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整理完行李從臥室出來,伊維爾倫滿願師蘭冰宿拿著一本英文詞彙速記走向後花園,卻在中途,聽見園裡傳出優美的小提琴聲,她好奇地上前探視,這時,一個她熟悉的清冽嗓音和著琴聲唱起,回蕩在午間的風裡,難以置信的動聽,充滿壯闊的豪情,令少女當場震住。
疲憊的蹄聲自戰場歸來,
濺血的盔甲上滿是塵埃;
咒語已經止息,
天地尚有餘哀;
心愛的姑娘啊,
穿過了高山越過了大海,
遙遠的故鄉在絕崖之外——
你甜美的笑靨是否依然存在?
雄雄的戰火已經徹底封埋,
歸鄉的道路上無有阻礙,
咒語已經遺忘,
寶劍換了發釵;
心愛的姑娘啊,
剪除了盜賊消滅了魔怪,
豐美的田園已無災害——
你深情的眼波是否正在等待?
傾圮的村落興起住宅,
新耕的田地種著蔬菜;
炊煙如此溫柔,
慘傷永遠不再;
心愛的姑娘啊,
守住了晨曦守過了暮藹,
小小的柴門前滿是青苔——
我解甲的胸懷是否仍是你唯一的愛?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
羅蘭微微一怔,放下提琴的同時轉移視線,正好看見茶發少女纖長窈窕的身影繞過花叢,俏生生地站到他麵前,明麗的臉龐漾著笑意。
“蘭小姐。”他也笑了,“偷聽不是好習慣哦。”
“我是碰巧聽見的,打擾你了嗎?”
“沒有,你拍手的時機剛剛好。”羅蘭掃視對方,“很驚訝我會唱歌?”
“怎麼說?”
“你的表情這麼說。”
冰宿吐吐舌。羅蘭頭一次看見她露出這麼俏皮的動作,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
“很好聽的曲子啊,叫什麼名字?”她有點尷尬地岔開話題。
“原來不是因為我唱的好啊——叫《歸航曲》。”
冰宿愣了愣,噗哧笑出聲,感染了她的笑意,羅蘭也輕笑起來,一瞬間,空氣仿佛受到洗滌般,躍動著歡快的音符,無形中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常來這個地方拉琴嗎?”冰宿環視周圍,不自禁地用上聊天的口吻。
“啊,心血來潮的時候會。”羅蘭往一棵金木犀的樹乾上一靠,線條優美的唇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看似輕鬆的姿態,卻蘊含難測的力量,一舉一動間,充滿渾然天成的氣勢,協調且無懈可擊。摩娑琴身,他慢不經心地問“蘭小姐呢?”
“散步,加複習功課。”冰宿揚揚單詞掌中寶,羅蘭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可以給我看看嗎?”冰宿笑道“作為交換,給我看你的琴。”
“這筆生意好像不怎麼劃算。”羅蘭咕噥,遞出小提琴。
冰宿深思地打量手中的樂器,她早就發現了,這個星球和地球有許多共通點,最明顯的就是語言,所以當初法利恩羅塞告訴她的故事應該有幾份真實性,但是冰宿調查至今,成果仍然停留在他的話上,即,對滿願石究竟是什麼東西一點,毫無概念。倒是如何返回地球,冰宿完全不操心。早在第一堂魔法課,大神官就對她講解了空間轉移魔法的等級和原理,羅蘭也保證過一等她責任了結,就送她回去。伊維爾倫人才濟濟,發動十二段的譴返魔法固然吃力,要成功卻不在話下,再不然,她就自己學好魔法回去。所以,冰宿可以算是五個滿願師裡精神負擔最輕的一個了,隻要扮好滿願師,閒瑕時做功課也好,到處閒晃也好,羅蘭一律隨她高興,毫不乾涉她的人身自由,兩人的關係幾乎可用“融洽”形容,但冰宿沒蠢到相信他們能永遠這麼下去,因為她是被利用的一方,隻要處於棋子地位一天,她就必須有隨時遭丟棄、背叛的覺悟,除非想法子翻身,而要翻身,又隻有一個“難”字形容得。
“再看下去,這把琴要被你瞪穿個洞了。”
羅蘭揶揄。冰宿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有時她真的很佩服眼前的男子那份犀利無比的洞察力,反之她卻從來看不透羅蘭這個人,讓她懊惱得要命,有不能發作。
冰宿將琴還給對方,讚道“城主唱得很好,琴聲也很動聽,雖然我對藝術是個門外漢,說不出好在哪裡,但我剛剛確實聽得入神了。下次城主再心血來潮的話,務必叫我欣賞。”羅蘭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想不到蘭小姐對音樂有興趣,那我改天請一位宮廷樂師教你彈琴。”這女孩一定沒發覺,她在他麵前耍花槍時,總是不自覺地稱“城主”,而不是“你”。
“不必了!”想起禮儀課的慘劇,冰宿斷然拒絕,神情驚慌失措。
“嗬嗬,我是開玩笑的。”羅蘭笑得很可惡,至少在冰宿看來很可惡沒錯,“說實話,蘭小姐實在不擅長恭維人,你和我一樣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何必勉強自己又浪費時間?”
羅蘭淡笑道“我彈琴,是為整理思緒,正如你的做題、複習。”
“那麼唱歌呢?”
冰宿凝視他的雙眼,冰藍的眸宛如最純淨的藍寶石,中央的烏黑瞳仁仿佛蘊有無限博大的宇宙,深遠不可琢磨,也看不出絲毫情感的體現。
年輕的城主唇角微揚,用流暢優雅的動作將英文速記放在少女茶色的秀發上麵,簡潔地道
“不告訴你!”
冰宿目瞪口呆地目送他從容離去。
羅蘭神清氣爽地回到書房,心情愉快。他發現,捉弄冰宿和調侃法利恩效果一樣好,鬱積的壓力在看到那個少女挫敗的表情時奇跡似地一掃而空。
幸好另外三隻出氣桶就要回來了,不然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他們走哩!
隨手將小提琴掛在右首的牆壁上,羅蘭繞過桃花心木製的辦公桌,在椅上坐下,從墨水瓶裡取出一隻羽毛筆,攤開白紙開始寫信,現在他的心,清澈而冰冷,仿佛冬日紛揚的白雪無一絲私情雜念,如此,才能做出最妥當細密的考量。
自今年開春,魔導國的政局邁入一個高敏感的階段,諸城之間或內部的明爭暗鬥都演化得更為激烈,其間更出現了許多預料之外的變數,使時局變得看似混亂、複雜,但東城城主仔細分析了各路情報回饋後,認為這些變數比如血魔的出現、哈梅爾商會被踢館之類,從量和質上尚不足以影響全局的發展,隻是使局部的勢力比變得比較微妙罷了。他相信西城城主也不會狂妄到以為憑世界頭號罪犯一人就能把五大城全踩平了,不然貝姆特也不會在灰水河見好就收,以免招來全世界的反對聲浪,不過貝姆特能招攪到血魔還是讓羅蘭頗為意外。
無所謂,在有朝一日成為威脅前,大不了我親自出馬拔掉他。
羅蘭輕輕撫摸額心的藍寶石,眼中浮現冷殘的光芒,但想了想,他立刻放棄湧上心頭的殺念,提筆另取了一張信紙,收信人署名是浮島的水族三長老,接著又寫了封信給天之部落的羽族族長。
這樣就能從海陸空三麵鎖定血魔了。羅蘭滿意點頭,他不認為這是小題大做的安排,小覷黑榜頭號罪犯才是最愚不可及的行為。
一連寫完數封親筆函,他再次攤開那本《雷泊涅詩集》,將所有的報告從頭到尾又瀏覽了一遍,沉吟片刻,拿過一張白紙,沾濕羽毛筆,這回不是給某人寫信了,而是把行動指令回給等在全國各地的東城間諜們。
一等墨跡乾,他立即用裁信刀將紙裁成十幾張小紙條,因為羅蘭把指令全寫在一張紙上,這麼做正好符合情報信的規格,另一個原因是節約用紙。即使如今已貴為伊維爾倫城主,魔導國最有勢力的大貴族之一,羅蘭還是改不了早年養成的窮酸脾氣,寧可多花點時間。
他靈巧地將小紙條折成十幾朵麻花,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打開窗台下的鴿欄,一大群白鴿飛了出來,溫順地任他點名,把信紮好,放飛出去。不一會兒,湛藍的天空就多出一大片白影,在宮殿上空盤旋一周,唰啦啦飛向四麵八方。
聞聲抬首的人們隻看了一眼,就不以為奇地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事。東城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城主有個馴養鴿子的愛好,而他們認為這是個既健康又不勞民傷財的興趣。的確,和成天舉辦狩獵、園遊會、饗宴的絕大多數王公貴族比起來,羅蘭不僅起居簡樸,連少少幾個興趣也那麼高雅。然而沒有幾個人知道,羅蘭曾為這個“興趣”投注了多少心血和財力。在這交通不發達的世界,訊息傳遞一向是有心人們頭痛的難題,所以深詣情報重要性的東城城主很早以前就著手籌劃建造一個遍及魔導國全境,甚至延伸向兩個外大陸的巨大情報網,而他也成功了。用天上飛的鴿子傳訊的速度是快馬的三倍,即大陸最常用的八百裡加急三天才能送達的消息,他一天就得手了,而且安全性也高(注魔法快遞比信鴿的安全性還高,速度更快,但隻限於高段法師之間使用,無法普及)。說來簡單,從信鴿的訓練到專門人員的培養以及設施的營建都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決策者的構想力,企劃能力和龐大的財力後援缺一不可,但這些和建築完成的情報網所帶來的好處相比又不值一提了——大陸上種種最新動態,東城城主就能最先得知並有充裕的時間做出反應,再借著鴿子的羽翼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全國各地埋下火種。
過不了多久,棋子們就會一一動起來了吧……
目送最後一隻鴿子消失在上界的地平線之下,羅蘭心道,他可沒有自言自語的壞習慣。
回到桌後,他往報告書上敲了個大大的“閱”字,總算了結一樁最大的心事。
把報告放進抽屜,稍微理了下桌子,羅蘭抬眼看向角落的落地鐘,發現還有時間,於是飛快處理掉幾件城裡的內務,然後泡杯最愛的月桂茶犒賞自己的勤勉。除非有客,不然羅蘭都親自料理這些生活瑣事。
一邊悠哉品茗,年輕的城主一邊閉目養神。暢開的窗戶飄進清新的草木氣息和甜美的花香,令他高度運動完的腦細胞得到最舒適的享受。
大約喝到一半時,響起敲門聲,羅蘭一動不動,道“進來。”大神官法利恩羅塞應聲推門走進,手裡捧著一疊衣物。
“大人,閱軍式快開始了。”
羅蘭這才睜開眼“慶祝活動什麼的都安排好了?”
“是的。不過馬爾亞姆將軍對艾德娜的布置有少許不滿,他認為還應該追加四十箱香檳和十桶麥酒。”
東城城主沒有怒吼“叫他自己掏錢”,擺了擺手“隨他,隻要艾德娜同意。”
“艾德娜要他自己掏錢。”
“咳咳,這就沒辦法了。”羅蘭聳了聳肩膀,想像部下哭喪的嘴臉,歎了口氣,“算了,叫艾德娜通融一次,此等喜慶日子,就不要在意這些小小的支出了。”
法利恩恭身領命,上前為走到鏡前的主君褪去黑緞長袍,換上伊維爾倫全黑的製式軍裝和同色的鬥篷,最後雙手停頓在羅蘭的額飾前,見他搖頭,便沒取下。打認識羅蘭起,法利恩就一直看他戴著這隻頭環,連洗澡、睡覺也不拿下,說不奇怪是騙人的,但法利恩從未生出置疑的念頭。
穿上戎裝的羅蘭全身自然散發出一股凜然的氣魄,較平時貴族打扮的優雅多了份武將特有的英睿之氣。雖然坐上伊維爾倫城主的位子已近十年,羅蘭卻一點也沒被權力腐化,站在法利恩麵前的依然是記憶中那個英姿颯爽,讓全城女子瘋狂戀慕的俊美將領,如今他的氣質比之當年,更為成熟,也更加威嚴。
大神官深褐色的瞳眸浮起崇敬的光芒,心道這個人就是我侍奉的主君,發誓效忠的對象,也是我的……
“咳!法利恩。”羅蘭提醒他快被掐死了。
“啊!對不起!”法利恩滿臉通紅地拉鬆主君被扣得嚴嚴實實的領口。
“你怎麼在發呆?太累了嗎?”羅蘭關懷地問道。
“不,沒事,大人。”
羅蘭看看他,確定是真的沒事後,將擱在辦公桌上的佩劍彆回腰間。這把劍也是法利恩初見羅蘭起就一直看他帶在身上,而且劍柄處和頭環一樣鑲了顆藍寶石,隻是這顆的色澤淡得多,是近乎乳白,輕煙一般的微藍。法利恩就感覺出這把劍散發出一股極微弱的魔力,應該是把魔法劍。但是以羅蘭的身份,比這種劍高好幾個檔次的武器也弄得到手,所以法利恩猜想這劍可能是有什麼紀念之類的特殊意義,主君才不肯換掉。
瞥眼間,大神官注意到桌角整整齊齊疊放著幾封信“這是——”
“哦,其中給沙曼達、梅蓮可和米利亞坦的待會兒幫我發掉,剩下的用魔法快遞。前天北城的大情聖發信說他又抱了房兒子,真是的,他怎麼都不嫌煩?我都替他煩!又要準備禮物。”
“好像陛下的生日也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