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諶的心裡,其實是有點器重荀悝的。
一個舍得離開家族的供養,跑到對世家的態度並不算得上友好的國家的人。
本質上應該是一種有著革新理念的人。
就像後世那些有著崇高理想的富家子弟一樣,敢於剝離自己的身份,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去看,去做。
尤其是當初幫助朝廷把益州士族二次謀反掐滅在萌芽狀態的時候。
更是讓劉諶覺得這個人是那種可以向自己家族宣戰的存在。
然而荀悝的話卻讓劉諶大失所望。
原來,本質上荀悝還是和原本漢末之時,四處投機的人一樣。
目的還是利益。
難道是自己暗示的不夠?
不,不是的。
是他們想要的太多。
改朝換代,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是個事。
皇帝姓劉,姓曹還是姓司馬,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唯一有關係的就是他們能夠在這其中得到多少好處。
漢亡之後,他們從曹氏那裡得到九品中正製。
使他們能夠正大光明的站在朝堂之上,左右國家走向。
魏亡之後,他們從司馬氏那裡得到了土地和兵權。
更是讓他們再次有了跟朝廷叫板的底氣和能力。
如今眼瞅著司馬氏撐不下去了,他們自然想要從自己的手裡繼續撈取一些好處。
否則憑什麼倒向自己,倒向大漢?
隻可惜,這些人打錯了主意,也看錯了自己。
自己不是曹氏,也不是司馬氏,甚至這具身體裡的靈魂連劉氏子都不是。
又怎麼可能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做事。
在離開家族重返長安的時候,荀悝本能的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覺得劉諶可能不會輕易同意家族的要求。
但他覺得,家族的這點條件和即將唾手可得的中原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絕對願意付出這點代價,以換取更多的東西。
即便是不直接同意,雙方也會進行一個拉扯。
這世上的事情,說到底都是利益交換罷了。
然而聽到劉諶的話,荀悝的心裡莫名的閃過一絲慌亂。
他的心裡浮現出大漢兩次針對士族的屠殺。
一次是他聽說,彼時的他尚未出仕大漢,是在到達益州之後聽來的。
一次是他親身經曆,因為就是他的檢舉才讓益州士族的謀劃功虧一簣。
而他更是因此功得以晉升。
也正是因為想到這一點,荀悝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讓家族生出這樣的野心。
更不該讓自己生出陛下會向家族妥協的僥幸。
“朝廷的律法,非是針對一家一姓。”
“而是天下之人皆如此。”
“無論是成都還是長安,亦或是江東,乃至於將來的中原。”
“朕不是宮中圈養出來的人。”
“朕是從劍閣外的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皇帝。”
“你們沒見過的事,朕都見過。”
“你們沒有經曆過的艱險苦難,朕全都經曆過。”
“朕在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向任何人妥協過,現在更不會向任何人妥協!”
“大漢,非止是劉氏的大漢,更是天下人的大漢!”
“想要讓朕退步,這樣的人恐怕還沒有生出來!”
劉諶看著囁喏無言的荀悝等人,緩緩開口說道。
當初穿越而來,麵臨的是山河破碎的絕境。
自己和關彝兩人兩騎,僥幸逃到劍閣。
再從劍閣殺回來,到如今的打下偌大的故土。
這一路上的艱難困苦,非常人所能理解。
劉諶平時並不將這些東西掛在嘴邊,但不代表劉諶已經忘了來時路。
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向益州士族妥協。
中原士族憑什麼覺得自己優勢在握的時候會跟他們妥協!
荀悝聽到劉諶的話,不由得渾身一震。
他終於明白之前返回長安的時候,為什麼會有不好的預感。
是啊,眼前這位皇帝不是司馬炎,他如今的權利並不來自於任何人,而是他自身。
一個自身強大的人,隻會求諸於己,怎麼可能假他人之力!
荀悝的心開始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種顫抖,並不是害怕。而是來自於對家族未來的擔憂。
陛下的這一番話,幾乎已經敲定了家族的未來。
在即將到來的天下一統之後,包括荀家在內的所有中原士族,必然會被全部打落凡塵。
而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這一次對大漢,對這位皇帝的誤判!
悔不當初!早知道說什麼都要攔住伯父他們的野心。
但荀悝也知道,刀砍不到身上是不知道痛的,即便自己阻攔,他們也會想儘辦法和陛下談條件。
荀悝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劉諶。
因為在劉諶的話之外,他還聽到了一股濃濃的失望。
“上個月交州來信,說有人欲行叛亂之事。”
“卿當初在雲南郡的時候,有過平叛經驗。”
“朕準備讓你去交州平叛,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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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諶盯著低著頭的荀悝說道。
聽聞此言,荀悝不由得渾身一震。
想要替家族再爭取一下機會,最終卻隻能化成一句:
“臣遵旨!”
要知道眼下已經是年關將近,正常情況下怎麼都要留在長安過個年再走。
現在卻沒有絲毫挽留的讓自己往交州平叛。
豈不是說明自己已經被踢出大漢政治中心了。
可這也是自己應得的。
劉諶看著躬身退走的荀悝。
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
荀悝確實是個大才,無論是當初從蛛絲馬跡間發現叛亂,還是在雲南郡的那些政績。
都證明此人確實是個有能力之人。
劉諶也著實器重他,否則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可他的表現卻實在是讓劉諶失望。
而且劉諶心裡很清楚,一旦理念不合,能力越大,危害越大。
交州的叛亂是幾個小士族,覺得天高皇帝遠不想把手裡的好處交給朝廷。
原本劉諶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們根本翻不出浪花來。
劉諶之所以派荀悝前去,終究還是想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讓他親眼去那些地方看看,在遠離朝廷的地方,那些士族是是怎麼對待百姓的。
至於中原士族,劉諶已經熄了和他們談判的心思。
這些東西荀悝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隻看到在他南下的時候,一條條載滿物資的船,從長江和他分道揚鑣。
他南下,物資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