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妃!
清荷領命而去。長福宮裡的熏籠裡繚繞出淡淡的煙,那是上好的沉水香,因皇後身體虛弱用不了這些東西,所以上貢裡最好的香料都堆積在她的庫房中,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或許還趕不上瑛貴妃一日開銷。
潑天富貴不過如此,阮家用錢如今就是流水一樣花出去,普通官宦人家卻不知銀子往海了使是什麼感覺,譬如裴府,隻知道大姑娘要回門了,得準備著,把府中收拾利索。
嵐意在前一天,就著人將禮單子給送了去,裴歸帶著李姨娘瞧了瞧,知道恭王府那邊又多添了東西,李姨娘便說姑爺懂事孝順,這是在討老丈人的好。
裴歸的笑容掩不住,口中道“胡說,他是皇子,我是臣,就是孝順,也孝順不到我頭上來。我絕不能以老丈人自居。這禮單子不過是恭王府和皇後娘娘給的體麵,到時要謝恩的。”
李姨娘又湊著說了些好聽的話,裴歸到底忍不住,幾聲爽朗大笑後,忽然覺得,府裡麵許久沒有這麼令他高興的事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回到家中,總會因兒女的事不愉快?尤其是嵐意,幾乎沒有一日令他省心,不是告白姨娘的狀,就是說自己過得不好,後來倒是不怎麼說了,但又有其他的問題冒出來——嵐意與他的話越來越少,父女之間見麵似仇人,就是裴歸主動問話,她也不過答幾個乾巴巴的字。
現在想想,這段父女關係裡,白姨娘應該沒少作梗。
笑容從臉上漸漸消失,沉默了一會兒,裴歸突然問“從前嵐意在家的時候,白瑤卿是不是總為難她?”
李姨娘也沉默,半晌才問“老爺真的要知道嗎?”
裴歸頷首,“我想知道得更清楚些,這孩子,過去究竟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窗外鶯啼燕舞,窗內一壺清茶,李姨娘語言平實,卻把樁樁件件都講得很清楚,嵐意那些隱在暗處的生活,忽然就變成了一幅沒有色彩的畫卷,展開在裴歸麵前。
小丫頭都敢拿著她的胭脂水粉隨便用,嵐意說兩句,她們還有戳心話能頂回去,嚴重時管家嬤嬤那邊,連一瓶頭油都要克扣,嵐意三番五次催,才能催來應有的東西。
更彆提做新衣裳之類的事了,裴妙晴若有三件,那嵐意就隻有一件,在外頭,裴府二姑娘三姑娘,比嫡女都要光鮮。可憐馮瓔留給女兒的遺物也不多,僅有的兩個鋪麵,被白姨娘握著,連幾滴油水都漏不到嵐意手裡,偏偏她賬做得好,到裴歸這裡,倒成了裴府還要貼補嵐意名下的鋪子,她則是一腔慈母之心,為大姑娘守著家產。
用在外麵的物什,都還隻是小事,如今鋪麵也隨著嵐意出嫁,歸還到了她手中。可馮瓔去世沒多久那會兒,奉到風荷院裡的吃食,能正常喂飽肚子的,有,但發餿的少鹽的,也是應有儘有,嵐意沒吃出毛病來,已經是老天垂憐,而這樣的情況,是在她嫁人的前兩年,才稍有改善。
李姨娘絮絮叨叨講下來,又說“想來那個時候大姑娘懂事了,白姨娘覺得這樣的小伎倆,容易把她給拖下水,所以才沒有再這麼做。”
言及此,她似乎驚了下,小心地道“妾身也是胡亂揣測,老爺就當耳旁風吧,畢竟這是彆人的心思,妾身怎能帶著惡意去以己度人?”
裴歸的臉色很難看,冷然道“不必你說,我已經知道白瑤卿的嘴臉,隻是從前這麼多事,確實委屈了嵐意。你也知道,為什麼不過來和我說?”
李姨娘有些怯怯,“老爺,大姑娘與妾身一開始也不算很親近,這麼多年,妾身掏心窩子對她好,她才漸漸願意和妾身說幾句貼心話。大姑娘真是個好孩子,那會兒她和老爺鬨得有些僵,還囑咐我不必為她出頭,免得影響到之冽,而且妾身的性子……您知道,就是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會做聲,說白了就是小家子氣不中用,是上不了台麵的女人,真的不敢插手這些事。”
頓了頓,她低著頭苦笑,“妾身自私,苦了大姑娘,那孩子真真是被白姨娘磋磨怕了,彆說不敢和妾身親近,就是當著老爺您的麵,也是有苦說不出,實在太可憐,老爺以後還是多疼她些吧。”
“這我自然知道,不過現在她是皇子妃了,疼愛之外,還要敬重。”裴歸連連歎氣,又安撫李姨娘,“一邊是嫡女,一邊是管家的姨娘,你帶著之冽夾縫裡生存,有些不害人的私心,沒什麼。”
想了想,他認真囑咐,“明天嵐意回門,你將宴席籌辦得好些,按規矩他們不會留過中午,但也要備著好酒好菜,萬一恭王殿下鬆口,多呆一陣子呢?我們不能委屈了嵐意,也不能讓皇室的人太小看她母家。”
李姨娘很高興,應了聲,“您放心,為了大姑娘,妾身竭儘全力。”
第二日豔陽高照,頗有幾分即將入夏的氣勢,恭王府外,馬夫一揚鞭子,車輪在地上悠悠滾過,周遭圍著不少侍衛,眾星捧月似的往裴府去,後麵還有婢女雙手捧著禮物,場麵不容小覷。
嵐意坐在裡麵,問一旁的衛長玦,“咱們這樣,是不是顯得太鋪張了些?要是傳到了父皇耳朵裡,害你被斥責可怎麼好。”
嵐意並不知道天家父子應該如何相處,但把他們的關係套到自己和裴歸身上,想著之前總吵架那陣,自己越跋扈,就越惹得他不快,便覺得皇宮這邊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這算什麼。”衛長玦卻說,“昨天我就打聽了四皇弟陪弟妹回門的儀仗,那比我們隻會多不會少,說不定到時候,父皇還要誇他一句不墮天家威儀,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看喜不喜歡而已。”
嵐意心疼他,往他身邊靠了靠,“反正我們有吃有喝,喜不喜歡有什麼要緊,我這兩天和廚子學了一道菜,叫‘鼎湖上素’,得空了我親自做了給你吃,好不好?”
衛長玦饒有興致,“當然好,這道菜我在天香苑吃過,合我口味。”
提起天香苑,嵐意不免想到了雲歸舞,大婚後的這些日子倆人在一起時,總是想要了解對方,一句話完了,就有新的一句話接上,說著說著觸動了心腸,又往往說去了榻上,總之一言難儘,怎麼也講不到其他人的事。
且嵐意自個兒還遲疑著,不知道雲歸舞這個人,究竟是自己直接提起來好,還是等衛長玦忍不住了先說好,拖來拖去,就一直拖到了今日。
這會兒在馬車上,比在家中還要更輕鬆些,嵐意心思轉了幾轉,到底問出來一句,“天香苑?我聽說過,是個,是個青樓對嗎?”
衛長玦反應過來自己在妻子麵前提了個不該提的地方,本來還閒適地歪著坐,眼下趕緊坐得筆直,解釋道“是,是個青樓,我偶爾會去去,不過你放心,那裡頭的人,我碰都不會碰,我在裡頭多是喝酒談事。”
嵐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不舒服,抿唇沉默了一忽兒,才說“堂堂皇子去那種地方,若是被父皇知道了,多不好。”
衛長玦笑著說“你放心,朝堂上不少官員也常去那裡,我過去,也是為了多知道一些消息。”
“雲歸舞”三個字就在嵐意嘴邊打轉,隻是遲遲問不出口,如今正是情意綿綿的時候,嵐意從前許下了不少“豪言壯誌”,到了這會兒,竟有些舍不得把夫君往外推,心裡也覺得自己可笑,原來嘴上說的如何好聽,真到了自己得大方的時候,就是大方不起來。
末了她隻是半開玩笑地說“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出趟門都不敢往彆處跑,最多去下金玉坊,去下綢緞莊,像天香苑這種地方,路過的時候我和凝芙都不敢多看一眼,隻會悄悄斜著眼睛用餘光瞟。說真的,那裡站在門前姑娘,都怪好看的。”
衛長玦湊過去,笑著抬手把嵐意的碎發彆在耳後,順便捏了捏她麵頰上的肉,“她們塗脂抹粉和刷牆皮似的,再醜也能抹成天仙,哪裡有我娘子好,清水出芙蓉,這樣一摸,隻會摸到軟軟的腮幫子。”
嵐意小肚雞腸的脾氣立刻上來了,“這麼說,你也摸過人家的腮幫子,可惜隻摸到了一手粉?那你以後就去天香苑裡摸脂粉好了,不要過來和我膩歪。”
衛長玦啞然失笑,告饒道“沒有,沒有,我看著她們的樣子,哪裡有摸的心思,就像你說的,我到底是皇子,小時候都跟在母後身邊,沒少見到父皇的妃子,她們總比天香苑的姑娘們好看吧,看習慣了,貌美如花的女人也不算什麼,我也不是那麼沒眼界的。”
嵐意捉住他話裡的漏洞,鬥雞似的搶著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若是那些女人比宮裡娘娘們好看,你就會動心了?那位頭牌雲姑娘,就很比娘娘們好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