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正蹲在灶旁翻著那鍋剛熬上的藥湯,眉頭皺成一團,顯然藥味熏得他不太舒服,卻還是用一根木棍緩慢攪著,滿臉謹慎。他聽見腳步聲,猛地回頭,見是秦蒼,立刻站起身來,滿臉激動。
“秦哥,你回來了!你昨晚沒在,我還以為你……”話沒說完,忽然發現秦蒼臉色蒼白如紙,神情冷峻得像冰崖上新結的霜。
“藥……”秦蒼低聲道,眼神卻落在屋角的布包上,那是他出門前放置好的,而現在明顯被動過了。
小虎連忙點頭,把藥湯盛在碗中遞上前去:“剛熬好,我按你說的火候燒的,五分水,三分藥,剩下的是桂皮和赤骨藤……”
秦蒼接過碗,卻沒有喝。他垂眸嗅了一口,鼻翼微動,下一刻,碗中藥液“嘩啦”一聲被他傾倒在爐邊火盆上。火光猛然竄高,那藥一接觸炭火便發出“滋滋”異響,冒出濃烈的青煙,夾雜著一股酸腐的甜味。
小虎愣在原地,半晌才訥訥問道:“秦哥,你……你這是做什麼?”
秦蒼轉過身,盯著他,眼神中沒有怒意,卻透出壓迫的冷意,仿佛無聲寒氣從他體內緩緩溢出。
“你知道這藥不能摻東西。”秦蒼的聲音低沉,像從地底壓出來的咆哮,“可這鍋裡,有鳩化藤和鎖筋花。”
小虎臉色頓時變了,嘴唇哆嗦著:“我、我沒有……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啥……”
“彆撒謊。”秦蒼向前一步,腳步落地帶著細微震顫,像山貓撲擊前的蓄勢。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小虎的眼睛,那雙年輕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慌亂,似乎在拚命想掩飾什麼。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乾的。”秦蒼繼續逼問,聲音並未升高,卻像一把刀尖,一寸寸插進對方的心口,“有人指使你。說,是誰。”
小虎臉上的慌亂徹底崩塌,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啞著嗓子喊道:“我不是想害你,秦哥,我發誓不是!我、我就是……那人給了我一小包藥,說加進去你就能睡得更穩,說你這些日子太勞累了,得讓你好好睡一覺……我……我不知道是有毒的……”
秦蒼靜靜地看著他,胸膛起伏之間並未說話。他當然知道小虎不是心思歹毒之人,但也清楚,一個人的愚蠢和動機無關,隻要動了手,便不能原諒。
“那人是誰?”他依舊沒有動,隻是冷冷問道。
小虎低著頭,聲音幾乎被火光淹沒:“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戴了鬥笠,一身布袍,在河邊遇到我,說自己懂點草藥,看出你氣息紊亂……我就信了他……”
秦蒼目光冷冽,一字一句道:“那人說我氣息紊亂?”
小虎急忙點頭:“是、是的……他說你五臟氣亂、精血逆衝,說是某種毒反應……我看你那幾天臉色也不好,想著,興許他真有法子……”
“有詐。”秦蒼吐出這兩個字時,像一把匕首刺破一切溫情,“那人是來試探的。”
他緩緩走到門前,眼神穿透樹林的黑影,望向遠方蒼茫。他此刻的心如覆冰之湖,表麵平靜,底下卻早已波瀾翻湧。
那人知道他的病情,甚至知道他服用了什麼藥。這種情報,外人不可能知曉得如此清楚。那就隻可能是舊人——曾和他同行、共患、廝殺、又最終背棄的舊人。
而他還未查明那人是誰,敵卻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布下一枚枚誘餌。
“你有沒有說過我在哪?”秦蒼不動聲色地問。
小虎趕忙搖頭:“沒有,我……我發誓,我隻是在村口遇到他,我連你的名字都沒說,他隻說‘是那個臉上有傷疤的漢子’,我一聽他說得像你,我就沒多想……”
秦蒼點了點頭,沒有責怪,隻是眼底的寒意越積越深。
他心中快速梳理著這一切。對方的行動十分謹慎,隻用言語引誘,不留任何實質痕跡,連毒藥都用慢性困身之物,意圖讓他昏睡,不是直接殺害。這說明,那人還不確定他是否已虛弱到失去威脅,亦或者,那人不想親自動手,隻想借刀殺人。
他不能再待在此地。山上的藥材、屋裡的藏物,他都無法再帶走。他需要轉移。
但不能立刻。他得先釣出那條蛇。
“你明日再去村口。”秦蒼忽然開口,語氣冷硬如鐵,“按你原本的路線走一遍,若再有人與你搭話,記下他的衣著、神情、說話語氣、走路步伐。不要回話,不要反問,記住每一個細節。”
小虎一怔:“那……要是他不來了呢?”
“他會來。”秦蒼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凜然篤定,“他用了藥,定會等藥效,他等著我出事,也等你帶出消息。他不會輕易放棄。”
小虎咬著牙點了點頭,雖然仍有些惶恐,卻終於鼓起勇氣道:“秦哥……我若是做不好,你彆怪我。”
“我不會怪你。”秦蒼低聲說,眼神沉沉如夜,“我隻怪自己。”
秦蒼坐在木床一角,神情平靜得幾乎冷漠。他的手放在膝頭,卻在不知不覺中微微蜷緊,指節微白。心中那口怒火已不是烈焰,而是悶燒在灰下的炭,暗紅、灼人、隨時可能炸裂。
他緩緩閉上眼,腦中一遍遍回放那藥湯在火中炸起異煙的景象。那味,他再熟悉不過。數年前他曾在邊境某場伏殺中中過同類毒,險些送命。那是極難煉製的一種藥,得用山川幾種劇烈相克之物調和,混入迷魂花粉才能生效。這不是山野村民能弄出的手段,這背後,是一個熟知他底細的人。
他低頭,從靴中拔出一柄薄刃短匕,順著柴屋地板的縫隙輕輕插入,輕挑而起。一塊不起眼的木板微微翹起,露出底下藏得極深的一小塊乾土。秦蒼目光一凝,用手撥開土層,一隻黑布小包赫然露出。
他將包裹取出,解開後卻發現裡頭少了一物——原本藏在裡麵的那枚青銅製小牌不見了。
他心頭驟然一緊。
那銅牌,不是他珍視的信物,卻是一道引子。他早知有人暗中盯他,所以故意留下那枚銅牌作餌,能讓他斷定有沒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