾分鐘又轉了回來,她眼睛裡的血絲讓貝剮想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對於是否要走到過道上跟其他人交談,她對此感到煩躁,取下備用鑰匙後,機組人員們打開了廁所外麵的門,他們迅速地把廁所裡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這裡麵沒有無線耳機,沒有牙套,也沒有隱形眼鏡,那個凶手已經離開了這裡,或者說它混進了乘客當中,這個新消息讓乘客們大感震驚,貝剮更樂於相信它躲進了飛機上的工作人員當中,儘管他們一般不工作,但乘客們還是這樣稱呼他們,這架飛機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動運行,雖然沒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但他們都抱有這樣的想法,除非有人能把扳手與撬棍奉獻出來。
乘客間熱鬨的爭吵讓清潔工脖子上的枕套顯得灰暗,它在洗衣機的隱秘夾層裡隨波逐流,足足瞞過了六個主人,租金的上漲過程被它記錄在羊皮紙的側麵,晚上的時候,他聽到洗衣機裡傳來令人不安的動靜,像是一隻黑色的老鼠在糧倉裡亂竄,也像是一架失控的飛機衝進了人群密集的網吧。和往常一樣,他把手掌蓋在洗衣機的蓋子上,如同打開礦泉水的瓶蓋那樣把它輕鬆地提了起來,它懸在空中,無所事事,極端的環境激發出來它的恐高症,洗衣機的蓋子開始口吐白沫,眼睛裡浮現出城市被摧毀的景象,不過他沒把這些早期症狀看在眼裡,隻把它們當成是加多了的洗衣液,這些精打細算的液體沒有讓他的衣服變得更乾淨,反而給他增添了新的煩惱。乘客們把一罐又一罐的洗衣液看成了飛機燃料,他們不顧獅群的阻攔,通過手裡的自拍杆把燃料遞送到廁所旁邊,一個喬裝打扮的塑料人偶抱著這些瓶子走了進去,貝剮打算看看它走進了哪一邊的廁所,但在最關鍵的時候,他的一個疏忽讓他漏掉了最重要的信息,就仿佛在塔防遊戲中漏掉了最後一隻怪那樣讓他追悔莫及。距酌知道貝剮說了謊,他當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並不是因為他昨天晚上沒有睡好,而是因為整個夜裡他都坐在客廳裡和煙灰打交道,他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所以才在大廳裡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給了自己一段短暫但安穩的睡眠。也許他隻睡了幾秒鐘,當時的目擊者這樣描述。不管他睡了多長時間,至少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貝剮記下了那個廁所的門牌號,他興奮地把這串精簡的號碼發送給距酌。等距酌派人趕到現場時,他們已經睡在了機場的椅子上,大多數椅子的把手都失去了進食的能力,它們褪色的醜陋外表讓它們在展覽會上出了大醜,憤怒的它們急於找到一個能儘情撒氣的懦弱群體。乘客們顫顫巍巍地從椅子旁邊挪過,祈禱他們不會成為這次複仇的終極對象。
藏在椅子背後的音樂就是乘客們堅強的意誌,如白晝般漫長的等待並不會讓這些夜裡的蛾子們喪失鬥誌,這個拍打翅膀的幕後黑手剛剛從廁所裡走出來,它在拐角處轉了彎,等貝剮閉著眼睛追過去時,它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那是一群群眾演員,據說他們早在一年前就接到了今天的訂單,他們找到客服,打算把這個古董一樣老舊脆弱的單子退掉。這對沉重的眼皮違背了貝剮在教室裡許下的願望,當一雙烤熟的天鵝翅膀從教室上空飛過時,困倦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從自己的抽屜裡抽出了水杯,傾倒出裡麵剩餘的水垢,張開嘴巴檢查自己的願望。它要掉包乘客們的行李箱,把箱子的把手從內部抽出來對它來說就像打開手機屏幕一樣順暢,但如此簡單的動作也會留下被它褻瀆的痕跡。一天下午,貝剮接到了距酌的電話,他那時候正把防曬霜塗到臉上,隨時準備出門上班。這通電話改變了他今天的安排,他的恨意沒在腦門上盤旋,那把雨傘現在還留在門外,它的主人今天沒來把它取走。貝剮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儘量不碰到那把雨傘。他聽過一些讓人膽寒的傳聞,也猜到了誰最有可能把它無意識地留在這兒,他們在雨傘裡藏了他們的名片,假如有誰一把這些雨傘撐開,他們很快就會攜帶著失主的高貴身份迅捷地降臨到一扇門前,門後那個無辜且善良的屋主被如同鬨鈴般響亮煩心的門鈴聲驚醒,他沒有多餘的心思來在心中咒罵這個愛添亂的訪客,等他換好鞋,他家裡的大門縫隙間已經擠進來了一隻帶著黃金戒指的手,他把這隻手推了出去,隨即又把雨傘還給失主,但這位失主卻開始向他索要錢財,謊稱那些名片上的字跡已經被雨水衝刷乾淨,而上麵記載的名字、電話、地址也如同這把雨傘一樣被人遺忘得乾乾淨淨。和貝剮一間辦公室的同事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希望他能給她一次報複的機會,她的丈夫就曾經撿到過這樣一把雨傘,並碰到了這些難以找到回報的投資。貝剮仔細地記下了她的話,認定她是一個熱愛與同事競爭的好對手,或許在之後的大掃除裡,他會用沾了水的拖把揉碎她辦公桌抽屜裡的文件,就如同一名廚師揉碎手裡麵雞蛋的蛋殼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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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剮對這場競爭的妒忌清楚地在情報部門裡顯露了出來,一天下班時,他若無其事地和從他旁邊走過去的同事打了招呼,那個他不認識的衣架把黏濕的觸手靠在牆上歇了一會兒,就好像連日的勞累已經剝奪了它說話的力氣。貝剮記得他們兩個上星期還去過街對麵的健身房一起運動,那時候他們互相抱著對方的電線,如同觸電一般不斷抽搐,河流底部的聲音對他們的懲罰還在持續,丟失的會員卡阻止了它進一步施虐的計劃,站在玻璃門背後的保安讓他們感到無比親切,就好像在一艘飛機上遇見了自己的老同學。貝剮的上司要求他把倉庫裡堆放的椅子搬到他們現在正使用的這個會議室來,除了椅子外,他也許還會在倉庫裡看到彆的東西,一張倉庫清單在貝剮腰上的皮夾裡滋養著皺紋,兩小時後他會把這張破紙從它藏身的地道抽出來,他會驚訝地打量起它身上的字跡以及紙張背後掉漆的疤痕,它工作時積累下的榮譽讓它在航空公司內部享有盛名,幾乎每個在走廊上碰到它的人都會忍不住擺動自己的頭發,將脖子兩側的手指表達出來,它誤以為他們在向它索要一份指甲刀,隻是過了一星期,他們就裝出一副陌生人的樣子。她拍了拍貝剮的肩膀,示意他從座位上挪開,他客氣地讓把手升高,自己則一個人斜躺在椅子的背麵,和那個坐在他後麵的老人目光相接,貝剮這時候才發現這個年邁的畫家能夠張著自己的眼睛睡覺,也許在其他乘客同自己的呼吸道搏鬥的時候,他把周圍的景象和變化都存放在了自己那顆還沒生鏽的腦袋裡。貝剮打算找個時機和他好好聊聊,但他不知道這個慈祥的老人現在是否從睡夢裡清醒了過來,他不想在談話開始前就輕率地留下一個惡劣的印象。貝剮小聲地喊了兩句,沒人知道他在和誰說話,也許在機艙內部還生活著人們未認識到的事物。他又敲打了幾下椅背與扶手,可坐在他後麵的老人什麼反應也沒有。貝剮希望他就這樣保持原狀,不要作出任何多餘的改變,他並不是一定要從老人的嘴裡問出情報和線索。如果可以,他寧願當個昏昏欲睡的乘客,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直到飛機落進下一個機場,他才會在廣播的提醒中緩緩醒來,如同從冰塊裡跳出來的恐龍一般開始毀滅世界。坐在他旁邊的乘客尷尬地看著他,低頭玩著手機,希望他能趕快讓出一個缺口,但貝剮對此毫無察覺,儘管距酌一直在反複地提醒他,但他認為還有更重要的事務需要處理,他是整架飛機上最先進的處理器。
在他們進入飛機的冗長通道之前,他們隱藏在口袋裡的手機就已經被人提前收走,他們用兩隻乾淨的手掌握住腳下的塑料籃子,把它抬升到胸口前麵,用下巴的動作示意乘客們將手機放進去。貝剮看到了那個工作人員下巴上沒刮乾淨的胡渣,看起來像是一隻強壯的河馬。他把手機放進去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條蜷曲的絲帶,剛剛從某個盒子上拆下來,還留有讓人懷念的餘溫。他沒有心思去打探它究竟屬於哪個盒子,排在他後麵的人不耐煩地跺著腳,反複地轉動自己嘎吱作響的腰椎,他們不得不接受這麼一場遲早要到來的分彆,在鈴鐺的響聲回蕩在超市上空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料到了這件事,並為此作好了準備,儘管隻是在心理上的。所有乘客們都完成了這一艱巨的任務,他們開始思考待會兒要如何精確快速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免得在走廊上浪費過多的時間,長時間的站立已經讓他們的大腿產生了退化,血色的脈絡和腫瘤向著膝蓋進發,就像一灘紅色的墨水浸染著白紙的各個角落。和某些謹慎的乘客所擔心的一樣,那幾個工作人員抱著裝有他們手機的籃子開始狂奔,站在後麵的幾個乘客連忙叫喊著衝上去。但他們沒能成功,飛機已經開始起飛,進入助跑階段,準備奪下發令槍,脫離大氣的束縛。乘客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被人帶走,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們,那是一批活躍的騙子,他們裝成工作者的樣子騙走乘客們的手機。在工作人員的輕聲安慰下,他們看到了一麵由他們丟失的手機拚成的牆壁,他們的手機屏幕被人割開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留下了一條又一條印記,他們手機屏幕上的裂痕共同組成了一幅龐大的壁畫,麵積大約相當於半個機場。壁畫中心張開著的那張臉讓他們想到那個還沒出場過的機長,兩根插滿綠色螺絲的手臂從他的眼睛裡延伸出來,刺破了脆弱的眼鏡鏡片,一路垂掛至嘴唇兩側。那個被蒙住眼睛的維修人員迷茫地跟在機長和其他工作人員的後麵,仿佛一隻跟在鵝群後麵的貓頭鷹,銀亮的扳手從他的口袋裡掉了出來,勉強地掛在口袋外側,如同攀住懸崖邊沿的呼救者,但這把扳手的呼聲注定會被人忽略,因為飛機起飛時的噪音已經遮住了它堅硬的喉嚨,一塊浸了水的毛巾蓋住了他布滿傷口的額頭,悲傷的親屬們占據了整間病房,開始讓沉默儘情安慰他們心上的裂紋。隨著乘客們的注意力在手機屏幕上遊移,他們發覺那並不是一架和他們打過交道的飛機,那些異常的機體結構催促著他們奮力張開緊閉的雙眼,他們剛從床上爬起來,沒從賓館的門衛那裡賺取到任何住宿費用,還來不及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就要急匆匆地衝進機艙。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貝剮注意到有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停在賓館樓頂,他清楚地看到了它,那時候他正擺弄自己新買的望遠鏡,渴望能在那裡麵看到一隻在星球內部運動的新生物。這輛車對他來說是個意外,他打算用手機為它拍幾張靚麗的照片,隨後找個機會把它們寄到本地的雜誌社,如果他們沒能給他應得的價格,他就直接發到網上。不過那個賓館的門衛開始指責他剽竊了自己的創意與設備,他昨天晚上把望遠鏡忘在了賓館前台,因為他在值夜班時聽到四樓的房間裡發出了飛機降落時的聲響。他叫醒另一名睡著了的門衛,夥同在二樓刷視頻的保安,幾個人一起沿著樓梯向樓上走去。貝剮打斷了他的解釋,蠻橫地把他手裡的望遠鏡又奪了回來,在這個關鍵的節點,他不想聽到任何不合他心意的解釋,幾張隨手拍攝的照片很可能徹底地改變他的命運,讓他有充足的資金能為自己的機票升級。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不介意把這個攔路者的帽子取下來擱在路旁的電線杆上,倘若沒有旁人的幫助,他一輩子也無法把那頂帽子取下來。但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發生,貝剮把望遠鏡還給了它原本的主人,當那個門衛朝著賓館的大門走去時,一通電話打進了他的手機,電話另一頭是航班的客服,貝剮從這個毫無起伏的聲音內部探測到了航班延誤的可怕消息,他心中的燒水壺開始工作,一把瓜子嵌進了插線板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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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最大的那個保安邁著蒼老的步子從人群中朝貝剮的背後走過來,他連忙轉過身來表達自己的敬意,沿著他行走的方向用腳尖畫出了好幾道曲線,地麵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痕跡,像是在嬰兒臉蛋上出現的爪印。飛機跑道兩旁的野貓們總是能喚起貝剮與人溝通的欲望,在晚上從這裡走過時,那些野貓的雙眼仿佛被強行塞進去了電燈泡那般刺眼,貝剮焦急地跟耳機裡距酌的聲音連續交流,想要靠著這份在過去讓他苦惱的工作來緩解自己當下的恐懼。儘管工作人員們多次向乘客們下達命令,要求他們把跑道附近的餐廳搬走,但沒有幾個乘客會聽從他們的建議。貝剮在其中一家火鍋店裡辦了會員卡,忍受著窗外的貓叫和飛機聲,一絲不苟地把掉進火鍋鍋底的耳機線撈出來。他大部分時候都在為這些劣質的原材料發愁,載著這些材料的卡車通過最後一個十字路口時常常會和路邊的路障發生碰撞,最近有個從海上的輪船那兒來的劇組在這附近拍戲。海洋上的漂泊生涯誘引出了他們對陸上生物的好奇心與好感度,除了好感度外,他們能清楚地看到這些生物的各項數值,一次短暫的交流讓貝剮領略到了他們的真實目的,那時候他們一起在紅綠燈前發呆,貝剮正考慮著晚上該用哪個品種的塑料袋來壓迫它們的生活空間,是那個劇組的人來主動跟他搭話的。他們要拍一部全長十分鐘的電影,但對觀眾宣傳時,他們會把這部電影的時長捏造成五分鐘的樣子。隻看預告片就能完全了解這部電影的全貌,但觀眾們依然能選擇花掉一部分錢去電影院浪費自己的時間。他們在各處的馬路上拍攝電影,主要是關於交通事故的。他們把自製的路障擺放到馬路各處,隨後架起攝像機跑到一旁聊天,如果他們的拍攝行為影響到了道路狀況進而引發了交通事故,那麼他們剛好能把它搬入影片。貝剮對於他們的拍攝計劃並不關心,但他們堅持要把這些事告訴他,他們一邊同他說話一邊拍攝記錄他的反應。貝剮知道他的鏡頭也許會出現在影院裡,他儘量讓自己的一切表現都顯得平庸又正常,那份標準的無聊也許能幫他躲過劇組的利用,不過這很可能隻是一次新的襲擊。雖然他儘量用自己扭曲的麵部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憤怒,但這對糾纏的鼻子恰好能變成他們眼中有趣的鏡頭,她從劇組裡長得最瘦的那個生物的口中得知,有一架飛機在上星期墜落在了市中心,它雄壯的殘骸直到今日還沒被完全處理,清理人員們曾經試圖接近它,但遊動的地板和不斷擴散的風暴打消了他們的念頭,逼得他們不得不尋找另外一條更加隱蔽的通路。亨過得想要找個辦法混進搜救隊,她為此在這個劇組裡待了整整一個月,完全熟悉了他們的拍攝時間以及每名成員的獨特口味,他們一天一般隻吃一頓飯,大多數時間都被他們節約下來用於維護攝像機,機器對他們來說就如同嬰兒的奶瓶般重要。亨過得親眼看見他們打開上鎖的房門,並在夜裡伸出雙手按住了電燈的開關。不明真相的租戶還以為是電燈出了故障,他在夜裡被憋醒,迷迷糊糊地爬到床邊,用長在腿上的雙手胡亂地感知並摸索地上的拖鞋。當他費儘力氣在黑暗中來到馬桶旁邊時,把帽子掛在耳朵上的導演猛地把電燈的開關拍開,撞擊發出的聲響讓這個呆滯的租客誤以為有一隻野生的袋鼠闖進家裡正踢打他家無辜的牆壁。導演把他臉上的神態記錄下來,用錄音機裡的聲音提醒他這棟房子不屬於他,在這座房子的天花板裡藏著上一任屋主發財的秘密,一張從桌遊裡複刻出來的家譜給了每一位勇於探險的人逃命的希望。搜救隊很快就能把飛機殘骸從商場的地下層裡挖出來,不過在這之前陷落會威脅到每一位顧客的側臉,暴露出的碎石可能會傷害他們的服飾,但傷口反而給顧客們帶來了深入前進的動力,如果他們就像現在這樣一事無成地回去,那麼他們就再也不會具備重新歸來的機會。狹小的電梯間裡並沒有生成一張老實可靠的藏寶圖,他們隻好憑借剛入職的新員工的經驗來搬運石塊。一座雕像在他們的幫助下被建立起來,一塊用碎石做成的屏幕佇立在廢墟當中,電腦屏幕的主人是個隻有一隻耳朵的孩子,她剛從屏幕前離開,一隻健全的北極熊就湊了過來,想要把這塊屏幕吞進肚子,顧客們用這座雕像來紀念這個難忘的時刻,他們以此來提醒人們要記得鎖好門窗、加固牆體,不要忽略北極熊對於電腦壽命的傷害。那架飛機的殘骸已經在網吧裡度過了好幾個早晨,或許正有人望著殘缺的主機發呆,他們很可能會到眼前的這個網吧來盜取電腦零件,不過在此墜毀的飛機會迷惑他們的心神,他們會把飛機零件和電腦零件弄混。倘若他們把從這裡撿到的飛機零件裝到自家的電腦裡,他們遲早會像失控的無人機般飛向他們肉眼難以企及的角落。他們的電腦主機帶著屏幕和音箱開始上升,那個平時看起來沉重安穩的電腦桌也被迫加入了這一輕盈的行列,亨過得恍惚間聽到了鏟子撞擊金屬的聲音,通過聲音來分辨鏟子的使用期限對她來說是基本的工作方式,他們或是坐在桌麵上,或是整個人趴在椅背的角落,但他們的肢體動作並不能扭轉這個必然的改變過程,他們和他們的電腦升向雲端,準備開啟另一道閥門,進入另一個無菌的世界。音箱裡傳出的聲音不再是表格裡注定的搖滾樂,那些聲音是飛機上乘客的呼救聲。很快,他們發覺那些聲音其實和任何乘客都無關,那僅僅是他們音箱的求救聲,恐高症的蔓延速度超過了大部分人的想象,高空的侵襲侵蝕著他們的意誌與理智,這個剛買來的音箱還沒有充足的經驗來應對高空的施虐,為了躲避家長,他們在網吧老板的帶領下走進了一間地下室。亨過得混在他們中間,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孩子,她對自己的偽裝感到自信,她直接寄宿在另一個人的耳機裡,通過明確的指令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以及目的,距酌躲在亨過得的耳機裡,從那裡發來的指令要比亨過得發出的更遲緩模糊,在這一點上,亨過得早已超越了它,如果這不是她的錯覺,那麼她會像放學後回家摸到手機的孩子那般開心高興,但沒有人來和她分享喜悅,她要訓練這對耳機的專業性,付出的代價是一把報廢的鏟子,網吧老板用這把鏟子在網吧地下挖出了這個房間,裡麵沒有空調,因此夏天時他很少把人們帶來這裡。他嘗試過一次這個錯誤的決定,那時候門外的呼喝聲讓他也感到可怕,慌不擇路的他把顧客們帶進了地下室,在下麵待了大約一小時,每個人都焦急地看著自己的手機,渴望用頻繁且熱烈的眼神融化時間外的冰塊,讓它飛逝得更快一些。地下室裡沒有網絡,這是網吧老板最大的失職,到了今天,當有人問起這件事時,他也不得不果斷承認自己當年的重大失誤,儘管他是個從不低頭從不承認錯誤的人。電腦前的久坐讓他患上了頸椎病,他的脖子隻能永久地保持在初始的位置,他雇了二十多個人來負責每天固定他的脖子。多年的尋醫生涯讓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他找不到任何根治這一頑固疾病的方法。他開了一家網吧,盼著更多人能患上頸椎病,並渴望著從其他病人的治療方法中尋獲靈感。風扇吹動著他脖頸上匕首般的睫毛,讓他的下巴開始發燙,用溫柔的言語緩解他慘烈的症狀。顧客像打開椰子一樣挨個打開機箱,對於水源的癡迷給了他們生存的勇氣,他們被埋在地下,而地麵上的一台挖掘機忽視了他們腸道發出的振動,耳機就是他們的敵人,損害了他們的消化能力,烤架上噴滿了洗手液的烤肉激起了他們的食欲。亨過得把從劇組裡騙來的道具一字排開,她先把那張藏寶圖擱在網吧的櫃台上,允許每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的人觀看。對於那些沒能滿足要求的人,她有其他的打算,她把他們一同拴在飛機殘骸的下方,他們仿佛魚鉤上的魚餌。亨過得希望這種方式能幫助他們長高,但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否能有效果。一天過後,被吊在飛機上的人覺得有一條彆致的昆蟲鑽進了他們的腰背,順著骨頭間的縫隙來回挪動。擺成一排的殺蟲劑正提醒著他們,他們把手放在殺蟲劑的瓶子上,不敢有下一步的動作,他們害怕即將出場的噴霧會誤傷他們積攢下來的身高,也許這樣的舉動會把身體裡的昆蟲嚇退,這樣一場搏鬥就能被提前消除,真正能幫到他們的是一場談判。就這樣坐在椅子上,這些椅子是網吧裡遺留下的椅子,飛機的衝擊沒有完全把它們毀掉,除了電競椅之外,網吧老板把自己過去在家裡曾使用過的一把藤椅也搬了出來。當其他搜救者開會時,他就悠閒地靠在這把藤椅上,任由悅耳的討論聲擠進他的耳道,他配合著各類聲音的節奏搖擺著自己身體下方的藤椅。這把椅子也會背叛他,會在他熟睡的時候給他添上一層惡臭的噩夢,它的雙腿有可能發生斷裂,它的扶手也許會刺傷使用者的神經,負責掌管這家網吧的人轟然倒在了地上,他把自己的椅子給晃斷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意,儘管他們沒有當麵說出來,但日後的一次聚餐中,他們在歡快的用餐氣氛裡把這件事連同烤肉一起擺上了餐桌。剛在家具城裡見到這把椅子時,他是如此疼愛它,人生中最後一位知音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而他甚至不必花費另一個枯燥的百年來無謂地等待它。站在這把椅子旁邊的推銷員喚起了他拉開拉鏈的欲望,在這件風衣下麵一定凝固著他真正想要的東西,他的錢包如同暑假裡的學校一般空蕩寂寥,但眼前的這隻穿山甲並不了解他對於甜品的喜好。他提出要試坐,那個推銷員給了他這次機會,她昂著頭跟他說話,脖子上的項鏈反射出天花板照射到地板處的燈光,光禿禿的腦袋讓網吧老板切實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推銷員告訴他,最近有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到家具城來避寒,他們使用了和他一模一樣的借口,把同一張老舊的優惠券鋪平,整個身子趴到地板上,一絲不苟地展開它皺巴巴的邊角,它曾經用一疊傳單來蒙騙他們,這對於它來說就像用電動玩具騙住一個嬰兒一般簡單。他們沒從它那裡接收到什麼明確的指令,但從模糊的態度裡揣測出真實的意圖才是蛻變的真諦,他們相信了這句廣告牌上的話,那塊廣告牌不久後就被人拆除,原因是有一群小學生每天放學後都開始圍著這塊巨大的廣告牌舉行攀爬競賽,圍觀的人們舉起手機,在恐懼的籠罩下通過拍攝視頻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擔憂。亨過得當時打算製止他們,但有人比他行動更快,於是他站在原地,準備向旁人學習教育學生的方式,並在日後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過他們的勸說都沒能起到什麼作用,小學生們沒把他們的話聽進去,因為工地上的施工聲音阻斷了他們之間最後的交流。這些孩子之後很少出現在這裡,因為這塊廣告牌被人拆了下來,亨過得知道廣告牌的拆除和這些學生的攀爬行為沒有任何關係,距酌曾向他透露,之所以要把這塊廣告牌拆掉,是因為它和遠處的一枚定時炸彈互相聯係在一起,信號乾擾對於它們的默契關係來說僅僅隻能算婚姻中的小插曲,它在洗碗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瓷盤,但另一方隻是對著它傻笑,因為盤子正中它的後腦勺,它被砸成了癡呆。廣告牌被拆除後,一個一年四季都穿著棉襖的中年人每天都抱著梯子來到這兒,他用手不斷挖鑿新建的廣告牌,他確信自己的孩子就藏在這塊廣告牌裡麵,亨過得羨慕他能有一雙可以伸進水龍頭的手,這意味著他不必自己親自修理管道出現的故障,當水龍頭失靈時,他們花費多少力氣也難以把這個迷題搞清,如果寫下答案就能獲取回應,那麼鍵盤上的回車鍵已經被水管工們按壞了許多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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