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小虎正半拖半扛著劉三,艱難地穿越著那片泥濘不堪的蘆葦沼地。
“前麵……快了。”小虎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扶著劉三往前,“哥肯定能追上來的。”
劉三咬牙不語,他的腳步越發沉重,額上冷汗涔涔。他已幾近力竭,每一口呼吸都像刀片劃喉,但他心中卻清楚,若他倒下,等於將小虎拖入死地。
“你不該為我這麼拚命。”劉三忽然低聲道,聲音啞得像磨破的沙紙。
小虎沒有回頭,隻是咬牙:“不拚命我們就都完了。”
“我隻是個廢人。”劉三繼續說,聲音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你們沒必要這樣冒險。”
“你閉嘴!”小虎忽然怒吼,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死死盯住劉三,“哥說了不放棄你,我也不會放棄!彆在這兒說喪氣話,你要死也得等我們都死了以後再說!”
劉三呆住了,怔怔望著小虎漲紅的臉,眼中浮現出複雜的情緒,像是羞愧,又像是掙紮。他喉嚨蠕動了幾下,最終點了點頭,艱難地擠出一句:“好,我不說了,我撐住。”
小虎重新背起他,腳下繼續在泥濘中前行。
這一刻,他們兩個都沒有再說話。林風呼嘯,泥水翻湧,唯有一股倔強的意誌,支撐著他們朝著不確定的前方推進。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秦蒼終於追上木筏,再度躍上。
他站在筏上,衣衫濕透,滿臉煙塵,卻眼神冷冽,目光如炬。他回望那片被火焰吞噬的林子,知道,那一場獵殺,已經被他親手打破。
但他更知道,這才剛剛開始。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而他們的逃亡,才剛進入最深的水域。
這是不容許犯錯的逃亡,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每一個判斷都關係生死。
木筏在水流中慢慢漂移,秦蒼低身半蹲,用手中的破布擦去臉上的水漬,隨後用沾濕的泥巴抹了幾道在麵頰與下顎,改變麵部輪廓。他很明白,他的臉一旦被人看清,就再無退路。
他不是無名之輩。
而正因如此,暴露身份的代價,遠比常人高得多。
他壓低聲音喃喃自語:“他們若是認出我……所有的逃亡都沒意義了。”
在他心中,迅速掠過一幕幕畫麵——營地夜談時兄弟們的眼神,泥濘小道上孤身撤退的背影,與那一夜他親手斬殺帶著假麵而來的追兵。
他不能死,也不能讓劉三與小虎陪他一起陷入那條不歸路。
這時候,前方水麵傳來一道熟悉的低呼:“哥,是你?”
是小虎的聲音,帶著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突然鬆動後的顫意。
秦蒼點頭,卻沒有出聲,揮手讓他們靠岸,然後自己將木筏拖入旁邊蘆葦叢中,遮掩痕跡。腳踏實地的一刻,他才感覺心跳稍稍慢了半拍。
劉三靠在一棵半枯的榆樹下,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神情憔悴,卻依舊勉力撐著身體,不肯昏睡過去。他一看到秦蒼回來,眼神中迸射出一絲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感激、自責,還有那份越來越沉重的愧疚。
“你回來了……”他嗓音沙啞,卻竭力平穩,“你沒事吧?”
“沒事。”秦蒼答得簡短,環顧四周後,示意他們坐下,開始從隨身包裹中摸出幾塊乾糧與一小壺水。
他動作迅速利落,水壺遞到劉三麵前,卻沒有多餘的解釋,隻是淡淡地道:“少喝一點,留著上山。”
“我們要翻山?”小虎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是怕他們會在下遊設伏?”
“嗯。”秦蒼點頭,目光沉沉,“他們設網封鎖我們這條水路,說明至少有一隊人在前方河段等著。不翻山,就隻能等死。”
小虎眉頭緊蹙:“可翻山得穿過荒嶺,劉三的腿——”
話未說完,劉三便開口打斷:“我能走。”
他咬牙撐起身,雙腿打顫,卻仍咬牙道:“你們若不帶我,我就一個人走。”
小虎張口還想說什麼,卻被秦蒼一抬手壓下。
“不用爭了。”秦蒼眼神犀利地掃過兩人,“我們一起走,但必須快。他們很快就會察覺火是人為的,到時候林間布控會加倍,我們再晚一個時辰,就再沒脫身的機會。”
說話間,他已經站起身,從樹後拖出一捆綁好的粗藤索和一件備用灰褐鬥篷。“這片山路沒什麼好走的,藤索留著過峭壁,鬥篷掩形。”
他沒問劉三能不能撐下去,也沒再重複一句安慰話。他知道,在這荒野中,任何一句“你一定可以”的安慰都太輕飄,唯有冷酷的部署與壓著節奏前行,才是對他們活命最真實的回應。
夜風吹過,三人悄無聲息地踏上了翻山的小徑。腳下是早年荒棄的采石道,碎石翻卷,濕滑且陡峭,幾乎每走一步都要用儘全身力量。
劉三的步伐極為吃力,雙腿如灌鉛一般,一步一喘,但他硬是沒有喊一聲苦。他知道此刻喊痛,就是在給同伴添麻煩。
而走在前頭的秦蒼,每一步都算得精準,踏點、踩穩、引路,動作之間全是經驗的沉澱。他不是在逃,他是在戰。他的每一個呼吸、每一次俯身、每一次扭頭望後,都精準得如同戰爭中擲出的長矛,直指生死邊緣的縫隙。
小虎則走在中間,時不時回頭扶一把劉三,又怕拖慢秦蒼的速度,心裡早已如火灼燒。
“哥,”他終於忍不住低聲道,“要不……你先去找出路,我帶三哥慢慢走?”
秦蒼卻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那眼神冷得像深夜的山泉:“你以為我不懂分兵是最好的選擇?”
“那你還——”
“因為我們隻有三個人。”秦蒼低聲道,嗓音仿佛嵌了鐵鏽,“你一個人帶傷員爬山,撐得了多久?若我不在你們身邊,一旦被追上,一個照麵你們就完了。”
他掃視兩人,語氣沒有波瀾:“所以我們隻能一起走,慢一點,穩一點,但必須活著。”
說完,他重新回頭,腳步絲毫不亂。
小虎怔在原地幾秒,喉頭滾動,終究沒再說什麼,隻是咬緊牙關扶緊劉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