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但我彆無他法。”
感覺到少年話中的自責和無奈,棕發少女怒火頓消,頹然坐下“為什麼好端端的,會碰上這事。”
“……”
“陽他們不會有事吧?”
“……有肖恩在,一定沒事的。”
“對了,肖恩。”昭霆震了震,抬起頭,“剛剛我看見他了,你呢?”耶拉姆睜大眼“我也看見了。”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幽靈嗎!而且我看見他抱住了希莉絲。”
“我不知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彆多。”昭霆嘀咕,突然搓了搓臂膀,耶拉姆立刻注意到“冷嗎?”
“嗯!冷死了!”
“得趕快找個地方避雨,也好躲開追兵。”耶拉姆左顧右盼,但是雨幕和黑暗都妨礙了他的觀查,隻好催促少女起身,“我們去前頭看看,找間房子藏身。”
為了避免失散,兩人把手緊緊牽好,小心地走在深藍色的窄巷裡。幽靈城唯一的照明設備隻有那些飛來飛去的鬼火,給眼下已十分灰暗的氣氛更添一份陰森,但也虧得它們,使昭霆和耶拉姆得已在不用光球的情形下,勉強視物。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走了一會兒,昭霆皺皺鼻子,納悶地問道。
“嗯,好像是血的氣味,又有點像腐爛的味道。”耶拉姆一下就辯認出氣味的來源。聞言,昭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喂!這種話可不要隨便亂說啊!我纖弱的神經已經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不用慌,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高興?”
耶拉姆點點頭“怨靈沒有實體,自然就沒有血,所以那應該是人類發出的氣味。”昭霆眼睛一亮“人類?你是說,這裡有活人?”
“嗯。”耶拉姆曖昧地應了聲,沒有打擊同伴,他的推論和她略有不同有血,不就代表那可能不是活人嗎?
兩人穿過好幾條街,越走氣味越濃,漸漸的,暗藍色的霧氣裡隱約浮現怪異的物事,直有數千個之多,看起來像是柱子,卻又凹凸不平。這時,走在前麵的耶拉姆遲疑片刻,俯視腳下。
秋雨早在街上的凹處積蓄出大大小小的水窪,但是,這裡的水窪卻是紅色的,無怪他感到腳步聲有點奇怪,接著,他反應過來,喊道“彆看!”
遲了,昭霆已分辯出那些是什麼東西,原來是一根根約七八米高的木杆,上麵密密麻麻摞著屍體,有成年人和老人,也有孩童甚至嬰兒,全都大張著眼睛,扭曲的神情看得出死前經曆了極大的痛楚。
“嘔——”昭霆轉過頭,將胃裡的東西統統吐了出來。耶拉姆也臉色慘白,額上滲出冷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複意識,關懷地詢問仍在嘔吐的少女“你還好吧?”
“好…嘔——好個屁!看見這麼惡心的東西,我還好得了?嘔——謝…謝謝。”感到背部被輕輕拍打,昭霆心一暖,反胃感漸漸平息下來。
“!到底是哪個混蛋做出這種變態的事!”抹去嘴角的殘渣,她呸了聲,神色既厭惡又憤怒。
耶拉姆的眼神也十分陰鬱。
“除了那些怨靈,還有誰?”
“那群王八蛋!”昭霆狠狠跺了跺腳,有些瑟縮地回頭看向濃霧中若隱若現的木樁,“這些是什麼人?”
“八成是錫維拉的市民。”說到這裡,耶拉姆頓了頓,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道,“不對……”昭霆立刻追問“什麼不對?”
“太奇怪了,怨靈是以活人的血肉為食,可是這些人的屍體還很完好,而且這種布置——”耶拉姆再次執起少女的手,往前走去,不一會兒就找到預料的東西——一張畫著奇怪圖案的矩形供桌,“果然,祭壇!這不是屠殺,是個儀式!”
“儀式?”
“沒錯,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儀式,但這布置,分明是儀式。祭壇、祭品,作為增幅的法陣,全都備齊了,不過應該還沒啟動,因為有許多木樁空著……”
昭霆打斷“什麼!你的意思是,祭品就是這些人嗎?”
“嗯。”
“啊~~~太惡心了!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做出這種事!他的腦子裡都塞了些什麼!”昭霆抱頭呼喊。耶拉姆冷靜地道“是人當然做不到,是怨靈就另當彆論了,你也聽到那個將軍的話了吧?”
“啊啊——”棕發少女仰天狂嘯,活像月夜的狼。
“彆嚎了,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沒用,隻會把追兵引來,當務之急是趕快逃跑,不然也許我們也會被釘在木樁上。”
昭霆一個激靈“對!沒錯!我可不想變成串燒!……可是,要往哪兒逃?”
“這裡是廣場,廣場一般在市中心,所以往前走應該沒錯。”
“好!走吧!”昭霆振作精神,但是沒走幾步,她就停下來,“從這裡穿過去?”耶拉姆回頭瞥了她一眼“沒辦法,為了避免迷路。這麼大的霧,稍微轉一下可能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可惡!知道了啦!”昭霆嘟嘟囔囔,忍住寒毛直豎的感覺繼續前進。就在這時,兩人的前方浮現一個奇妙的白色空洞,逐漸形成門的形狀,從中湧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倆吸了進去。
儘管視野不明,但啪啦啪啦的踩水聲清楚地為追兵指引了方向,反之,怨靈們的腳踩在水塘裡就寂靜無聲,瀲漪也沒泛起半個。
“該死!這樣不行!”
肖恩往後看,皺起眉頭。怨靈們發出青光的眼睛既使在濃霧裡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他轉了個方向,加快腳步奔跑,過了約摸半刻鐘,停在一堵圍牆前,對身後的同伴喊道“希莉絲,翻過去!”
紅發少女二話不說翻過牆壁,遲了半秒,棕發青年也跳了進來,一著地,就執起她的手朝左邊奔去。
兩人跑過一片像是庭院的空地,衝進建築物,室內黑漆漆的,彌漫著一股塵味。借著外頭射進來的微弱月光,希莉絲勉強看見牆上的浮雕,氣派的玉石殿柱,角落的熏香爐,中央的寬闊走道,以及擺放著簡單供品的祭壇和其後美麗的女神像。
很顯然,這絕非一幢民居,而是一座神殿。
一進來殿堂,肖恩就放脫同伴的手,直奔後麵的房間。希莉絲也不跟去,一坐了下來。先前為了維持結界就幾乎榨乾她的體力,再這麼半夜奔走下來,連鐵人也吃不消,所以她現在精疲力儘,連跟小指頭也動不了。
不一會兒,肖恩就轉了回來,抱著滿懷亂七八糟的的東西,有權杖、寶石、聖徽、卷軸、護符、像是聖水瓶的小水晶瓶,羽毛筆和羊皮紙等等。他把它們一骨腦堆在祭壇上,原本擺在祭壇上的供品則掃到地上。因為太累了,希莉絲沒有指責他褻瀆的行為。
青年先將水晶瓶裡的水均勻地灑在四個角落裡,接著把香爐點燃,將護符掛在門上,再把羊皮紙攤在地上,唰唰刷畫起圖來,他畫得極快,幾個眨眼,仿佛魔法陣的複雜圖案就躍然紙上,畫好後,他毫不猶豫地燒掉紙,將剩餘的聖水澆在灰上。令人驚訝的事發生了,紙灰就像被水融解了一般迅速化開,滲入地表,與此同時,金色的線條鋪展開來,形成一個和紙上一模一樣的巨大圖案,占據了整座大殿的地麵。
“你在做什麼?”經過休息,希莉絲精神好了點,得已問出憋了許久的問題。
“布防禦法陣。”肖恩馬不停蹄地將四隻寶石輪流放在結界的四角,隨口答道。希莉絲不解“為什麼?”
“你居然還問為什麼!當然是為了阻止外頭那幫怨靈進來啦!”
“何必,你直接把他們毆得半死不就行了?”
“喂,我現在是幽靈狀態,沒有附在楊陽身上,不能使用法術!”肖恩用怪異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原來這小子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是實體了!希莉絲啞然他…他也太遲鈍了!
“肖恩,你過來。”
“乾嘛?我很忙啊。”
“叫你過來你就過來!”
“……是。”抵擋不住少女的“淫威”,青年乖乖走過去。希莉絲拉住他的辮子迫使他彎下腰,然後狠狠捏住他的臉頰。
一秒、兩秒、三秒……
“啊——”震驚的喊聲響徹雲宵。
“總算發現了?”希莉絲放脫手,翻了個白眼。肖恩又擰了把自己的大腿,才真正反應過來,叫道“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還想問你呢。”
肖恩定了定神,試著召喚武器,不成功,想了想,他念了幾句咒語,這回,一簇小小的火苗應聲出現。
“奇怪,我可以施法,卻沒辦法和瑪那精靈取得同調。”肖恩浮躁地注視空蕩蕩的雙手,“它們好像在懼怕我,怎麼會這樣?那個變態家夥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事!?”
“隻要能施法就行啦!”希莉絲不理解他為何發怒,催促道,“快把外麵那些家夥全砍了,不,先找到陽他們!”肖恩鬱悶地瞅著她“沒法和瑪那精靈取得同調,我就召喚不出武器,也不能使用攻擊性的法術,我所會的攻擊魔法都是要同步才能實現的!”(注1)
希莉絲恍然大悟“對了,大部份古魔法的確是用同步的力量,不像現在的強製咒文,那這麼一來……”
“沒關係,正如你所說,隻要能施法就行。”肖恩立刻振作起來,將疑問暫時壓在心底,跑向祭壇,拔下權杖頂上的月白色玉石,放在法陣的中央,就在玉石觸地的刹那,魔法陣亮起來,還發出清脆的鳴動,肖恩滿意地拍拍手“好了!接下來隻要找到楊陽他們,把他們帶來這裡,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怎麼帶來?要是我們出去,這法陣不就白布了?”
“不用出去,用次元門(注2)將他們拉過來就行。”
希莉絲大吃一驚“次元門?你會次元門還多此一舉個什麼勁,直接把我們統統送出去!”說著,濃濃的喜色浮上她的眉梢。
“不行,我早就感覺到了,這座城市的周圍設下了非常強大的空間障壁,隻能在裡麵移動,沒辦法移動到外麵。”見同伴一臉沮喪,肖恩安慰道“彆擔心,這個法陣絕對撐得到早上,天一亮,我們就得救了。”希莉絲愁容頓消,情不自禁地綻開笑靨“嗯!”
肖恩再不廢話,捏了個手印,專注吟唱咒文,隨著法術的完成,一道華光閃爍的幻影之門出現在半空中,彈出兩個人。
“昭霆!耶拉姆!”希莉絲喜動顏色,上前將兩人抱了個滿懷。棕發少女和褐發少年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直到棕發青年接手歡迎大任,才相繼回過神“肖恩!希莉絲!”
昭霆當場話匣子全開,連珠似炮地問了一連串問題,砸得肖恩和希莉絲暈頭漲腦,不知不覺一一回答。於是,等後來的兩人弄明白前因後果,已經是五分鐘之後了。
“陽沒和你們在一起!?”這是四人共同的結論。耶拉姆和希莉絲立刻朝昭霆投以埋怨的目光,肖恩二話不說開始施法,然而念完咒語,他臉色變了。
“感應不到……”
“啊?”
肖恩連換了幾個尋人的法術,依然無效,雙眉皺得死緊“我感應不到楊陽的位置。”餘人大驚,齊聲追問“這話什麼意思?”肖恩躊躇了一下,用不安的神情掃視他們。
“就是我找不到楊陽……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一是楊陽死了,二是有人掩蓋了她的氣息。”
“我敢打賭,追我的人肯定是最多的!”
黑發少女一邊詛咒一邊獨自跑在深夜的街頭,緊隨其後的,是黑壓壓望不到底的亡靈大軍。
好在托得精靈之靴和在西芙利村鍛煉出的腳力,她的逃跑速度飛快,往往迎麵遇上一隊幽靈兵,還能趁對方沒反應過來及時調頭轉入旁邊的街道,甚至直接穿過他們的隊伍,留下一串尾煙。所以,雖然險象環生,目前還有驚無險。
但是,姑且不說體力的消耗,楊陽本就不是耐力好的人;加上緊張和恐懼,疲勞更是成倍上漲,沒跑幾分鐘,就開始喘了,腳步也慢下來。而怨靈是不知疲倦的,何況還有源源不斷的援兵。
遠遠望見前麵街角又出現一排亡靈士兵,楊陽不禁咬住下唇,握緊右拳。她真的不想再一次使用飛焰,被引渡她體內的賀加斯神力和飛焰本身擁有的聖炎之力都是冥界生物的克星,等級稍微差點的亡靈隻要濺到一顆火星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但眼下情勢危急,她也顧不得惻隱之心了。
就在她準備舉手的瞬間,吱啞一聲,左近一家民居的正門從內打開,竄出一個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了進去。
“!”楊陽反射性地用左手拔出腰間的銀短劍,卻沒有刺下去,因為她看清拉她的竟是個頂多十歲的小女孩。趁她猶豫的空檔,女孩機伶地關上門。
楊陽意會對方是在救她,收回短劍,卻沒有插進劍鞘,而是橫在胸前。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龍潭虎,她隻有時刻戒備,才有一線生機。
女孩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笑道“沒事了。”
“……你好。”楊陽回以禮貌的笑容,同時上下打量對方。從慘白的臉色和無血色的唇可看出這個小女孩是亡靈,不過她的外形很完好,看不出是怎麼死的。
“那個,你可以放開我的手嗎?”一來舉著劍的姿勢很彆扭,二來對方的手實在太冷,楊陽端出“萬事以和為貴”的笑臉打商量。
女孩搖搖頭“我不能放開你的手,一放開,他們就發現你了。”
“咦?”
“渥倫叔叔他們之所以能追著你不放,是因為你是活人的關係,和我在一起,我的死氣掩蓋住你的生氣,你就不會被發現了。”
楊陽這才明白為何在這樣的大霧裡,怨靈們還能準確地找到她。
“謝謝你。”她坦率地表示感謝,“不過,可以換隻手嗎?”說著,將銀短劍插回鞘裡。看似解除戒備,其實楊陽是想空出戴著飛焰的右手,她想起銀短劍隻對不死怪物有效,對怨靈可是毫無用處。(注3)
女孩愣了愣,把她的舉動理解為友好的表示,咧嘴一笑,改握住她的左手。見狀,楊陽有些心虛。
“你為什麼救我?”
“……”女孩猶豫了一下,抬起頭,用下定決心的眼神凝視對方,“我希望你到最近的城市去,通知他們怨靈的大軍就要到了。”楊陽大驚“你說什麼!”
女孩把她的反應誤會為責怪,眼眶一紅,哽咽道“對不起,請你彆怪將軍,他是為了我們才會這麼做。”
“等等!等一下!”楊陽的冷靜蕩然無存,幾乎是用吼的在說話,“你的意思是,那個將領派人去攻打附近的都市了?”女孩點點頭。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可以理解他對何塞國王的恨意,但何塞國王早八百年前就被他宰了,就連普雷尼亞帝國也不存在了,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這樣的行為?就算是為了所謂的恨好了,可是,沒有對象的恨還能維持嗎?何況,那些人是無辜的啊!他做這種事,到底有什麼意義?”
楊陽發泄完怒氣,才想起女孩最後一句話,睜大眼“慢著!你剛才說,他是為了你們?”
“嗯。”女孩小小的臉蛋布滿黯然之色,“你知道,一到早上,我們這些人就會統統消失了,可是因為封印的作用,我們無法離開這裡去冥界,將軍才把這個城市的人全殺了,要用他們做替身,代替我們被封印,我們就能去冥界。可是擺好祭壇後,發現人數不夠,他隻好叫凱亞叔叔他們再去附近的城市抓人。”
楊陽越聽越驚,不知該如何看待如此駭人聳動的行徑,許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真是……”
女孩打斷“我知道!將軍這麼做很過份,但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他變成今天這樣,都是因為我們!他自責,很自責很自責,他認為都是因為他相信國王陛下,才害我們死掉,所以他不想我們消失!”
楊陽無言以對。女孩擦去奪眶而出的淚水,拉拉她的手“我送你出城,再遲就來不及了。”楊陽回過神“哦,好…不行!我還有同伴!……算了。”雖然擔心昭霆等人的安危,但眼下最要緊的事是通知附近的都市警戒,如果堅持到天亮,這邊的危機自然就解除了。
女孩安慰道“沒事的,其他人也會幫忙掩護,大家都不想將軍再殺人,除了渥倫叔叔他們,他們和將軍一個想法。”
“哦。”看來還是不能放心啊。楊陽暗暗歎息,祈禱同伴們平安無事。
“你認得路嗎?”
“嗯。”女孩指了個方向,“往這邊。”
“好。”楊陽抱起對方,念出風翔的咒語,話音剛落,兩人輕飄飄地浮起,朝女孩所指的方向飛去。
“我叫楊陽,你叫什麼名字?”
“莎夏。”
在濃霧裡根本無法持續正確的飛行,沒一會兒楊陽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但蘇隻要瞄一眼楊陽差點撞到的建築物屋頂,就能馬上糾正她。
“莎夏?真是個好名字。”楊陽笑道。莎夏靦腆一笑,隨即麵露擔憂“楊陽哥哥,你冷嗎?”怨靈的體溫之低可不是蓋的。
哥哥?楊陽微一苦笑,但她畢竟是被誤認慣的,很快就不在意了。
“沒關係,一時半會兒還撐得住。那個……莎夏。”楊陽躊躇半晌,俯視懷裡的小女孩,“消失,你不怕嗎?”原本顧慮對方可能會改變主意,她不打算問這個問題,但終究不忍心。
莎夏將臉埋進她懷裡,沉默良久,小聲道“怕。”
“那——”
“可是,我不想將軍為了我們,做他不喜歡做的事。”莎夏用堅定的語氣道,“而且如果是和將軍一起消失,我們願意。”
“……”楊陽默然,良久,拍拍對方的後腦勺。
“莎夏,我會記得你的,還有這座要塞的每個人。”
“嗯。”女孩報以笑容。黑發少女的神情卻黯淡下來。
這時,遮天蔽日的濃霧突然散開,視野回複原本的清朗,楊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覺身子一沉,不受控製地往下落去,她反射性地調整姿式,將背部對著下麵。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冰寒的氣息包裹住自己,減緩了墜勢,讓她平安落地。
“將軍!”
楊陽一時還沒從死裡逃生的驚悸中回過神,莎夏卻已認出站在兩人麵前的人。
“莎夏,為什麼做這種事?”
將領睨視黑發少女,眼神明白寫著“若非看在你保護莎夏,就任你掉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莎夏有點瑟縮地道“將軍,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大家都不在乎消失,和將軍一起消失,我們不怕。”將領轉向她“莎夏,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聽話,乖乖回家去。”說著,向左首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上前將莎夏拉離楊陽的懷抱。
“將軍!”莎夏驚慌地喊道,“求求你,不要殺楊陽哥哥!”
“如果凱亞他們抓到的人足夠,我就不殺她。”
“喂喂,老兄,你太過份了吧。”楊陽忍不住開口,“你是人,他們也是人,你有不想失去的人,他們也有,怎能為了救一批人,就犧牲另一批人!”
將領漠然道“我對大道理沒興趣,你省點口水禱告吧,運氣好的話,你和你的同伴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沒等他下令,兩個士兵自動出列,朝對方走去。楊陽連忙站起,擺出戒備姿勢。這時,她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奇異的吸力。而倒映在餘人眼裡的景象,是一道白色閃亮的門扉憑空出現在她後麵。
“!”將領反應奇快,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丟進門。說時遲那時快,石塊剛沒入白光,門就消失了。
“那、那是什麼?”包括楊陽在內,餘人都滿臉錯愕。將領示意兩人抓住少女,不無驚訝地道“你的同伴還真能耐,竟然能使用次元門,就連普雷尼亞國也隻有三個高階法師會空間魔法。”
空間魔法?隻有維烈會空間魔法啊。哦,肖恩大概會,可他現在……楊陽正詫異間,背後又傳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奇妙張力。
“你這個混蛋家夥,亂丟可燃垃圾是有罪的耶!”
棕發青年出現在場上,一手一個將押住同伴的士兵扔飛到幾丈外的屋頂上。他火氣這麼大也是情有可原,剛剛那塊石頭就不偏不移砸中他腦門。
“石頭不是可燃垃圾吧。”隨著說話聲,紅發少女走出次元門。緊接著是棕發少女和褐發少年。肖恩不無慌張地道“喂喂,你們快回去!這樣我辛辛苦苦布的法陣不就白費了!”昭霆頭一個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撲向楊陽,將她抱了個滿懷。希莉絲還懶懶揮個手做回應“你再布一個好啦。”
“說得容易……”
“喂,你們幾個,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候。”楊陽一臉受不了地插口,掙開友人,詢問棕發青年,“肖恩,有沒有法子聯絡附近的城鎮?怨靈大軍已經出發去那裡了。”
“什麼!”肖恩、昭霆、耶拉姆和希莉絲齊聲驚呼。
將領淡淡地道“你們四個,若乖乖待在神殿裡,還能保住小命,偏偏跑來這裡送死。”昭霆破口大罵“要死的是你才對,你這個把人當串燒的變態男!”肖恩也一臉暴力地扳弄十指“沒錯,還把我的下巴當鞋架。”
這家夥挺記恨的嘛。楊陽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道“還不快點回我身體裡來,你這個樣子能乾嘛。”
肖恩苦笑道“就算我想回你身體,也回不去了。”楊陽一愣,不及發問,突覺一股陰寒至極的遊絲從腳心直竄腦門,刹時凍結住四肢百骸,令她連根手指也無法動彈。同時遭難的還有肖恩四人。定睛一看,不知何時,閃爍著暗青色光芒的線條和花紋浮現在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這是當年普雷尼亞帝國用來封住我們的法陣。”將領用複雜的目光凝視腳下的魔法陣,冷笑道,“好像是叫什麼[光輝縛邪陣]吧,現在反而被邪氣浸染,變成專門束縛活人的法陣了,不過我們也因此被自己的執念綁住,無法往生。幸好莎夏他們比我們這些拿刀劍的人想得開,不然,真應了自食惡果這句話。”
肖恩飛快念出破解束縛的咒文。將領睨了他一眼“沒用的,我承認你很強,但這個法陣是一百二十名高階神官用生命的力量鑄成的,就算魔王親臨也未必打得破。”
“呀呸!魔界宰相都說我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哪有打不破的道理!”肖恩眼中閃過近乎凶狠的怒意,被深棕色的瀏海遮住的十二芒星發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呼應般,陣陣轟鳴從地底深處傳來,越來越響,搖憾地麵震顫不休,魔法陣的青光開始忽閃忽滅,石板承受不住爆開龜裂,迅速加深擴大,終於形成恐怖的地縫。周圍的建築物都頹然倒塌,激起大量的塵沙,更遠的房子也搖搖欲墜。
彆說怨靈一方看得駭然變色,楊陽四人也是目瞪口呆。
聽見腳底傳來的鳴動響到幾乎要震破耳膜的程度,眾人終於如夢初醒,楊陽正要喝令同伴停手,有人已先她一步出聲了
“住手,肖恩。”
那並非威嚴的聲音,卻蘊含著讓人難以反抗的壓迫感,隨之出現的人身穿寬大的黑色長袍,從頭到腳被包得緊緊的,連一絲肌膚也不露出,看起來就像個魔法師,散發出深沉靜謐的氣息,就如同一尊沉浸在海底的古代雕像。看清來人的刹那,怨靈們齊聲驚呼
“冥王!”
四個少年少女眼中蒙上空白的色彩冥王?他們說的是冥王?那個冥王?有冥法王之稱的冥王?眾神之一的冥王?
天哪……
唯一不吃驚的肖恩上下打量不速之客,滿臉疑惑之情“我認識你嗎?”
“曾經認識。”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從兜帽下傳出的笑聲明白顯示冥法王笑了,“你和以前完全一樣。”
“你是我什麼人?”
“嗯…該怎麼說呢,說是朋友的話,太厚顏無恥了,也會被賽普路斯五馬分屍。”普路托輕輕歎息,“是……仇人吧。”肖恩蹙眉,又細細端詳了他片刻,搖頭道“你騙人,我是看你不太順眼,可是絕沒到仇恨的地步,連討厭也沒有。”
“……是嗎?”普路托微微一笑,笑得很開懷。肖恩問道“你為什麼阻止我?再差一步我就能把封印解開了。”
“就是因為再差一步你就要解開封印了,我才來阻止你。”普路托指著怨靈們,“你一解,這些人就都能往生了,冥界非塞爆不可。”
將領雙眼一眯“冥王,你這話什麼意思?”普路托瞟了他一眼“你還敢對我大小聲,沒良心的家夥。當年我一念之仁,讓你回人界複仇,鬨得腥風血雨,差點毀了普雷尼亞,秦蒂絲事後足足同我鬨了一百年彆扭。這回你又害死那麼多人,她非抓狂不可——你這家夥真是瘟神!害我們夫妻感情不合的瘟神!”
秦蒂絲……好像是生命女神的名字吧?她和冥法王,是對立的啊,怎麼……楊陽等人已經快昏倒了。
被神明指責為瘟神的怨靈依舊一臉無動於衷。
“那是你自做自受。”
“是是,我自做自受。”普路托恢複鎮定,沉聲道,“好吧,你之前做的事我現在不跟你計較,立刻把你那些部下叫回來。”
“辦不到,除非那個男人把封印解開。”將領不動如山,一字一字道,“你要把我怎麼樣都行,但是這座要塞的人,我要他們一個不落地去冥界!”
普路托搖搖頭“我對死者寬大,卻不是無原則的寬大。何況,我已經給了你夠多恩惠,不能再給了。”
“我不要你的恩惠!我要你給其他人恩惠!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沒理由消失!”
“那這座城的人就有理由死嗎?造什麼業就得什麼果,這是世界的法則。”普路托頓了頓,歎道,“唉,算了,事已至此,你們消失也挽不回那些人的命,就做牛做馬給他們賠罪吧——不過,隻限於沒參於屠殺的人。”
將領緊皺的眉宇鬆了開來,士兵們也一臉滿不在乎。
“這就好。”
“將軍!”
與之相反,市民們紛紛驚呼。將領置若罔聞,朝那個叫渥倫的黑鎧士兵做了個手勢。不見後者有什麼動作,一枚青色的光彈就直衝天際,不多時,遠處也升起一模一樣的光彈。
“好了,我把人叫回來了,你打開冥界之門吧。”
莎夏喊道“不要!將軍!我們不要去冥界,我們要和將軍在一起!”餘人齊聲附和。將領看了他們一眼,那是無限溫柔的一眼,但是,當他把視線調回普路托身上時,臉上的表情又恢複原先的漠然“快點!就要天亮了!”
“彆急,我還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免得受害者事後向我投訴,神也不是好當的。”普路托不慌不忙地掃視每個怨靈,點了點頭,“嗯,我有數了。好,走吧。”話音剛落,一小部份士兵和平民打扮的怨靈腳下的魔法文字隱去,身形逐漸模糊,終於化為一縷輕煙消失無蹤。肖恩喊住正要跟著離去的普路托“喂,等一下!你究竟是我什麼人?還有,你知道我的事嗎?”
普路托詫異地回望他“你想恢複記憶?”
“呃,我是不想啦,可是維烈要我想起來,他煩死了,成天用苦瓜臉對著我……”
“賽普路斯?”冥法王的聲音充滿驚愕之情,“他竟然要你恢複記憶?他是這麼說的嗎?”
“沒錯。”
“無法置信、無法置信……難道和血龍王合體,令他的性格改變了這麼多?”
“喂!”肖恩忍不住提高嗓門,“你在說什麼啊?”普路托沒有回答,用一種深沉柔和的目光注視他“肖恩,我問你,你想恢複記憶嗎?”
對這個問題,棕發青年不需要一秒的遲疑“不想!”
“那就彆勉強自己。”
語畢,冥法王就消失了蹤影,留下肖恩瞪著虛空發呆,而且發呆的不止他一個人,楊陽四人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樣。半晌,昭霆才吸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道“剛…剛才那個,是真的神嗎?”
“他說他是生命女神的丈夫,那應該是了。”希莉絲用失神的語氣回答。
楊陽和耶拉姆盯著肖恩“你怎麼會認識神?難道,你也是神?”肖恩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倆“我是神?我像嗎?”
……不像。四個少年少女一致搖首,不過轉念一想,那個冥王也不怎麼像神。以此類推,也許肖恩真的是神,食神——前題是世上真有食神這個神。
將領走上前,五人立刻擺出警戒姿勢。
“能麻煩你們一件事嗎?”
和先前的冷酷截然不同,將領的態度很平和,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濃烈煞氣也消失得一乾二淨。查覺到這個變化,楊陽首先收起弓,露出友好的表情“什麼事?”
“我和我的部下想把那些人放下來,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隻能拜托你們。當然,你們隻有五個人,沒辦法做到,所以隻要火化就行了。抱歉,讓你們做這麼不愉快的事。”
五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是該把眼前這個人痛毆一頓好呢,還是對他的補救行為表示肯定。最後,楊陽選擇正麵的回答“不,這是當然的,我們很樂意做這件事。”
將領點點頭,簡短地道“謝了。”
“那個,你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等死了。對這份遲來的安眠,我們可是盼望很久了。”
楊陽微微皺眉“嗯…你不覺得你們應該向那些人道個歉嗎?雖然這麼做是有點偽善,而且你也不是基於惡意才去殺那些人,但作為加害者,起碼應該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
將領對她的指責不以為然“所謂道歉,是一種希望對方原諒自己的行為,而我當初乾下這樣的事,就沒指望被原諒,也沒資格要求原諒。這種情況下,還有道歉的必要嗎?”
“呃,這個…也沒錯啦。”楊陽詞窮。
肖恩搖頭“話不是這麼說。你犯了錯,就該補救,不管會不會被原諒,還是沒資格。”將領斜睨他,發出輕蔑的嗤鼻“你真是天真得無可救藥!你以為道個歉就可以補救了?道歉是這世上最無用的行為!虧你長著一張聰明臉孔,腦袋卻比史萊姆還簡單。”
“$※◎+……”肖恩準備衝上去將他撕成一條一條,被耶拉姆和希莉絲及時夾住。看見這一幕,楊陽心道世上果然有所謂的天敵關係存在。
昭霆念念不忘廣場上的情景,因此對將領的論調一概視作推托的借口。
“什麼沒用!道歉怎麼會是沒用的行為!乾脆說你不敢麵對那些人,麵對自己的變態行為!”
啊啊~~這家夥又來了!楊陽和耶拉姆險些呻吟出聲。儘管怨靈們馬上就要消失了,但人數還是很可觀,在天亮前給他們點苦頭吃絕對綽綽有餘。這種關鍵時刻,應該好言好語,和善地送人家一路好走才對,她竟然還出言挑釁,真是活膩了!
將領轉向棕發少女,平靜地道“那我問你,如果我現在把你殺了,再向你的靈魂道歉,你會原諒我嗎?”
“當然不會!”
“這就是了。”輕易打發了昭霆,將領將目光調回楊陽四人,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們視我為喪心病狂的劊子手,我也承認,但我不後悔。即使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因為我隻是個凡人,不是冥王那樣的神,無法顧到所有人,我隻能為我身邊的人打算、負責。”
“……”
這回,連同肖恩和昭霆在內,人類一方都無言以對。雖然不入耳,雖然自私,但對方說的是實情。
下了一整夜的雨已變成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毛毛雨,幾縷微弱的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射下來,在黑暗的大地烙下金色的斑紋。鬼火一個接一個熄滅,建築物從詭異的青灰色變成接近黑色的暗藍色,清晨特有的霧氣開始浮現,將一切化為如夢似幻的煙藍。
“天亮了。”
將領抬頭看了看天色,神色柔和下來。仿佛呼應般,他的身體迅速變淡。楊陽五人有點驚慌,情不自禁地環視周圍,才發現那些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全不見了。
“那個!”楊陽在一股莫名的衝動下喊道,“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錫維拉。”
留下一個淺淺的笑容,何塞王國的怨靈靜靜消失在逐漸加深的晨光裡。
足足有好幾分鐘,五人看著他消失的地方,一動不動。希莉絲第一個回過神,轉向同伴,滿臉驚愕“陽,錫維拉不是——”
“嗯。”楊陽微一苦笑,“這真是……殘忍的巧合啊。”
被故國拋棄,被敵國抹殺,隻在曆史上留下功績和惡業的古代將領,到頭來卻毀了唯一記得他名字,把他當作英雄紀念的都市。如果這是神明的惡作劇,是不是太殘酷了些?
黑發少女仰望天空,深深歎了口氣。
注1元素魔法有兩種施放形式,一種是與瑪那精靈取得同調,這種方法勝在速度快、威力強,缺點是同調不易,一定要心念單純的人才能做到;另一種就是現代魔法的稚形,通過與瑪那精靈簽訂強製契約,以咒文推動法術,缺點是費時、威力弱,因為一半以上的力量用來控製瑪那精靈的意誌了。
注2空間轉移魔法共分三種次元門,空間彎曲術和移動方陣。次元門是經由平麵世界,也就是位麵來去;空間彎曲術顧名思議是利用“折疊空間”的技巧來實現,在《奎拉圖森林》一部裡維烈使用的就是這招;移動方陣是在兩個魔法陣之間移動,多數靠的是瑪那之間的引力。其中,次元門的等級最高,而且因為是個門,甚至能讓軍隊進入,但這隻是個理論,實際上要開這麼大的門,還要維持那麼長的時間是不可能的。
注3怨靈雖被歸類為不死怪物,其實並不屬於。因為它不是借助黑魔法獲得行動能力,而是憑借強烈的怨念留存現世,所以一旦怨念消失,怨靈也就不複存在。當然,因為其本質是幽靈,曬到太陽也會完蛋。至於攝取活人的血肉,是怨靈的本能,倒不是出於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