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生辰那日,榮國府張燈結彩,連簷角掛的琉璃燈都映著朱紅喜色。平兒捧著鎏金酒壺穿過遊廊時,正聽見尤氏在花廳裡笑:"今日定要灌醉你這壽星,才不枉我們湊的二十兩銀子。"話音未落,忽見鳳姐揉著太陽穴從席間起身,丹鳳眼掃過平兒:"隨我回屋取醒酒石。"
穿過月洞門的刹那,平兒聞見一絲脂粉香——不是鳳姐慣用的沉水香。待要提醒,鳳姐已猛力推開雕花門。錦被翻浪間,鮑二家的雲鬢散亂,賈璉的中衣還掛在拔步床的纏枝蓮紋欄上。
"好個賢良人!"鳳姐的翡翠鐲子撞在門框上,碎成三截。鮑二家的裹著被衾往賈璉身後縮,嘴裡卻利得很:"早該讓平姑娘頂了你這閻王婆的位子!"話音未落,平兒臉上已著了鳳姐兩記耳光,火辣辣地疼到耳根。
大觀園的竹葉上凝著薄霜。李紈將平兒按在藕香榭的石凳上,往她紅腫的頰邊敷冷帕子。忽見寶釵扶著鶯兒款款而來,月白緞子鬥篷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好妹妹,鳳丫頭平日待你如臂使指。"寶釵執起平兒的手,羊脂玉鐲硌得人生疼,"今日醉後失態,恰顯你素日賢德。若此刻委屈,倒教人說往日忠心皆是虛情了。"
平兒指尖發顫。這話像冬日簷下的冰錐子,看似剔透玲瓏,紮進心裡卻寒徹骨髓。正要答話,卻見琥珀提著琉璃燈急急尋來:"老太太說了,明兒定叫二奶奶給你賠禮!"
掌燈時分,怡紅院的茜紗窗透出融融暖意。寶玉蹲在熏籠前烘熱帕子,小心翼翼拭去平兒鬢邊淚痕:"好姐姐,我替那糊塗人賠罪罷。"平兒望著銅鏡中少年認真的眉眼,忽覺喉頭酸澀——這府裡人人都說她是個"副小姐",唯有寶玉當真把她當人看。
"二爺快彆折煞奴婢。"平兒要躲,卻被寶玉按住肩頭。少年手指翻飛,將她的發髻重新綰成流雲髻,又從妝奩取出白玉蘭花簪:"那年你替我遮掩摔玉的事,今日總算能還些情分。"
窗外北風卷起殘雪,襲人抱著乾淨衣裳立在門邊,看寶玉將平兒染了酒漬的絳紅比甲輕輕褪下。她忽然想起那年自己挨了李嬤嬤的罵,寶玉也是這般跪在腳榻上替她篦頭。可如今......
翌日卯時,李紈摔了手中的《女四書》。素日溫婉的珠大奶奶,此刻竟將鳳姐堵在穿堂:"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昨兒打平兒那股狠勁,倒像是要把這些年受二爺的氣都撒在她身上!"
鳳姐丹蔻劃過金絲楠木柱,冷笑道:"大嫂子如今倒充起菩薩了?當年珠大哥房裡......"話未說完,李紈已抓起案上青瓷盞摔得粉碎:"我守寡十年,見不得你們作踐活人!今日就把話撂這兒——平兒若有個好歹,我拚著這誥命不要,也要去宗祠敲登聞鼓!"
瓦當上的積雪簌簌而落。平兒抱著賬本縮在耳房,忽見窗欞外探進一枝紅梅。寶玉踮著腳笑:"顰兒讓我捎給你的,她說......"話音未落,平兒的淚已把梅花箋上的墨跡暈開。原來這深宅大院裡,到底還有人記得她本姓"林",與那瀟湘妃子原是同宗。
是夜,蘅蕪苑的燭火徹夜未熄。寶釵對著菱花鏡卸下金螭瓔珞,忽聽薛姨媽在屏風後歎息:"何苦去趟那渾水?"鏡中人撫過腕間紅麝串,唇角泛起冷月般的笑:"總要讓老太太知道,寶姑娘最識大體。"
窗外更鼓沉沉,一頂青綢小轎悄悄從角門抬出。平兒望著轎簾外晃動的燈籠,想起晨省時鳳姐那句硬邦邦的"對不住",忽然明白了寶玉為何總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在這朱門繡戶裡,她們這些水做的人兒,終究要滲進磚縫石隙,滋養著百年望族的金玉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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