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看著姚裴的臉:“你如果累了,想要休息,那麼我可以給你放假,二十年三十年都行。就算你不能成為地師,我也可以幫你擺脫這種宿命。”
現實種種無奈,總是讓人望而卻步,有人願意敞開心扉,可有人卻扛不起,隻能遠遠看著,終是無可奈何。
現如今的齊玄素,沒有什麼是扛不起的。
姚裴有些心動,不過最終還是拒絕了:“算了,這麼多年下來,已經習慣了。”
然後姚裴又說了一些齊玄素不能理解的話:“其實無所謂,我不僅不屬於地肺山,我甚至感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切都不真實,好似有一層隔膜,你有過耳朵進水的經曆嗎?我聆聽這個世界就像耳朵裡進了水,一切都是模糊的樣子,也包括你。
“我娘死了,我應該悲傷,可我又覺得不那麼悲傷,因為我覺得她好像水裡的倒影,稍一觸碰,便徹底模糊不清了,一切都好似一場幻夢。是我做了一個夢?還是我生活在彆人的夢裡?
“我經常會恍惚,一個短暫的恍惚好像睡了很久,大夢一場,醒來的時候就會迷茫,想不起應該做什麼事情,等到終於想起來,可我又覺得這不是我的記憶,好像是另一個我留下的筆記。我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記憶,總是忍不住想,另一個我是怎樣的人?
“可惜我很不了解她,我們經常相伴在一起,走過了很長的路,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但我不知道她的過去,她的過往,當我清醒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我平時在‘清醒’狀態下做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擺脫宿命真有那麼重要嗎?其實就算成為另外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她會代替我走下去,我就可以休息了,靜靜地窩在一個角落裡,那不是很好嗎?”
齊玄素當然理解不了這種感受。
所以齊玄素和姚裴關係很好,卻永遠不會成為戀人,連知己都算不上——齊玄素甚至不能理解姚裴的想法,這個“知”字又從何而來?
而且齊玄素從來都不是這種細膩風格,他一向很粗放,很少精神內耗。
其實想想,都是早年時一個“窮”字鬨的,當物質上極端貧瘠的時候,一般就不會在意精神上的貧瘠。
齊玄素認為這是“太上忘情經”效果消失帶來的後遺症,讓習慣了“太上忘情經”的姚裴變得無所適從,裴神符的死又加劇了這種情況,畢竟“太上忘情經”最忌大喜大悲。
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怕不是姚裴也要步姚令的後塵,徹底瘋狂。
難道瘋掉就是姚家女人的宿命?
姚裴對齊玄素說道:“大掌教,你不必理解,你就當我貪戀權勢好了,這樣更符合大多數人的觀念。”
齊玄素不知該怎麼回複。
姚裴又輕聲道:“天淵,陪我站一會兒吧。”
齊玄素說:“好。”
兩人就站了很久。
湖畔沒有盛開鮮花,卻有不少蘆葦,姚裴站在雪白的蘆葦裡,衣衫飄蕩,就像一片落葉,隨時都會乘風而去,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齊玄素忽然有些感慨,甚至有點淡淡的悲傷。
可惜他不會寫詩,不然他一定要賦詩一首。
不知何時,兩人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齊玄素說:“你現在的這種狀態,我真擔心你。”
姚裴說:“擔心我什麼?擔心我會自戕?沒到那個份上。就連地師都被我背刺了,我怎麼能死?”
她還是習慣稱呼“姚令”為地師。
齊玄素說:“我的朋友不多,你肯定算一個,我希望你能好。”
姚裴乜了大掌教一眼:“‘好’的標準是什麼?你認為的‘好’,對我來說也是好的嗎?你希望我成為什麼樣子,要我去做什麼事情,這隻是你認為而已,又有什麼區彆呢?一切都不會改變,其實也無所謂。”
齊玄素無言,隻是默默歎息。
這一天,齊玄素陪著姚裴站到了很晚,一直到滿月高升,星月一起鋪滿了整個湖麵。
姚裴好像終於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擺脫出來,對齊玄素說了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