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典衣記_夢幻旅遊者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95章 典衣記(1 / 1)

那日雪粒子刮得人臉生疼,邢岫煙裹著一件半舊的銀鼠褂子,腳步虛浮,竟有些顫顫巍巍地挪進了鼓樓西大街的“恒舒典”。當鋪裡特有的陰冷黴氣混著塵灰味兒撲麵而來,她凍得通紅的指尖撚著袖中那件剛褪下的棉襖,布料尚新,壓著細密的折痕。櫃台上夥計眼皮半耷拉著,伸出枯瘦的手指捏了捏衣料,鼻子裡輕哼一聲,報了個極低的數。邢岫煙喉頭動了動,終是沒言語,隻默默點頭,接過那張薄薄的、印著墨色“恒”字的當票和幾串微溫的銅錢。錢串子塞進袖籠,那點暖意轉瞬即逝,倒襯得心裡更空落落的冷。

她頂著風往回走,想起方才當鋪夥計那了然又帶點鄙薄的眼神,臉上便一陣火辣。這“恒舒典”的名號,此刻像個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上。偏生撞見了薛寶釵,寶姐姐那溫和的笑容底下,一句“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的戲謔,不輕不重,卻似根針,精準地挑破了她竭力維持的體麵。邢岫煙的臉騰地紅了,那紅暈一直燒到耳根,嘴裡囁嚅著,竟是一個字也辯駁不出。她心裡先認定了寶姐姐好,才肯應下薛蝌的親事,此刻這“好”,倒成了懸在頭頂的明鏡,照得她無處遁形。

回到大觀園那間窄小的下房,寒意從四麵磚縫裡鑽進來。她搓了搓凍僵的手,目光落在妝台上唯一值錢的一支素銀簪子上——那是鳳姐兒憐她家貧額外給的體己。桌上還攤著未做完的針線,是為迎春繡的帕子。她想起鳳姐兒的話:“一月二兩銀子,照迎春的分例給你,官中吃穿一概不用操心。”這話言猶在耳,可她方才卻為了幾吊錢,典當了禦寒的棉衣。二兩銀子呢!園子裡的婆子私下都說,有這月例,家裡日子都鬆快不少,怎地到了她這兒,竟至於要當衣度日?

念頭轉到爹娘,心頭便是一刺。邢夫人那冷硬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爹娘艱難,你既在這裡,月錢省出一兩來,貼補他們才是正理。”她不敢違拗,隻得應下。於是那二兩銀子,未到手便先折了一半。餘下的一兩,胭脂水粉、針頭線腦、偶爾打點下人……竟真如流水般沒了蹤影。她想起探春理家時提過,這二兩原是為姑娘們額外花銷預備的,是體麵錢。到了她這“家貧命苦”的邢大姑娘身上,竟成了活命的嚼穀,連件厚實衣裳都保不住。一絲難言的怨懟,混著羞慚,細細密密地啃噬著她。鳳姐的憐惜,迎春的沉默容讓,此刻在她心底,竟都模糊了麵目,隻餘下“不夠”二字沉甸甸地壓著。

更深的寒意來自心底。妙玉那張清絕孤高的臉浮現在眼前。蟠香寺十年,那青燈古佛旁的廟屋是她寒素童年的棲身之所。妙玉教她認字,授她詩書,她口中卻說不過是“貧賤之交”、“半師之分”。此刻回想自己背地裡如何評價妙玉——“放誕詭僻”、“僧不僧,俗不俗”,字字句句,輕慢得如同拂去一粒塵埃。那日寶玉撞見她,聽她提及妙玉,竟“恍如聽了焦雷一般”,那驚詫的眼神,如今品來,分明是看透了她骨子裡的忘恩薄情。她當時隻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寶玉,言語間竟還帶著幾分打趣他與妙玉關係的輕佻。什麼男女大防,什麼師徒恩義,在她那急於攀附、審時度勢的心思裡,竟都模糊了界限。

那張輕飄飄的當票,此刻像一道符咒,貼在了邢岫煙的心上。“恒舒典”——薛家的買賣。“恒舒”二字,細究起來,竟暗藏一個“下”字。她猛地想起那出《劉二當衣》的戲,寶姐姐點的。劉二當衣……留兒當姨?這念頭一起,便如毒藤般纏繞上來。自己先相中了寶釵,認定了薛家這棵大樹,然後才順理成章地“取中”了薛蝌。這路徑,何其微妙!寶玉曾說薛蝌不像薛蟠,倒像是寶釵的親兄弟……親兄弟?她心頭狂跳,仿佛窺見了一個巨大而幽暗的漩渦。孝莊下嫁的舊事,帶著宮廷秘辛的森冷氣息,鬼魅般纏繞上“恒舒典”的櫃台,纏繞上她典當出去的那件棉衣。

她姓邢。刑名之學,是剝去天賦權柄的學問。她賃妙玉的廟宇而居,整整十年,說是“賃”,實則是寄人籬下,悄然侵蝕。妙玉因何“權勢不容”,最終投奔賈府?這“權勢”的陰影裡,是否也有她邢家攀附投親帶來的傾軋?她如同東鄰窺伺宋玉的女子,隔壁的玉廟,終究被她這“邢”姓之人,以寒素之名,悄無聲息地占了幾分去。榮國府是“華”,是文正之地,而她,連同她身後那來曆可疑、連親舅舅邢德全都語焉不詳的父親邢忠,便是闖入這華堂的“刑”,是那意圖瓜分掠奪的“外國之人”。

邢岫煙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脖頸,那裡本應貼著肌膚的棉衣領子沒了,隻有冰冷的空氣。她走到那麵模糊的銅鏡前,鏡中人影憔悴,眉宇間卻並無多少愁苦,反有種被剝開偽裝後的木然,以及木然之下,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對攀得更高枝蔓的隱秘渴望。那支素銀簪子在昏暗中閃著微弱的、寒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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