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楊陽小姐,我邀請的是你。”銀發男子強忍尷尬,鐵青著臉糾正她的誤會。
“啊!?”黑發少女刹時臉紅到脖根,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是她妄自菲薄,至今為止,邀請她跳過舞的隻有神官一人,她也知道自己沒有女人味,就算穿上裙子,那平板的身材,一點不柔美的五官,也引不起絕大多數男人的注意,所以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陌生男子主動請她跳舞,當下徹底傻眼了。
銀發男子被她的反應逗笑開來,優雅地伸出右手“沒錯,我邀請的是你,黑發的人類小姐,可以賞臉陪我跳支舞嗎?”楊陽反射性地抬起右臂,指尖還沒碰到對方,就被一隻手從旁攔截,整個人被硬拉起來。
“走吧,楊陽。”
“呃…呃?呃?呃!?”
不顧舞伴一臉呆滯,紅發青年強拉著她步入舞池。看到這一幕,自麥先以下,所有龍族當場石化,眼睛差點彈出眼眶,嘴巴張得足以塞進一隻駝鳥蛋。不愛女人的血龍王,從不邀女性跳舞也從不接受女性邀舞的血龍王,居然…居然拉著一個女人的手和她跳圓舞曲!!!天下紅雨了嗎?地裂開了嗎?明天是世界末日嗎?這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昭霆三人也詫異地看著共舞的兩人。
楊陽直到轉第三圈才回過神,連忙轉過頭,看見那個白龍族男子還泥塑木雕似地站在原地,滿臉震驚不信,登時浮起歉疚之情“紮姆卡特,這、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
“是他先邀請我的,你這樣……不禮貌。”
紮姆卡特嗤鼻“你說的那是人類的規矩,龍族才不講先來後到,誰強誰得。”
“是、是這樣嗎?”楊陽呆了一會兒,皺起眉頭,“對了,你乾嘛突然拉我跳舞?故意欺負人家啊!”紮姆卡特沉默半晌,悶悶地道“不是。”
“那你為何……”
“那個男人居心不軌!”紅發青年提高嗓門,“那種不三不四油頭粉麵滿肚子壞水的野男人怎配和你跳舞!我沒請他吃爆炎算是對他客氣了!你彆再想他了!”
黑發少女瞪大黑眸,隨即噗哧笑出聲“紮姆卡特,你這口氣好像老爸哦。”
“……我不是你老爸。”
“廢話!你當然不是我老爸,你是龍耶!”楊陽大笑,注視她明朗開懷不含一絲雜質的笑靨,血龍王線條優美的唇也漾起淺淺的笑意。那是含著了悟、釋懷、下定決心的複雜微笑。
“是啊。”
原定第二天出發的行程在黑發少女偶然發現銀龍王的藏書庫的一刻作廢。昭霆四人一看到她眼中迸射出狂熱的光芒,像被吸引的磁石般牢牢巴在書架上,就聰明地丟下她,各自散開去找其他樂子了。麥先則是欣喜找到一個跟他一樣愛書成癡的知己,和楊陽一起泡在書庫裡,交換彼此的看書心得。兩人忘忽所以到連吃飯也丟到腦後,直到深更半夜也不出來。聽到這個消息,紮姆卡特立刻丟下進行到一半的掠奪大計,抱著一箱豆沙包硬是擠進書房,美其名送飯,卻連一隻包子也不給兩個書癡,獨自吃個精光,吃光也算了,吃完他又不走,在旁邊晃來晃去,還把書裝進空箱子裡,嘩嘩亂搖。楊陽和麥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問他乾嘛,他說奏樂。火大的兩人要把他丟出去,紮姆卡特趁機和他們玩起捉迷藏。鬨到天明,人沒丟出去,書庫倒變成了垃圾場。累塌的銀龍王和少女隻能對這個無賴采取無視態度,一邊念清心咒一邊繼續看書。
昭霆則是仗著無人可比的混吃騙喝功夫在短短兩天裡和所有的龍打成一片,交情好得活像認識了上千年的好哥們。從早到完擲鶻子、打八十分、搓麻將,儼然把白銀之穀變成一座巨型賭場,攪得烏煙瘴氣,一塌裡糊塗。耶拉姆對交際和賭博都沒有興趣,趁主人被騙去當羊牯的時候,悠悠閒閒地淘武器和魔法物品,看到有用的就順手牽羊,反正這些東西都是那些主人盜寶時不小心卷來的,他們也不稀罕,不如給他這個用得著的人。希莉絲和閒得發慌的銀龍王妃結成手帕交,在一起喝茶聊天,津津有味地聽她說三首龍童年的趣事,特彆是血龍王的醜事,好做為威脅的資本。邁麗也很高興地聽紅發少女講述旅行見聞和五大城的現狀。
就這樣,當楊陽五人離開龍穀時,已是秋之月10日。回首進穀那天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尤其是看到那天朝自己噴火的巨龍們噙著眼淚揮動手帕依依不舍的模樣,這感覺就更強烈了。
“對不起,那天對你們說了失禮的話,不過,如果人類裡都是你們這樣的家夥,我們也會自慚形穢。”
臨行前,那個邀楊陽跳舞不成的銀發男子笑著說出這席話,四個少年少女這才知道他就是那天被楊陽罵得狗血噴頭的白龍,大為驚訝。楊陽問他當日是不是故意說那些話,銀發男子大笑起來。
“哈哈哈,不錯,我是[測試員],說白一點,就是這裡最會演戲的倒黴蛋,老是被推出來飾演一些自己都覺得欠扁的角色,不要意思。”
白龍族挺奸詐的嘛,用這種方式試探人。四人暗自嘀咕。楊陽眨眨眼,問道“這麼說,你那天請我跳舞,也是演戲咯?是想看看我的反應?”
“不,那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請你跳舞。”銀發男子誠摯地道,“沒能如願,真是太遺憾了。”楊陽被他看得有點局促,尷尬地笑了笑,沒當真也沒多想。
紮姆卡特強忍將這家夥撕成碎片的衝動,對麥先道“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紮姆卡特,我是不是無意中做了什麼讓你怨恨的事?”
血龍王這才把注意轉向他,奇道“沒有啊!”銀龍王皺眉道“那你說話乾嘛咬牙切齒的?”紮姆卡特默然,過了一會兒,道“我牙痛。”
“咦!希莉絲,你快幫他看看!”楊陽關懷地湊上前,“疼得厲害嗎?真是的,以後彆再吃那麼多豆沙包。”紮姆卡特眉飛色舞地道“沒關係!我好了!”
原來如此。眾人一致點頭,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許多母龍們朝黑發少女投以又妒又羨的目光,令她覺得背部涼涼的。昭霆三人則在擔心維烈將來要怎麼處理這段橫生出來的感情。
麥先踏前一步,攤開手,露出四條像是秘銀煆製的手鏈。
“楊陽、昭霆、耶拉姆、希莉絲,很抱歉,白銀之穀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們,金銀財寶你們也看不上眼,這是我的鱗做的護身符,不嫌寒酸的話,就拿去吧。”
“太感謝你了,銀龍王。”四人誠懇地行禮致謝,接過手鏈。楊陽笑道“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受之都覺有愧,您竟然還說寒酸。”麥先赧然一笑“不,這東西沒多大用處,頂多是辟辟邪、驅驅瘴氣。不過,因為上麵有我的龍威,戴上它可以對大部份的心靈魔法免疫,碰上迷途的我族,也不必擔心會受到傷害。”
“這麼有用處的東西,你居然說它沒多大用處!”四人異口同聲,駁得銀龍王無言以對。
紮姆卡特不滿地道“我怎麼沒有禮物?”麥先斜睨他“你要我的鱗,還要我的書?”
“都不要!你留著自個兒享用吧!”
這時,紅龍們齊聲道“王~~~我們想跟著你!帶我們走吧!”
“煩死了!我不是說過很多遍,叫你們留在這裡!”紮姆卡特厲聲叱喝。一頭紅龍用淒切的聲音喊道“可是我們已經快悶死了!在這裡既不能殺人放火、又不能搶劫鬥毆,日子過得好~~~無聊!我們想跟著你闖蕩江湖、蹂躪人類,將您[血魔]的偉大名號擦拭得更加‘血亮’!”紮姆卡特很是心動“嗯嗯……”
麥先臉色難看地道“帶他們走吧,紮姆卡特,算我拜托你。這五個暴力份子我以前就很頭痛了,你這麼一攪和,今後我約束起來更加困難,乾脆你帶他們走,既遂了他們的願,也還我安寧。”紮姆卡特沉吟片刻,堅定地道“不。”
“王!!”
“閉嘴!我決定的事絕不更改!”紅發青年的嗓門不大,卻將五頭紅龍瞬間壓得死死的,“想跟著我,就變得更強!起碼能毫發無傷吃我一擊,像瑪夫斯他們四個一樣!你們現在的水準,連當我拖油瓶的資格都沒有!還想幫我造勢?做夢!”
全場鴉雀無聲,不光那五頭紅龍,其他龍也在血龍王無與倫比的霸氣前縮起脖子,靜若寒蟬。楊陽四人心道真是個暴力也強勢的龍王,和愛好和平的麥先截然不同。
還是那頭紅龍開口道“知道了,王,我們會變強的,絕不會輸給瑪夫斯他們。”其他四個紅龍用力點頭,浮起堅毅的神情。紮姆卡特嘉許地笑道“好!這才像個樣子!等你們達到標準,就來找我,我們攜手組織一支[血魔軍團],橫掃人界!哈哈哈……”
紅龍們雀躍不已,發出震天的歡呼。
人界的未來堪憂。四個人類和銀龍王臉上劃下黑色的線條,內心充滿了無力感,尤其是楊陽。她現在深切後悔乾嘛吃飽飯沒事做喚醒這條不知安份的龍的自尊,害得她變類的大罪人。
紮姆卡特瀟灑地揮揮手,率先朝穀外走去。楊陽四人不舍地行禮道彆後,才在眾龍的目送下轉過身,匆匆追向已走遠的同伴。
直到走出穀外,紮姆卡特才停下腳步,歎了口氣“他還是沒給我任何承諾。”
“紮姆卡特……”四人都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包含了多少擔憂。楊陽安慰道“麥先陛下他們絕不會有事的。”昭霆重重點頭“沒錯!那些大塊頭總是吹噓他們有多強多強,不會死翹的啦!”希莉絲溫言道“就算麥先陛下很固執,邁麗陛下也會把他變成繞指柔的。”
“再不然,到選擇之刻,你親自來助他們度過難關不就行了?”耶拉姆提議。
“我是…不能乾涉這個世界的走向的,和那家夥一樣。”紮姆卡特垂下肩膀,“這是窺視命運的代價,有心無力,我頂多透露一部份預言,警示作用……罷了,這是麥先自己必須克服的難關,我已做到仁至義儘,剩下的全看他怎麼選擇。反正,無論是生是死,龍是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的,隻要那是我們的心與尊嚴指向的道路。”
四人無言地凝視青年沉毅的神情,頭一次感覺到,血龍王被霸悍殘戾的性格掩蓋的那顆偉大的龍族之心,這高貴深沉的種族通有的堅實秉性。
紅發青年籲了口氣,驅散心頭的陰雲,道“好罷,楊陽,撕一片衣袖給我。”
“你要我的衣袖乾嘛?”
“你們不想和那家夥告彆了?”
楊陽四人大吃一驚。昭霆衝口道“你這就要走了!?”紮姆卡特指了個方向“岔路就在前頭,幾個鐘頭都不要,還一塊兒走什麼!讓他早點辦完他的事,我…我們也可以早點再會。”四人想想不錯。楊陽從袋裡掏出一根白色絲帶“不用撕我的袖子了,你的發帶在這兒,今後彆亂扔東西,這習慣不好。”紮姆卡特哼道“你倒是有心。”楊陽嘿嘿一笑。
“等一下。”紮姆卡特正要係上發帶,被四個聲音喚住。他詫異抬首,對上四雙責備的眸“連聲再見也不說?”血龍王一怔,隨即臉一紅,支吾道“嗯……再見。”
看到發帶束緊的同時,四人在高興之餘,也感到一陣失落。雖然相處時間短暫,還有一次不愉快的會麵,但在白銀之穀的三天,他們已經深深喜歡上這位脾氣暴躁卻很可愛的龍王,實在舍不得和他分彆。不過,如果他不肯把身體還給維烈,徑自跑掉,他們絕對會和他翻臉,畢竟,四人對魔界宰相的感情更加深厚得多。
“維烈!”一看到青年把手放下,棕發少女就衝上去抱了他個滿懷,餘人也綻開欣喜的笑容,紛紛打了聲招呼。希莉絲笑道“沒想到血龍王這麼乾脆,昨晚我們四個還偷偷研究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出來呢,現在那些法子都用不著了,真可惜。”
“啊,是嗎?”維烈一愣,“早知如此,我就不和他定協議了。”眾人大奇“什麼協議?”
“就是……他讓我出來和你們道彆,我得給他三個月自由時間,外加五百箱金幣。”
這、這條不肯吃虧的龍!四人咬牙切齒三個月?讓血魔出來三個月?三個月後世界就毀滅了吧!
看出他們的心思,維烈輕笑出聲,眉間儘是宛如春風的和煦溫柔。
“沒事的,紮姆卡特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不會再通過濫殺無辜發泄怨氣。說到這件事,我還沒感謝你呢,楊陽,謝謝你幫紮姆卡特找回他失落的龍王之心,和龍族的驕傲。”
黑發少女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昭霆三人心道她可不止幫紮姆卡特找回自尊,就連他的愛情也一並挖掘出來了,隻是她自己沒發覺。但偷瞄維烈的表情,卻不見絲毫異樣。三人不禁納悶莫非那個像極了吃醋的表現隻是血龍王感激的表示,沒其他綺念?是他們誤會了?
魔界宰相將掛在身上的少女輕輕放回地麵,道“分手在即,一時也想不出送什麼禮物給你們。耶拉姆,借我把匕首。”少年雖然詫異,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解下腰間從白銀之穀搜刮來的精巧短劍,連鞘遞給他。
維烈撩起袖管,露出白皙的手腕。四人浮起不妙的預感,昭霆叫道“喂喂,彆告訴我你借匕首是為了割脈自殺!”餘人才覺荒唐,就見青年拔出短劍,迅速在裸露的肌膚上劃了道血口。
“啊!”三個少女一齊驚呼,“你你…真自殺!?”耶拉姆卻看出那一刀不深,而且刻意避開了動脈,並不緊張,隻覺奇怪“你乾什麼?”
“把手伸出來,快點。”
四人稀悝糊塗地伸出手,維烈搖搖頭,按下楊陽和昭霆兩條右臂,換上左臂,然後各劃了道血痕,將自己手腕上的傷依次觸碰過去。
“這是某種儀式嗎?”楊陽問道。
“不是。”維烈示意希莉絲消去四人的傷口,解釋道,“這是銀龍王給我的靈感,我想起你們在旅途中會遇到許多危險,今後我無法再保護你們,所以幫你們解決一個威脅。”
“就是說,我們以後不用擔心魔獸的問題了?”希莉絲腦筋最靈活。維烈點點頭“嗯,你們想必注意到了,魔獸從不攻擊我,因為它們嗅出我身上的氣味,這叫[魔氣],每個上級魔族都有,是下級魔族區分主人和敵人的唯一標準。可是氣無法分給彆人,我隻好把血渡給你們,血裡帶了我的氣味,雖然微弱了點,但下級魔族還是聞得出來。”
“這麼說,今後我們也是魔獸的主人了?想吃它們就吃它們?”昭霆反應也不慢,可惜她的美夢破碎了“這個…恐怕不行,因為你們身上的魔氣很微弱,它們隻會以為你們是同伴,不來招惹你們,但若主動攻擊它們,基於自衛本能……”一言未畢,就被昭霆揪住領子“那就多抽點血給我!抽到它們以為我是主人為止!”維烈苦笑道“那我得把全身的血都給你了,你要嗎?”昭霆憤憤鬆手,啐了一聲“可惡!”那麼多血,給她也裝不下啊!
楊陽捶了她一記,轉向青年,懇切地道“謝謝你,維烈。”
“沒的事,能夠幫上忙就好。”維烈靦腆地笑了笑,“對了,你們還需要什麼嗎?我包裡……”
“不用了。”希莉絲擺擺手,笑道,“你再寵我們,咱們今後就找不到樂子了,旅行畢竟還是得有點危險才刺激。”維烈理解一笑“嗯,是啊,你們可是冒險家。”
接下來,再無人說話,都感到一股濃濃的離愁漫上心頭。很想說些什麼,喉頭卻像堵住了似的,一點聲音也擠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肖恩。”維烈驀然開口,棕發青年應聲浮現“乾嘛?”看到眼前的陣仗,他呆了呆“你要走了?”
“嗯,我走了之後,你就是這裡年紀最大的人,好好照顧他們,彆再胡鬨了。”
“喂,我沒有身體,想照顧他們也沒辦法耶!而且他們也不需要彆人照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維烈堅持,凝視他琥珀色的雙眼,“你雖然喪失了記憶和身體,卻沒有失去智慧和閱曆,何況……你還有不亞於我的力量。”
“什麼!!”楊陽四人大吃一驚,“肖恩這麼強!?”棕發青年也一臉懷疑,噓道“騙人!我不止一次想變出幾百壇美酒喝個飽,沒次成功過!”四人差點滑了一跤。
“……不是這種力量。”
“那是可以變出美味佳肴的力量?還是能讓我換套衣服的力量?”
維烈垂下頭“都不是。”肖恩興趣缺缺地彆過頭“嘖,那有什麼意思。”
“肖恩……”
“行了,除了那三樣,我對彆的力量都沒有興趣。”肖恩跳坐到馬背上,無意識地搖晃雙腿,用和孩子氣的動作截然相反的成熟口吻道,“而且我是幽靈,幽靈除了穿透和飄浮,什麼能力也沒有,幸好他們可以聽見我的聲音,讓我還能給他們一點建議,或者,像上次在樹林裡一樣,充當斥侯——總之,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助他們四個的,你儘管放心好了。”
紅發青年雙唇微啟,似乎想說什麼,頓了頓,還是咽下到口邊的話語,化作一聲飽含苦澀的“嗯”。肖恩瞅著他,突然換上嚴肅的神情,低聲道“維烈。”
“!”魔界宰相全身劇震,因為這個語氣,這略帶迷茫,沉重而壓抑的語氣,多麼像那時候,他還沒喪失記憶的那時候。一瞬間,紅發青年腦中湧現大量的畫麵——
血與火的戰場。無數的屍體,魔獸的、人類的、精靈的、龍的……堆積成海。在更多的活人隊伍前,孑然佇立著一個男子。他褚色的長衣下擺和打成辮子的棕發在風中翻飛起伏,右肩扛著把巨大的十字架,充而不聞身後震天價響的喊殺聲,怔怔站著,琥珀色的眸子溢滿茫然,宛如迷路的孩子。
[維烈?]
他先是綻開驚喜的笑容,非常開心也非常懷念的笑容,隨即,那笑容漸漸黯淡、消逝,化作更多的茫然,最後,是一片空白,[為什麼……是你?]
“我不知道我是誰。”
悲傷的記憶化為沉重的淚滴滴打在心頭,濺起水沫,模糊了夢境,也驅散了幻覺,隻剩下殘酷的現實。
沒有查覺對方刹那的失神,肖恩一字一字道,“——也不知道你是誰。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而且我覺得這樣很好,輕鬆又自在,但從今天起,我會努力回想變成這個樣子之前的事,因為你希望我恢複記憶。”
“……”
“我是失去記憶,卻沒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個曾經對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這麼長的時間,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就算是為了讓你彆再用苦瓜臉對著我,我也會拚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誰,還有你到底對我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然後對你說‘白癡!這麼點小事,也需要斤斤計較到今天!請我三頓飯,明天咱們還是好哥們!’。”
不知為何,楊陽四人隻覺一陣鼻酸,心頭湧起比純粹的感傷更沉重的悲哀。維烈一臉茫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肖恩綻開爽朗的燦笑,有大姆指比比自己“明白了吧!不管你曾經多對不起我,我都會原諒你的,這就是我肖恩普多爾卡雷對待朋友的方式,魔界宰相。”
“嗯。”維烈淡淡一笑,笑容清澈透明,宛如洗淨塵埃的明鏡,卻透出一股莫名的哀傷,一如他輕顫的嗓音,“我知道了……”最後一個字,他說的極為細微,幾不可聞。
“嗯哼,所以,你放心地去吧。”肖恩滿意頜首。楊陽斥道“喂!怎麼說得像送葬似的!”肖恩回嘴“那我該怎麼說?‘你放心地滾蛋吧’?”楊陽虛踢他一腳。
維烈不介意地笑道“那麼我走了,大家保重,後會有期。”
“嗯…保重,後會有期。”眾人依依不舍地道,目送對方轉過身,慢慢走向遠處的十字路口,那是他們原定分手的諾瑞姆林小徑和弗蘭提拉大道的交彙點。
秋日的晨光下,紅發青年的背影逐漸遠去,終於消失在四人的視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