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亞!”一個商人打扮的男子驚惶地轉過頭,被盜賊一刀砍在後背。看到這一幕,草叢裡的五人都變了臉色。昭霆罵道“混蛋!”希莉絲咋舌“竟然有魔法師!”
“楊陽,你解決那個魔法師;維烈,你掩護;昭霆和希莉絲,跟著我衝!”耶拉姆迅速安排完畢,跳出草叢,和兩個少女並肩衝向盜賊的後背。幾乎在同時,三人身上浮現青光,隨即一顆晶瑩的水球飛向起火的蓬車,一下子就熄滅了火頭。商隊眾人知道來了外援,都是精神一振。
一個身披長袍的男子喊道“有魔法師!快乾掉他,在那邊的樹叢裡!”閒著的盜賊慌忙轉身,還沒找到所謂的“樹叢”,就在一根黑鞭和一柄細劍的聯手攻擊下見了閻王。耶拉姆和希莉絲就像入了羊圈的狼一樣,在盜賊的隊伍裡掀起血的浪潮。隻慢兩人半步,昭霆也揮動無刃大肆揉躪周圍的盜賊,鈍鋒雖然無法砍死人,但在少女那不像少女的臂力驅使下,也能使中招的人筋折骨裂、倒地哀嚎。
魔法師見盜賊一時騰不出手,正要念誦咒語放倒三人,忽覺右肋一麻,眼前一黑軟倒在地。附近的盜賊見狀大吃一驚,還不及轉頭看行凶者,就紛紛中招,被塗在箭頭的催眠劑硬是送入黑甜鄉。有三個反應快的盜賊及時一讓,避過了羽箭,舉起武器朝偷襲者衝去,但才走幾步,就一頭撞上一堵透明的牆壁。趁此機會,楊陽連連射箭,將這三人也放倒了。
“唉,我射箭的速度還是不夠快,幸好先設了風牆。”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敵人,她自我反省。
另一邊,維烈見三個同伴一時衝不進內圈,而商隊眾人又險象環生,就念出群體麻痹術的起動語“暴雨雷彈。”
數十個閃爍著遊絲的雷電球像急落的暴雨般彈出草叢,擊在殘存的盜賊身上,哼也哼不出一聲,就接二連三翻著白眼倒下,場中刹時隻剩大眼瞪小眼的救人者和被救者。
“真是的,維烈,你以後彆出手了!你一出手,我們哪還有戲唱!”昭霆和希莉絲轉過身,齊聲抱怨。
紅發青年從草叢裡走出來,露出靦腆的笑容,道了聲歉。
“我是商隊的領隊薩伊德,非常感謝各位,救了我們。”
一位一反楊陽和昭霆根生蒂固的商人印象,有著健壯體格,彆著大刀的青年在兩名護衛的扶持下走過來,感激地向五人行禮道謝,“本該立刻向恩人表達謝意,但我們有許多傷者必須馬上治療,請原諒我怠慢一會兒。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各位也能幫忙。”
“當然,有什麼我們能夠效勞的地方,敬請吩咐。”楊陽得體回應,對這位領隊升起不小的好感。
“真是太感謝了。”
於是,楊陽五人和還能行動的商隊成員開始處理後事把麻痹或受傷的盜匪綁起,抬走屍體,治療傷者。希莉絲是白魔法師,將好幾名重傷者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其中包括那個用身體護住嬰兒的婦女和她的丈夫;擁有藥師資格的維烈,有護理經驗的耶拉姆、楊陽和昭霆也幫了不少忙。因此,到傍晚時分,所有的傷者情況基本上都穩定了。
經過清理的場地上,十幾堆篝火燃了起來,最大的火堆上架了口大鍋,裡麵傳出陣陣食物的香味。眾人盛起熱湯,分送到安置著傷者的蓬車裡,原本放在裡麵的貨物堆在外麵。稍遠處,是被五花大綁關在維烈的結界裡的盜賊們。
喂完最後一名傷患,五人才下了蓬車。除了有一半龍的體質的維烈,其他四人都一臉疲憊,施法過度的希莉絲連站都站不穩了。薩伊德剛好從另一輛蓬車下來,瞥見他們,立刻大步走來,真誠地道“謝謝你們,現在所有的傷者都平安了,請快到火邊休息,我給你們舀幾碗湯。”
“不,還有一位傷者。”楊陽掏出手帕,纏在薩伊德流血的臂膀上,輕拍一下,笑道,“好了!”年輕的商隊領袖紅了臉,搔頭道“呃,謝謝你。”
“領隊,你在磨菇什麼啊!湯滾了,快叫他們過來喝,還有你!”幾個圍坐在鍋旁的商隊成員大喊,六人連忙走過去。
“對了,還沒請教各位的大名。”待每個人都喝了一碗熱湯後,薩伊德才開口,打量五人,尤其多瞄了維烈幾眼,他沒忘記就是這個強大的魔法師救了他們多數人的性命,“各位看起來像是冒險家。”
“嗯,我是楊陽,弓箭手兼魔法師。”楊陽指著四人一一介紹,“他們是我的同伴。使鞭的是耶拉姆,用大劍的是昭霆,他們也是我的師兄妹。紅頭發的小姐是希莉絲佛羅倫茲,流浪傭兵兼白魔法師;最後一位是維烈,正職是吟遊詩人,魔法卻比我這正牌術士高明不知道多少倍,也是藥師,興趣是挖寶和收藏。”頓了頓,她擊了下掌,舉起佩在腰上的手鏡“差點忘了,還有一位,肖恩普多爾卡雷,我們的幽靈朋友。”
“算你還有點良心。”棕發青年浮現在眾人上空,滿意頜首。當然,薩伊德等人是聽不見他聲音的,隻覺莫名其妙。他們很快將最後一句視為魔法弓箭手的怪癖發作,沒有放在心上,熱絡地和五人聊起天來,這可惹火了肖恩。
“可惡!竟然無視本大爺!維烈,快把那個什麼耳的拿出來,我要教訓教訓他們!”
“真拿你沒辦法。”維烈輕歎一聲,在商隊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低念像是咒文的語句,“以無法則乾涉有法則,以暗之影祈求神之光,月之女神阿提彌斯,請施放您的光輝,賜予您的眷族影響現世的短暫力量。”
肖恩見他久久不動,嘴唇甕動不知道在說什麼,抗議道“我是叫你找東西,不是做法事!你哼哼唧唧乾嘛呢!”
“什、什麼聲音!?”薩伊德等人嚇了大跳,差點跳起來。楊陽四人也吃了一驚,不明白他們不是肖恩的另一半也沒有尼布卡之耳,為何也能聽見他的聲音。
“……對了,今晚是銀心月獨占夜空的日子。”肖恩抬起頭,讓銀白滿月皎潔的光芒灑入他琥珀色的雙眸,“冥神普路托和月神阿提彌斯力量最盛的時段。”薩伊德等人更驚慌了。
“彆怕,他就是我剛才說的朋友,叫肖恩。”楊陽出聲解圍,“他是生靈,不是惡靈,不會害人的。”商隊眾人這才鬆了口長氣。薩伊德笑道“你們的隊伍還真是各式各樣的成員都有。”他見多識廣,肖恩的存在固然讓人驚異,但既然沒有危害,他也就不在意了。
肖恩低下頭“喂,你們的警備太鬆懈了吧,銀心月不止是亡靈的力量泉源,也是人狼的守護神(注獸化人,長著狼頭的怪物,抗魔力強,尤其不畏火,被他們咬到的人也會變狼,通常在月圓之夜行動),再不留神當心你們也加入他們。”眾人都吃了一驚“奎拉圖森林有人狼!?”
“廢話,我都感覺到他們的氣息了。”肖恩連指幾個方向,“喏、喏、喏、喏、喏,過來了,不過不用緊張,他們離得還很遠。”
“這這、我們看不見你啊!”薩伊德大叫。楊陽站起來,發出五枚光球“是這幾個方向。”薩伊德也不浪費時間,扔下一句謝謝就開始集合還有戰鬥力的商隊成員;耶拉姆三人也相繼站起。
“什麼事,領隊?”十來人應聲奔來。
“有人狼!快拿好武器,守著光球浮著的地方!”薩伊德沉著地下令,“托德,你叫蓬車裡的大夥彆怕,聽見什麼怪聲也彆理會,萬事我們頂著!”托德用力點點頭,轉身跑開,餘人也迅速就位。
“您真像一位統帥,而不是商人。”希莉絲由衷讚美。薩伊德回以苦笑“我是當過兩年兵,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各位,對不起,又要麻煩你們了。如你們所見,我們就剩這麼點人,恐怕連一頭人狼也打不過。”耶拉姆淡淡地道“不必客氣,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不用你說也會幫忙。”希莉絲笑道“沒錯,出門在外,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事。”
“謝…謝謝。”
楊陽沉吟道“人狼不怕物理攻擊和火,隻怕銀器,我們這裡大概沒人武器鍍銀,隻能用魔法攻擊了。薩伊德先生,還是讓那些隊員們退回來,他們人數實在太少了,而且萬一被咬到可不妙。不如讓他們用弓箭支援,我這裡有許多塗過藥的箭。”薩伊德大喜過望,忙叫眾人去拿從盜賊那兒緝獲的長弓。
“何必這麼緊張,有維烈在,區區幾頭人狼,有什麼好怕的!”昭霆覺得他們太大驚小怪了。肖恩接口“不是幾頭,是幾百頭,小姐。”眾人齊聲驚呼“什麼!”
“這下糟了,除了空間魔法,沒彆的法子一下子消滅這麼多人狼。”維烈煩惱道,“可是今晚是混亂神影響最大的日子,如果使用空間魔法,很可能引起時空亂流。”薩伊德眼珠子差點迸出來“你、你會空間魔法!?你到底是什麼人?”
“呃,我是吟遊詩人……對了!”維烈擊了下掌,揚聲道,“從現在起,誰也不許發出聲音!還有馬,把馬的嘴巴塞住!快!”他扳起臉時,竟自然散發出一股讓人不得不從的氣勢,眾人雖然不解,還是飛奔開來執行他的指示。
在高空充當嘹望員的肖恩催促道“好了沒?他們來了!”話音剛落,一陣陣淒厲的狼嗥就接連響起,數百頭肌肉糾結、塊頭巨大的人狼隨之冒出,充血的眼睛在暗夜裡閃爍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腥殘獸光。幸好,就在這時,眾人已完成任務,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對不知何時坐到一輛蓬車上的青年報告喜訊“好了!”
“好,彆再說話。”維烈沉聲囑咐,低下頭,仿佛回應他的動作,一把優雅的豎琴出現在他懷裡。
在透明的琴弦被撥響的瞬間,人狼們停止前進,泥塑木雕般僵在當地。接著,當一個無限清澄透明的歌喉隨著琴音唱起的刹那,人類一方也全部陷入失神狀態。
大地進入了夢境,
隻剩遠處樹叢沙沙作響,
沉星森林的夜晚,
連月兒也熟睡。
看不見星光湖水,
世界在深藍色的夢境中,
月魂之地的黎明,
連星子也不再閃亮。
倒轉時間的沙漏,
進入無限的迷宮回廊,
讓月魂與星子不再屬於寒夜,
以黃昏的名義打破暗與光的界限,
賜予我的敵人永恒的夢魘,
白夜黑晝,
此夢彼夢。
當眾人清醒過來時,眼前白晃晃一片,剛剛還綴滿星子的深黑夜空被藍天白雲取代,陽光透過樹梢,在草坪上烙下點點金芒,所有的人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被這樣的異象震懾,眾人都呆若木雞,直到聽見肖恩的叫聲“維烈!”
離得最近的薩伊德反射性地接住青年從蓬車上滾落的身體。楊陽四人大驚失色,急忙搶上“維烈!你沒事吧?”
“沒事……”在四人印象裡,紅發青年的聲音從未如此虛弱,一如他淌滿冷汗的慘白俊顏。他輕喘了一會兒,雙唇微啟,想安慰擔憂的同伴,終是擠不出片言隻字,昏了過去。
“維烈!!”三個少女快急瘋了。耶拉姆強忍心焦,執起同伴軟垂的手,探了探脈搏,“……奇怪,脈象很紊亂,好像不是脫力,而是發燒了。”薩伊德道“沒錯,他的身體越來越熱了,剛剛還冷得像冰似的。”
“快把他扶進車子,彆讓他再吹風了。”肖恩躍回地麵,“還有,最好叫那位白魔法師小姐輸些力量給他。”楊陽轉過頭“肖恩,你知道維烈為什麼變成這樣?”
“嗯,他用禦魂術召喚了一個亞利安族的亡靈(注這個亡靈是我另一部小說《羅裡蘭塔之歌》的主角,可惜在這裡隻有這麼點戲份,不像紮姆卡特),想借他身體唱歌催眠那些人狼,可那個幽靈不知是技癢還是怎麼,居然唱《永眠之曲》!這首曲子的力量你們也看到了,不但讓那些倒黴的野獸永遠熟睡,連晝夜也顛倒了。為了不影響法則,他承受了所有的反噬;加上昨晚是冥界力量最盛的時段,亡靈的陰力滲入他的五臟六腑,若非他不是普通人,早就翹了!但即使如此,發場寒熱也是免不了的事。”
眾人隻聽得目瞪口呆。薩伊德俯視懷裡的人,驚駭無已“老天!禦魂術、法則、還有晝夜顛倒,你們這個同伴到底是什麼人?”四人尷尬地麵麵相覷,煩惱要用什麼說法才能既掩飾維烈的身份又消除這些人的懷疑。楊陽道“嗯…維烈確實是個極為傑出的魔法師,不過昨晚的事不是他的功勞,是那個亡靈,那個亡靈的力量,是他救了我們。”商隊成員們將信將疑。薩伊德顫聲道“那他是亡靈法師?傳說中最邪惡的魔法師!?”聞言,商隊成員一齊變色。
楊陽沉下臉“是又如何?各位不想和邪惡法師打交道,我們走就是——耶拉姆。”少年蹲下身,扶起失去意識的同伴。希莉絲和昭霆狠狠瞪了眼那些嚇得臉青唇白的商隊成員,跑去栓馬的地方拉回五人的座騎。
“等等!等一下!”他們剛想把維烈扶上馬,薩伊德跑過來,“你們救了我們,又帶著傷者,我送你們一輛車子吧。”
“領隊!”
“彆說了,他們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這份情是一定要還的。”薩伊德轉身訓斥抗議的隊員,命令他們趕緊整理一輛蓬車出來。楊陽和耶拉姆對視一眼,覺得不要白不要,而且維烈的情況的確不適合騎馬,便沒有推辭。昭霆卻呸了一聲“假惺惺!我們救了他們那麼多人的性命,維烈還變成這個樣子,他們的回禮竟然隻是輛破車!”希莉絲複雜地道“沒辦法,一般人都是這樣,對亡靈法師和黑咒術師有根生蒂固的偏見,隻要看到就屠殺,薩伊德的態度算是很友善了。”昭霆噓道“這種態度叫友善?友善!”
“閉嘴,昭霆,幫耶拉姆把維烈扶上車去。”楊陽臉色不善地道,看得出她心情很差。
“……哦。”
安頓好紅發青年後,楊陽和耶拉姆跳上車前座,驅馬準備離開。那些商隊成員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隻有薩伊德一個人來送行。
“薩伊德先生,謝謝你的禮物,我們告辭了。”楊陽用平板的語氣道彆。她對魔導國的曆史所知甚詳,知道亡靈法師們曾帶給這個大陸的人民極為慘痛的災難,尤其是對北地人民,所以理解薩伊德等人的心情,但理解歸理解,不代表她就不氣憤他們忘恩負義的行為,何況他們忘恩負義的對象是她重視的同伴。
“楊陽小姐。”薩伊德懇切地道,“我知道你怪我們忘恩負義,但亡靈法師真的不是良善之輩。你和這種人混在一起,不但危險,也會受到世人的仇視,請三思啊!”
楊陽好笑地瞅著他,她看出他是一番好意,感於他的誠懇,她的怒氣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啼笑皆非和更多的憐憫歎息。
“薩伊德先生,我問你,如果哪天你得知你心愛的女子是個黑咒術師,你可會嫌棄她,鄙視她,認為她是世人所說的邪惡之徒?”
“這……”
“如果你的父母是亡靈法師,你可會瞧不起他們,認為他們應該被誅殺?”
“我……”
“對不起。”楊陽坦率道歉,合上雙眼,“我無意指責你,畢竟是人就有偏見,而這偏見也非空穴來風,我隻是不懂,世間為何那麼多盲目之人?寧可相信耳朵聽見的,也不相信眼睛看到的,甚至否定自己的心,隻為和他人相同,為了不像那些異份子一樣被人們以歧視厭惡的眼光看待。”
薩伊德無言以對。楊陽睜開眼,定定注視他“還有,維烈不是亡靈法師。”
“咦!?”
“他是魔族。”
“!!”不止薩伊德,耶拉姆也大吃一驚,不明白同伴為何透露紅發青年的真實身份。
“你更嫌惡了是嗎?”楊陽牽起一個嘲諷的冷笑,“終究你也是這種程度的人。我告訴你真相,是要你好好約束你那些自名為正義之士的部下,叫他們少打我們的主意。你雖沒有大智慧,卻是個機靈人,知道惹一個亡靈法師還沒什麼,惹一個高等魔族卻絕對是自找死路。不過,也有可能我高估了你的智商低估了你的正氣,到時——”
她沉聲,黑眸射出不折不扣的凶光。
“我會親手射殺你!不會讓維烈出手,因為——你們不配!”
商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少女一甩馬韁,和少年一起駕著蓬車逐漸遠去。
“楊陽,你真帥呢!”
當蓬車駛入密林,看不見商隊所在的空地後,肖恩飛下來,浮在黑發少女身旁,滿臉崇拜,“我也想罵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一頓,可是我口才沒你這麼好。嗯,真是人不可貌相。”
“彆說了,我現在很厭惡自己。”
“為什麼?”肖恩和耶拉姆一愣。楊陽垂下頭“我傷了薩伊德先生,我本來不想說那些重話,他是好心才……而且他也不是壞人。”耶拉姆不以為然“那種人,是該罵罵。”
“不是的……”楊陽不知怎麼解釋才好。觀察她的表情,肖恩眼中浮起睿智的光芒“楊陽,你太溫柔了。”
“咦?”
棕發青年坐到她身邊“你有著圓滑的性格和柔軟的心腸,所以很容易理解體諒他人,卻也因此常常迷失了對錯觀念。你認為有苦衷就可以原諒,有理由就可以任性,這是錯的。也許這個結論不符合真理之神的定義,但我們是活在一個沒有對錯的世界,為了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我們必須豎立原則,而且一定要堅持原則,絕不能因他人一句話,一點善心好心就動搖。不過,你也明白這點,不然剛才就不會對薩伊德說出那番話,我隻是希望你彆把自己逼得太緊。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人從未傷害過他人,隻要不是蓄意,就該原諒自己。人並非你想象的那麼軟弱,沒有傷害何來成長?薩伊德若想通你那番話,他非但不會怪你,還會感激你,就算想不通,也是他的責任,你沒錯,所以,彆厭惡自己,也彆太苛待自己。”
肖恩吐了口氣,轉過頭,恢複輕鬆的笑臉“以上純屬個人觀感,可能不對,你彆介意,打個分數吧。”
“全對……”楊陽愣愣地道,“肖恩,為什麼…為什麼你能把我看得這麼透呢?”
“我也不知道,除了你們,我沒有和其他人相處的記憶,所以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天生的本領。”肖恩聳聳肩,“也許,我能明白你,隻是因為我是你宿命的另一半,這個緣故。”
楊陽笑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理解肖恩的想法。”青年爽朗一笑“我很期待,因為我不懂自己。”楊陽微笑“老古話果然不錯,聰明人雖然常常能看透彆人,卻未必能看透自己。”
“你誇我是聰明人嗎?哈哈,謝啦!”
“……”楊陽無力地看著他,懷疑這個自戀狂和剛才睿智成熟的青年不是一個人。這時,響起掀簾的聲音。三人忙轉過頭,看見紅發少女探出頭。
“他在發燒。”希莉絲眉間凝聚著濃濃的陰雲,“情況不太樂觀。我用白魔法給他治療過,也喂他喝了退燒藥,可是好像沒什麼用,大概魔族的體質果然和我們不一樣。”聞言,楊陽和耶拉姆也浮起憂色。肖恩卻擺手道“沒事的沒事的,魔族的命就跟蟑螂一樣硬,何況那家夥的身體有一半是龍,不會這麼簡單就嗝斃的,安啦安啦!”
“你怎麼知道魔族命很硬?”楊陽這麼問不是出於疑心,而是想趁機刺激他的記憶。果不其然,青年露出困惑的神情,歪著頭回想“呃…我不知道,好像……”
“好像什麼?”楊陽追問。
“我忘了!”肖恩查覺她的“奸計”,扮了個鬼臉,裝出副困倦的模樣打嗬欠,“呼啊~~果然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體力不行了,我回去補眠,你們慢慢聊。”還沒說完人就不見了。
“他是個狡詐滑溜的人。”耶拉姆評論。希莉絲笑了笑“看來會是場長期戰哦,陽。”
“我早就有覺悟了,不然耐心那麼好的維烈哪會把他丟給我。”楊陽懲罰地彈彈鏡麵,“所以他不必溜這麼快,何況我還有事想問他。”希莉絲好奇地問“什麼事?可以說來聽聽嗎?”
楊陽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想問他,我這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用那種嚴苛的原則去衡量、要求這個世界的人,是否正確。”耶拉姆臉色遽變“楊陽!!”
“沒什麼好緊張的,耶拉姆,希莉絲早就知道了,維烈也是,那天他們可是看著我們朝冰宿和邱玲揮手的。他們不問,不代表不知道,而是想聽我和昭霆親口承認,對嗎?”
紅發少女倚著門框,微微一笑,眼神清澄“對。”楊陽笑道“現在我們知道維烈是魔界宰相兼血龍王,希莉絲你是南城公主,我和昭霆是滿願師,彼此可謂坦誠相見,再無秘密。”希莉絲挑眉“不對哦,還有一個人沒公開身份。”
“我沒什麼秘密好抖。”耶拉姆道,“我隻是個平民。”
“這不就是秘密!你有告訴我們你是平民嗎?”兩人丟給他一個衛生眼。少年失笑,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換作彆人會為十萬懸紅腦充血,但南城公主和魔界宰相——就是笑話了!
“耶拉姆,希莉絲,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通過閱讀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概況,但我終究不像你們從小受這個世界的教育成長,所以我責怪薩伊德先生的那些話,是很不公平的。”
“肖恩說的不錯,你真的對自己太嚴格。”耶拉姆皺眉,“楊陽,你應該這麼想,正因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才能犀利地看出我們許多愚昧的地方,才能不受我們的教條約束,做出正確的判斷。”楊陽怔怔地道“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希莉絲加重語氣,“亡靈法師早就消失近千年了,就算他們曾對這個國家造成多大的破壞,也是過去的事了,是死抱著那些記憶和陳腐觀念的人們自個兒頑固不化,你根本沒怪錯。再說,薩伊德他們又沒有老婆小孩死在亡靈法師手上,就在那邊嚷嚷,憑什麼!若他們當中哪個人的老媽被亡靈法師抓去吃了,你把他罵一通,倒要負點責任,但那也是道德的責任。”
楊陽無語,半晌,展顏而笑“謝謝。”
“你想通了?”耶拉姆和希莉絲不敢放鬆,生怕這個同伴還在鑽牛角尖。
“嗯。”楊陽重重點頭。兩人這才鬆了口氣,卻聽得她道“但是,若真是這樣,人類就太膚淺也太涼薄了。維烈他……會怎麼想呢?對那些他舍命相救,卻棄他如敝屐的人們。”
這回,耶拉姆和希莉絲沒有回答,因為他們什麼也說不出來。
紅發青年朦朦朧朧中恢複了些意識,隻覺視野漆黑,身體好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又像棉花般虛軟。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腦中一片空白,思緒陷入停窒的混沌,什麼也想不起來,直到幾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滲入聽覺,他才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
對了,那些人狼!維烈掙紮爬起,大口喘息。這個動作用儘了他好不容易聚起的一點力氣,令他彆說發聲,連坐著也暈旋不已,隻好勉強屈起膝蓋,額頭靠在被子上,用這個姿勢保持穩定。這時,響起掀簾聲和一個他熟悉的中性嗓音“維烈!你醒了?”
“……楊陽?”他抬頭,“是你?”
黑發少女放下藥碗,正想探探他的體溫,見他滿臉困惑,大為驚詫“你看不見我?怎麼會!?精靈之眼沒拿掉啊!”維烈笑了笑“沒事的,一會兒就好,我現在頭很暈,沒法集中精神,等熱度稍微退下去就看得見了。對了,昭霆他們呢?還有商隊的人?這是他們的車子吧?我一個人占了一輛,實在太奢侈了。”楊陽不答,許久才道“昭霆和希莉絲采藥去了,耶拉姆在燒飯。”
“哦……”
“值得嗎?”
“嗯?”維烈一愣。楊陽扳住他肩膀,一字一字道“為了人類,把自己搞成這樣,值得嗎?”維烈沉默片刻,笑道“我不是為了‘人類’,是為了‘同伴’。”楊陽震了震。
“商隊的人把我趕出來了,是嗎?”他柔聲道。楊陽咬牙不語。維烈本想摸摸她的頭,卻因體力不支,隻能做罷。
“楊陽,我不像你想的那麼偉大,無論看到誰都去救。相反,我很冷漠,因為看過太多世事變化,一個國家在我麵前消失也不是一次兩次,我又怎麼還會在乎個人的生死?除非那是與我有關,甚至我放在心裡的人,我才會為他舍命,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所以,我那麼做,不是為了那些人,而是為了你們,他們不過是附帶的。”
“可是——可是——”楊陽躊躇半晌,叫道,“他們那麼對你,你不生氣,不火大嗎?”維烈愣了愣,輕笑起來“原來如此,你在為我打抱不平。”
“沒錯!而且我知道你不會在乎這種事,所以更加生氣!”
“呃?”這回青年是真的不懂了。楊陽垂下頭,低聲道“維烈,你…你會不會看不起人類這種生物?你從不為人類的醜惡行徑動怒,是因為你大度?還是因為你已經對我們徹底心冷…麻木了呢?告訴我。”
魔界宰相呆了一會兒,深深笑了“你啊,小小年紀,就這麼憤世嫉俗。”
“可是……”楊陽一言未畢,一雙手臂將她摟入一個豐沛的胸懷。她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從青年不甚有力的手臂和隔著濕衣的胸膛傳來的是一股極溫柔、極寬廣、極寧馨的情感。這一刻,不知為何,她從維烈身上感覺到一股純粹的父愛,甚至比在地球的親生父親更強烈更慈和,一時間完全沉浸在這種感覺中,情不自禁地緊緊回抱住對方。
“楊陽。”
青年溫潤的嗓音帶著一絲病後的沙啞虛弱,“老話一句,你又高估我了。”楊陽一愣,發現自己的親昵行為,卻舍不得鬆開手,反而摟得更緊了些,抬頭問道“什麼意思?”維烈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微笑道“意思是,你誤會太深了,魔族並非比人類高貴優秀的生物,你不必覺得人類比我們低等、醜陋,相反,我們才是比人類自私多了。”
“胡說八道!光憑你這番話,你的無私、你的胸襟,就沒一個人類比得上!”
“傻孩子,所謂的無私,就是無情的美化用語罷了。”維烈輕歎。楊陽一窒,隨即用力搖頭“不對!你不無情!一點也不無情!”
“那我對你口中人類的醜惡行徑無動於衷的態度叫什麼?麻木嗎?”維烈兩句話就駁倒了對方,嗓門略略提高,“楊陽,不在意不是大度,相反,這是種最消極冷漠的態度!而有哪個人類會麻木到我這個地步嗎?楊陽,我已經老了,很老很老,雖然在你眼中,我是個年輕人,但實際上,我的軀體裡包裹的是個蒼老的靈魂。而你看過哪個老人像年輕人一樣對人性的黑暗麵大驚小怪,發脾氣,抱怨來抱怨去的?沒有吧!何況,我遠比任何一個人類老人活得慢長,更是加倍的死氣沉沉。我的心臟雖然依舊跳動,卻永遠跳不出激烈的節奏。我羨慕人類的熱情、激情、愛情,甚至那些你們通常認為黑暗的無儘,所以我喜歡和人類在一起,渴望和你們一樣。”
“……”
“楊陽,你該以你身為人類自豪,我也是,我不會因為羨慕人類,就厭惡我魔族的身份。每個種族都有每個種族的缺點,像矮人的頑固、精靈的溫吞、龍族的孤傲、水族的過份內斂……沒有十全十美的種族,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個人。”
楊陽低下頭“我明白了,是我太鑽牛角尖了,因為你的表現……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我想象中的魔族,你是那麼…睿智溫和、寬容善良,讓我自慚形穢,忍不住為同族的丟臉行為羞恥。”維烈笑道“那你現在知道自己看錯了?”
“才不!我沒看錯!”楊陽一把擁住他,“你就和我認為的一樣棒!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類都棒!”維烈清俊的臉龐浮起不是因熱度而起的紅暈。
“維烈,你去龍穀時,可以帶我們一起去嗎?”
“不行。”維烈斬釘截鐵地回絕。楊陽並不意外,道“那,你答應我,在我和昭霆離開這個世界前,一定要回來,和我們再見一次麵。”
維烈綻開笑容,認真許諾“嗯,我答應,一定來送你們。”
“拉勾。”
“……我的信譽真的這麼差嗎?還是我長得一張騙人臉?”
楊陽嘿嘿一笑,伸出小指“保險起見,保險起見。”維烈歎了口氣,無奈地與他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