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高牆內,一盞孤燈在鳳藻宮搖曳不定。賈元春斜倚在繡榻上,麵色蒼白如紙,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賢德妃”的金匾。這匾額是皇上親賜,本該是榮耀的象征,此刻在昏暗燭光下卻泛著冷冽的光。
“娘娘,該用藥了。”貼身宮女捧著藥碗輕聲提醒。
元春恍若未聞,目光穿過雕花窗欞,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被迫離開賈府的自己。那時她才十六歲,一頂宮轎將她抬入這深宮大院,從此與親人天涯兩隔。
“今日是初幾了?”她忽然問道,聲音嘶啞。
“回娘娘,已是臘月二十三了,再過幾日便是除夕。”
元春微微頷首,眼角滲出淚來。她想起自己正是元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那時全家都道她命好,生在這樣一個吉日,將來必定大富大貴。如今想來,竟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玩笑。
她顫巍巍起身,走到妝台前。銅鏡中的女子雖才三十出頭,卻已兩鬢斑白,眼角爬滿細紋。這深宮十五年,耗儘了她所有的青春與歡愉。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宮女們魚貫而出,殿門輕輕合上。元春從妝匣底層取出一封已泛黃的家書,那是省親那日後母親王夫人悄悄托人送來的。信中字字泣血,告誡她謹言慎行,切莫再吐露任何對皇宮不滿之詞。
省親那日的情景,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日是正月十五,賈府為迎接她這位皇妃省親,不惜耗費巨資修建大觀園。從寧榮街一直到賈府正門,張燈結彩,金碧輝煌。太監宮女排列成行,綿延數裡。
當她乘坐的八寶金頂轎在鼓樂聲中緩緩落地時,賈府上下黑壓壓跪了一地。父親賈政領頭高呼:“恭迎賢德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她扶著太監的手步下轎輦,眼見祖母史太君已是白發蒼蒼,父母也顯老態,不由得鼻尖一酸。在宮中這些年,她無一日不思念家人。那些宮廷盛宴、珠寶華服,都填補不了心中的空洞。
在正廳接受完眾人朝拜後,她終於得以與至親在內室相見。摒去左右,隻剩下賈母、賈政、王夫人和她四人時,她一時情難自已,脫口而出:“當日即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地方,何必又來接我?”
話音未落,賈政臉色驟變,賈母手中的茶盞險些落地。王夫人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娘娘慎言!皇宮乃天子居所,豈是‘不得見人’之地?這話若傳了出去,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元春這才意識到失言,忙強顏歡笑道:“不過是玩笑話,母親何必緊張。”
但她心裡明白,這哪裡是玩笑?那深宮高牆,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是世上最華麗的牢籠。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言一行有失,連累家族。這樣的日子,何嘗不是“不得見人”?
賈政連忙轉移話題,說起大觀園的修建:“為迎娘娘省親,特建此園。雖耗資不菲,然能博娘娘一笑,便是值得。”
元春不知,這修建大觀園的銀兩,大多來自她姑母賈敏的嫁妝和姑父林如海的遺產。那時林黛玉初入賈府,年紀尚小,對這些財務往來一無所知。賈府上下也無人告訴她,她父親留下的巨額遺產,正被用來修建這座奢華的園林。
若元春知曉內情,或許會對黛玉多幾分憐惜。但她隻當是賈府祖產豐厚,未曾多想。在宮中這些年,她早已學會不去過問這些“俗務”。
省親那夜,元春遊覽大觀園,見處處亭台樓閣,玲瓏精致,不由得感歎家中奢靡。行至瀟湘館前,見一瘦弱女孩獨自站在竹影下,神情憂鬱。
“那是林姑娘,姑太太賈敏的女兒。”王夫人輕聲介紹,“父母雙亡,怪可憐的。”
元春招手喚黛玉近前,見她雖年紀尚小,卻已眉目如畫,氣質不凡。本想多說幾句關懷之語,卻見母親王夫人麵露不耐,便隻淡淡說了句“好生照顧自己”,就移步他處。
這一細節,黛玉記了許多年。後來她對寶玉歎道:“元妃娘娘省親那日,我原想她或許會多問幾句我的境況,誰知不過敷衍罷了。現在想來,她自有她的難處。”
省親結束後,元春回到宮中,越發感到孤寂。她深知自己能在後宮立足,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林如海生前在朝中的威望。林如海身為巡鹽禦史,深得皇上信任,他的突然離世讓皇上深感惋惜。提拔元春為賢德妃,某種程度上是對林家的一種補償。
但這些政治算計,元春並不完全明白。她隻當是自己恪守婦道、謹言慎行得來的福分,越發在宮中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
然而幾個月後,她卻做了一個令賈府上下嘩然的決定。
那日,她下旨將端午節禮單送往賈府。賈母得六樣,賈政王夫人得五樣,李紈鳳姐四樣,寶玉寶釵四樣,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卻隻得二樣。
這份禮單明顯亂了輩分,小姐們所得竟不如媳婦輩。更令人咋舌的是,賜給寶玉和寶釵的禮物中,竟有紅麝香珠、鳳尾羅帳、芙蓉簟席等新婚夫婦所用的貼身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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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賈府,黛玉將自己關在房內整整一日不曾出門。紫鵑焦急萬分,求了寶玉前來勸解。
黛玉隔門泣道:“我原不在意這些虛禮,隻是這分明是娘娘的意思。寶玉與寶釵的婚事,怕是已成定局了。”
寶玉急得跺腳:“這定是母親在宮中攛掇娘娘!姐姐久居深宮,哪裡知道這些世俗之事?”
寶玉猜對了一半。這確實是王夫人通過宮內眼線給元春出的主意,但元春自己也覺得薛寶釵端莊大方,比黛玉更適合做賈府媳婦。她哪會想到,這份禮單傷透了黛玉的心,也在寶玉心中種下了叛逆的種子。
更令人費解的是,不久後元春又下旨命寶玉和眾姐妹搬入大觀園居住。
那時寶玉已年近十四,在那個年代已不算孩童。賈政本不同意,認為男女有彆,同居一園不成體統。但王夫人竭力讚成:“娘娘懿旨,豈可違背?再說園中各有院落,有婆子丫頭們看著,能出什麼亂子?”
就這樣,寶玉和眾姐妹搬進了大觀園。起初確是詩酒唱和,其樂融融。但日久天長,寶玉在園中越發無所約束。與丫鬟一同沐浴,調戲金釧,逼齡官唱曲...種種行為,漸漸傳為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