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死亡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墜落,不停地墜落。
失重感讓身體輕飄飄的,靈魂好象剝離了出去;世界迅速地變窄、變黑;也許是傷口凍結的關係,她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卻有一股更深的絕望漫溢上來――
即使到了冥界,她也見不到神官。
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失誤!看到黑發少女跌出欄杆,東城城主愣了愣他本來是預計讓她撞到,這裡有三樓,屍體掉下去一定會變得慘不忍睹。
好歹是值得尊敬的對手,這樣……
正扼腕,捕捉到一聲異樣的聲響,像是……水聲?
“是高架水路!”一個反應快的法師喊道,“我記得這裡有條支路!”不等羅蘭回答,另一名守衛大叫“對了!今天正好換水啊!那…那她會衝到什麼地方去?”眾人麵麵相覷,為這太過巧合的巧合目瞪口呆。
“算了,之後再去打撈吧。”羅蘭首先回過神,放下菲烈冰之弓,“我們先回宮,有的收拾了。”
洶湧的水花間,冉冉浮起一道纖影。
一粒一粒光點憑空湧出,籠罩的範圍不斷擴大,漸漸把整個人都包進了成形的光繭。無數小光團在周圍跳躍舞動,慢慢往裡麵滲透。異像持續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光繭豁然暴開,分裂成羽翼一般的片狀物體,抖落星星點點的亮麗光塵,輕柔地托著少女的身體。
聖潔的光照得沉靜的睡靨栩栩如生,而生命的跡象也重新回到這具已死的軀殼。臉頰泛起血色,胸口有了微微的起伏。
突然,原本齊脖的短發以驚人的速度飆長,宛如在空中暈開一朵黑色的曼珠沙華,映著那張清雅的容顏,竟有一種莫名的綺麗。漆黑的發浪劃出優美的軌跡,代替慢慢消失的光翼,圍繞著飄浮的人,落入一雙迎接的臂膀。
緊貼著女兒殘留著冰涼的麵頰,魔界宰相加重手勁,將她牢牢圈進懷裡,心疼地低喃
“楊陽……”
楊陽夢見了懷念的過去。
每天早上,她在硬硬的木板床上醒來,漿過的床單有點粗糙,卻很好聞,蓋著很舒服。一邊打哈欠一邊梳妝打理,她踹醒友人,兩個人一起下樓。
麵無表情的少年從廚房探出頭,打個不冷不熱的招呼,指著桌上的水果叫她們墊饑,縮回去繼續煮飯。陣陣食物清香,是催促鍛煉的最大動力。
艾瑞克隊長的大嗓門在門外叫喚,跟昭霆抬兩句杠。士兵們總是爽朗地笑著,揉亂她的短發,聊些村裡的趣聞。晨練開始後,忙碌的主婦,下田的村民和四下亂跑的孩童都會停下來,為她們加油鼓勁。偶爾惡作劇地伸出腳,想絆倒跑得最快的艾瑞克,結果總是絆倒後麵的昭霆,氣得她哇哇大叫。
跑完步,到酒館[跳舞的麥酒桶],老板布克坐在窗邊悠閒地吐著煙圈,笑嗬嗬地點頭。娜塔嬸風風火火地衝出來,又是抹汗又是搬椅子,嘴上也嘮叨個不停,卻完全不會讓人討厭,就像她端出來的熱牛奶和炊餅一樣,熱烘烘的溫暖人心。有時候還會塞給她們一個酒瓶子,叫她們偷偷帶回去給某人。
可惜十次有九次不成功。沒收了酒瓶,耶拉姆會怒氣衝衝地奔進臥室,拖出他賴床的師父,大不敬地抱以老拳、痛罵和不許再私下購買任何酒類物品的威脅。然後,還暈呼呼的銀發青年會揉揉眼,朝她綻開愛困又迷糊的笑靨,用有些沙啞的清朗嗓音道[陽。]
……好想哭。
意識的一角,響起瀕臨崩潰的細小聲音。
可是,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因為哭了,就輸了。
她會再沒有力氣站起來,再沒有力氣複仇,陪著那個人沉進無知無覺的黑暗海底,成為一個活死人。
醒來的瞬間,就像靈魂被撕成兩半一樣痛苦。
如果可以,她想一輩子沉浸在那些懷念的景物中,即使是虛假。
“楊陽!”
熟悉而親切的男中音鼓蕩著她的耳膜,不允許她再逃避下去,“醒過來!醒過來!”
下意識地睜開眼,躍入視野的是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黑眸,溢滿了關切、心痛、擔憂和不舍,卻無法打進她的心裡,隻勾起了她的記憶“維……烈?”
“是我!”抱緊她,魔界宰相喜極而泣,“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我好擔心你會一睡不醒!”
“我還活著?”軟軟靠在他的臂彎裡,楊陽依稀想起墜落前的情景,浮起微薄的驚訝怎麼會,那一箭,應該是射穿了她的心臟的。
“對!你還活著!”
……算了,這不重要。抓著他背上的衣服,楊陽拉開一段距離,直視他的雙眼,低吼道,“幫助我!”維烈一愕“呃?”
“你來得正好,幫我!幫我殺了羅蘭;福斯!我們不是同伴嗎?你幫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命也好,靈魂也罷,隻要幫一點點忙就可以了!”
“……”
“幫助我,維烈!”察覺對方的沉默隱含拒絕的意味,楊陽拎起他的衣領,神情和動作都充滿了狂亂,“我隻求你這一次!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拜托!不然,我就永遠不原諒你,恨你像恨羅蘭;福斯一樣!因為你不講義氣!”
“你居然會說這種話……”維烈聽得呼吸不穩,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我想扇你一個耳光。”
楊陽嚇住,愣愣地瞧著他。
啪!隨著兩記脆響,維烈托起她的臉,以前所未有的粗暴語氣道“你給我冷靜一點!這個樣子還像你嗎!”楊陽臉色一變,甩開他的手“閉嘴!你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情!隻會在那裡說大道理說得好聽!”
“你也知道啊。”維烈微微苦笑,“你以前還不是常常對肖恩說大道理,你又真的理解他了嗎?”
“!”被這句話擊中心坎,楊陽縮起肩膀,一時手足無措。看到她這副模樣,維烈臉上的線條又軟化下來,重新漾開愛憐,溫柔地摩挲她的臉頰“楊陽,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你的悲傷隻有你自己背負。”
“可是,我受不了了啊!”楊陽求助地看著他,眼眶微濕,“我好恨!好恨好恨!”
“你恨他多一點?還是恨自己多一點?”
仿佛被雷生生劈中,楊陽整個人縮成一團,兩手緊緊捂住嘴,半晌,從指縫裡流瀉出走調的微弱氣聲“我更恨我自己。”
下一秒,再度轉為歇斯底裡的高喊
“我好後悔,為什麼要離開村子!為什麼要離開他!如果我不去找什麼見鬼的神器,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我還恨諾因!為什麼要留著我!如果他早點放我走,我就來得及見到他!”
“這是毫無道理的指責……我知道,真正應該被指責的是這個玩昏頭的我。因為不想怪無辜的人,不想浪費時間自責,我才把一切推到羅蘭;福斯頭上。”
“我甚至不想報仇,我隻想回去!回到村子裡!回到有神官、有大家在的村子裡!我什麼都不要!不要旅行,不要找神器,不要回家!我也不要同伴!肖恩、希莉絲、莎莉耶、紮姆卡特、月、諾因、史列蘭……這些我統統不要!我隻要他!和他相比,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維烈靜靜注視眼前泫然欲泣,又強忍著不哭的少女,隻覺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那是過去的他。
他們的命運……何其相似。
喘息片刻,楊陽仿佛自我確認地道“我要殺了羅蘭;福斯,一定要殺了他!是他奪走了神官,他該死!”
“殺了他以後呢?”一聲歎息,在靜夜裡幽幽化開。
“咦?”楊陽睜大眼,不解地仰視他。維烈卻沒有看她,視線定在遠方的一點,像對過去的自己說話“殺了他以後,你又要對誰發泄?她已經不在了,這裡、冥界、宇宙,哪裡都沒有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這世界還有什麼意義?”
楊陽戰栗起來,聽出他真正的言下之意,堅硬的心防裂開細縫。
能引起共鳴的,隻有經曆相似的[同伴]。
“沒有她的世界,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毀天滅地,我殺人無數,我是覺得有快感,我是得到了發泄,但最後呢?當聽到仇人已經死亡的消息時,我沒有解脫,也沒有開心,隻有空虛,無儘的空虛!”
“但…但是!”楊陽試圖辯駁,“你沒有親手殺死精靈王,而我是要……”
“殺了星華還不夠嗎?”
“……”
血色從楊陽臉上褪去,這一刻她蒼白若鬼。維烈的焦距回到她臉上,眼神蒼寂而陰鬱“我比你幸運,我沒有殺死擋在我麵前的肖恩,但你已經錯了一次了,還要繼續錯下去嗎?哪天如果肖恩擋在他的徒孫麵前,或者冰宿阻攔你,你是不是也會將他們統統殺掉?”
“我……我……”
“楊陽,我愛瑪格,我愛她勝過任何人,我以為我能舍棄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好後悔!我不該發動降魔戰爭,不該侵略人界!潔西卡是我害死的,肖恩的不幸也是我造成的!隻要想到他們倆,我就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還曾經想拋棄摩耶,弄得現在連回去也沒臉!楊陽,複仇的時候是可以什麼都不想,但複仇以後呢?”
楊陽無言以對,默默凝視他,眼裡開始有霧氣浮現。維烈催促似地撫上她的眼瞼,柔聲道“楊陽,我不阻止你複仇,但是不能是這種形式,不然你會後悔的,像我一樣後悔。事實上,你現在就後悔了不是嗎?”
“嗚……”嘴唇顫抖片刻,楊陽嚎啕大哭,“哇啊――”
維烈緊緊抱住她,哭得肝腸寸斷的人兒激烈地掙動,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憤怒、悲傷和著淚水一並宣泄。
“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嘶力竭的哭喊宛如傷獸的悲嚎,一聲聲回蕩開來,在黑暗裡隱沒。
“乖。”輕拍她劇烈起伏的背,維烈不忍地合上眼。良久,嘶啞的哭聲才漸漸低微,轉為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咽“維烈,我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我知道。”
“我不想殺她的,我真的不想殺星華!”
“我明白。”
“我好想見神官,我隻想見他最後一麵!”
“……”維烈震了震,一手按著她的後腦勺,歎息,“對不起。”楊陽把臉埋在他肩上搖頭,繼續啜泣,眼淚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滲進他的衣服,也滲進她的心底。
融化了由仇恨築起的高牆。
“維烈,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的。”欣慰地微笑,維烈耙梳她長長的黑發,“回去吧,大家都很擔心你。”
“嗯。”點了點頭,楊陽又哭出聲。這次很快就平靜下來,濃濃的疲倦席卷了飽受折磨的靈魂。
以儘量不驚動她的動作站起來,維烈正要使用空間轉移,原以為睡著的人環住他的頸項,埋首在他胸前,喃喃道“維烈,其實你真的是我的父親吧?”
沒有回答,魔界宰相眼裡蕩漾著複雜的情潮,低頭在她前額印下一吻。
而楊陽也沒有等他回答,雙臂下垂,沉入夢鄉。
鬆了口長氣,維烈調整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轉向東方。深沉的夜色籠罩著大地,隻有他腳邊的篝火散發出光和熱,以及遠方的狹長光帶,那是由都市的燈火構成的景觀。
“這筆帳我記下了,羅蘭;福斯。”
回到中城的下界王宮,接到通報的人們立刻趕過來。
“維烈!”
跑在最前麵的昭霆大呼小叫,“你找到陽……陽!”
“這是陽?”希莉絲看著那個像被黑色水草包圍的人目瞪口呆。莎莉耶好奇地撚起一縷“她的頭發怎麼變得這麼長?”
“有點原因。”維烈苦笑。檢視宿命的另一半,卻探不出脈搏,肖恩嚇得結巴“她……”
“放心,她沒事。”維烈連忙安撫,見友人一臉如釋重負,又掩不去原先的黯然,勸慰道,“肖恩,不是你的錯。”也不忍心情人自責,希莉絲問道“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她去殺羅蘭;福斯。”
“什麼!!!”異口同聲的驚呼。好半晌,被炸得頭暈腦漲的眾人才相繼回過神。耶拉姆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她倒是比我動作快。”昭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終究垂頭不語。
清亮的腳步聲響起,維烈抬首,餘人則是轉過頭。卡薩蘭城主神色冷凝地走來,身後跟著表情怪異的宮廷術士長,顯然已經知道發生在東城的事。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駭服地瞪視黑發少女,吉西安暗暗搖頭。其他人自動自發地讓出一條路,讓諾因通過。
“殿下?”維烈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的反應――佇立片刻,伸手拭去楊陽臉上的淚痕。
凝視那張在黑發的掩映下更顯蒼白的麵容,諾因的眼神陰晴不定。
“無名氏神官,她的師父,就是她的心上人?”
“呃,是的。”
“……”由衝擊引發的矛盾和慢慢上升的醒悟都從紫眸裡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堅定的情緒,諾因抬起頭,一字一字道,“請你把她,交給我。”
一室鴉雀無聲。昭霆等人瞠目結舌,為這樣的發展錯愕不已。沒有理會他們,諾因隻是一霎不霎地注視維烈,因為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男人才是真正有資格做決定的那個人。
維烈久久不發一語,抿起的唇瓣似乎在抗拒,蹙起的眉似乎在估量。隨著漫長的對峙,他眼中的掙紮漸漸轉為純粹的不舍,低頭看了眼懷裡的人,他終於下定決心。
默默伸出手,極儘輕柔地將她轉移到另一個懷抱。
“你會很辛苦。”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眼裡浮起愛憐,動作之細致不亞於他,維烈落實了心,卻不得不提點一聲。他這個女兒看似溫柔,其實性子拗得很,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敞開心扉。
諾因會給她帶來安慰,下場卻可能是不被接受,一輩子的不幸。
這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私,為了女兒的幸福,而將愛她的男人推進深淵。
“哼。”諾因習慣性地露出諷笑,“這世上沒有簡單的事,也沒有困難的事,隻看人的毅力而已。”
抱著單戀的少女,他轉身離去。
中城滿願師的暴舉,使得伊維爾倫群情激憤,堅決要求嚴懲犯人。卡薩蘭方麵的記錄是“無”,拒不承認他們的“誣陷”。反正東城沒撈到屍體,而人還好好地活在中城的王宮裡,怎麼辯也是平局一方有人證,一方有物證。
讓兩城吵翻天的這位犯人,其豐厚成果有把整個東城首府燒出了一條分界線。縱向破壞不大,隻被星塵粉炸了幾幢宮殿。然而橫向,一塊寬不足五十米,長卻超過二十公裡的截麵上無人生還;財產損失不可估量,光是兩條斷開的高架水路,就要花費諾大的人力物力修理。
最讓羅蘭鬱悶的,他的辦公地點,好死不死也在那條線上。雖然重要文件都有備份,但是他那些最最緊要的私密資料,全化成灰了,不知飛啊飛飛到哪個角落。這下隻有搜腸刮肚,把它們背出來重新記錄,再用最牢固的保險箱和最強大的咒文保護。
而因為宮殿需要搶修,他隻有提前計劃,在近期內搬回上界。
“大人,確定了,那個女人的確還活著。”
聽完心腹的報告,東城城主在臨時辦公室裡一手支頰,沉吟不語。他對自己的箭術絕對有自信,如果不是楊陽的心臟長在右邊,就是……
“果然她和魔界宰相長得像不是巧合。”
“你是說――”法利恩瞪大眼,心頭一次動搖――他是不是因為輕率,給伊維爾倫樹立了不可招惹的強敵?而且嚴格說來,這次事故的責任也在於他。看出他的心思,羅蘭淡淡地道“不用擔心,身為魔族,維烈宰相決不會直接插手人界的事,不然,眾神也會出手。”降魔戰爭是他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之一,對於神魔之間的關係,他再清楚不過。法利恩將信將疑“真的嗎?”
“放心,你老哥我決不會信口開河,你也彆再垮著一張臉。自責和後悔是世上最無用的行為,有時間懊惱過去的事,不如想想未來要怎麼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是。”法利恩肅然行禮,隨即有些不甘地道,“那這次的事,我們就隻能忍氣吞聲了?”
羅蘭莞爾,儘管這個弟弟給他添了很大的麻煩,對他的死腦筋,他卻從不生氣。因為他本來需要的,就是法利恩一絲不苟的辦事能力,以及冷酷的決斷,以彌補他一些優柔的特質。而由此衍生的副作用,是他應該承擔的。
“楊小姐的靠山確實大,在監視他們旅行時,我就知道了。可惜,都是烏合之眾。”把玩印章,金發青年笑得從容而自信,“雖然她自己可以成為完美的向心力,不過……”
真正實力上的[統和],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打仗更不是幾個強者之間的決鬥。真這麼簡單,他早就親自去單挑拉克西絲,決定王位歸屬了。就算真的發展成這樣,他也不怕。目前中城可用的強者素質並沒有超過他這邊,就算加上血龍王、月祭司這些散部,亦然。
“大人?”見主君說話說一半,法利恩擔心地催促。羅蘭微笑道“沒殺掉楊小姐是很可惜,活的她絕對比死的她威脅大,但是因為她的魔族體質,以後下手就不容易了,由得她去積蓄對抗我們的力量吧,讓台麵下的小蝦都浮起來也好。”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嗯?”
法利恩悶悶地道“我知道,大人你並不想殺了她。”羅蘭笑意加深“啊,我承認我對她有點香火情,但還不至於痛苦到哪裡去,真正頭痛的是她和我那師公的關係――我不想讓師父為難。”法利恩一怔“可是費爾南迪先生是比較重視大人的吧?不然他也不會特地跑到競技場救你,還公然和子孫對立。”
“這個嘛。”羅蘭反常地遲疑了,眼底浮起陰鬱的薄霧,“我總覺得,師父對我有些報恩的性質,感情上……”
一言未畢,他揉了揉額角,感覺腦子裡有一根神經跳了一下,莫名的焦躁。
像有一段久遠的記憶偶然翻了出來,卻連看也沒看清,又沉回穀底。
“報恩?”法利恩完全不理解這個詞應該是反過來吧?羅蘭還沒回過神,隨口道“沒遇見我之前,他日子過得無聊死了。有了我,他可以成天耍著我玩,當沙包揍或當奴仆壓榨,怎麼整都可以――我帶給他這麼多樂趣,他是不是該回報我?”
法利恩狂汗。
找不到情緒失常的原因,羅蘭把剛才的怪異感視為單純的錯覺,轉移注意力“就讓中城借著楊小姐的名頭重整王室的威嚴好了,我看他們那兒遲早變成魔族的大本營。一千年的思想沉澱哪有這麼容易消除的,就算同樣是人類,民眾都還排斥外族,何況異族的統治者。這就是人的劣根性。稍微灑幾顆火星,有得他們忙乎了。”
“是。”
談話告一段落,羅蘭正想看看工程進度表,他的副官火急火燎地衝進來,還沒關門就大聲嚷嚷“羅蘭,你和冰宿出了什麼問題?”
“艾德娜,關門。”法利恩有時真氣這個粗線條的情人,一點分寸也沒有。艾德娜朝他投以挑釁的眼神,但還是一腳把門踢上,繼續逼問主君“你和冰宿到底怎麼了?”
“彆急,慢慢說。”羅蘭笑著舉起茶壺,“要不要來杯月桂茶?我新泡的口味,很不錯。”
“……”艾德娜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他這悠哉遊哉的脾氣,“你還有空喝茶!不給我交代清楚,我就代替冰宿,把你捆成粽子吊起來,狠狠地當沙包揍!”
法利恩眼中射出強烈的非難,羅蘭還是那副德性“冰宿絕對沒有這種興趣,這是你的宿願吧。”
“哼,你知道就好,說!為什麼她既不上朝,也不來上課?以前她決不會兩樣都缺席,想來想去隻有你這個王八蛋最可疑!”艾德娜越說越憤慨。這回法利恩也愣了愣。
羅蘭卻不意外,隻是神色微微黯淡“讓她冷靜一下也好,楊小姐畢竟是她的同學。”
“對了,我正想問你,你叫誰去追不好,偏要親自出馬!你是太久沒射箭,手癢了是吧?好啊,你射了,現在冰宿也氣跑了,看你怎麼辦!”
“當時的情況,叫任何人去追都會將她五馬分屍,隻有我親自帶隊才不會發生這種事。即使冰宿生氣,一輩子不原諒我,我也不能侮辱我的對手。”
艾德娜無言。法利恩安慰道“大人,彆擔心,冰宿小姐頂多氣一會兒時間,不會一輩子不原諒你的。”
無法像他這麼樂觀,羅蘭默默喝了口茶。嫋嫋白霧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掩蓋了整個內心世界。
在競技場,冰宿持劍保護他,不顧一切地站他這邊時,他是覺得很感動,感動她的深情,但他從來沒有自信,她不會對他漸漸寒心,進而離去。
因為他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午後的陽光斜斜灑進窗戶,透過藍色的絲綢窗簾,為整個房間罩上如夢似幻的淡藍。長睫顫了顫,緩緩張開,黑眸由失神的困頓轉為迷離,沉醉於眼前的景致。
“醒了?”
立刻察覺她的動靜,床邊的人放下看到一半的書,順手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頓時鋪滿一室――比起說好聽是浪漫說難聽是昏暗的環境,他更喜歡充足的光線。
“諾因!?”認出這個聲音,楊陽驚訝回首。因為光被擋住的關係,她沒覺得刺眼,但還是有點不適應,用手背遮臉,從指縫裡看清中城城主清秀的容顏,一瞬間,心潮澎湃。
終於回來了……
在東城發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噩夢,連同她自己也像是噩夢的一部分。什麼都不想,隻執著於複仇,那樣是可以逃開無儘的自責和後悔,可是一稍微鬆懈下來,痛苦就緊緊包圍住她。
而現在,悲傷依舊,卻少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雖然這裡不是西芙利村,沒有那種身心都融化的溫暖,但是有朋友同伴迎接守侯的感覺也是那麼好。
“身體有沒有不對勁?”
“啊?沒…沒事。”
“……你哭什麼?”諾因眯起眼,掩蓋一閃而逝的狼狽。楊陽慌忙抹淚“沒有,我是太高興了,嗚嗚……”怎麼抹也來不及,她遮住眼睛,難堪地低語“抱歉,我醒來後好象淚腺變發達了。”
“算了。”諾因彆過頭,不去看她逞強的樣子,心隱隱抽痛,“你要哭就哭,彆死撐著,我當沒聽見。”
輕輕的啜泣聲依然聽得出是經過壓抑的結果,卻比大哭更揪心。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少女一直是笑著的,溫和而大度。包容他的小性子,原諒他的壞脾氣,也會直言不諱地教訓他,從來沒有失控,也從來沒傷心過。
無論那家夥是怎樣的人,讓她這樣哭泣,決不是好東西!
諾因咬牙切齒地為“前”情敵打了個大大的叉叉,索性把手帕扔在她臉上,讓她去粉飾個夠。
不被信任依靠是很鬱悶,但諾因還不會蠢到現在就抗議,他很清楚自己在楊陽心裡的地位――可能連她隊伍裡那個小丫頭也及不上。
無妨。他悠閒地盤算大不了跟她耗一輩子,那小丫頭總不見得做她一輩子的跟屁蟲。
楊陽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紅著臉偷瞄他“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
“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大可放心,倒是聽見有人像老鼠一樣嚶嚶地哭。”
“誰是老鼠!”楊陽憤慨地舉手捶他,因為聽出友人沒有嘲諷的意思,她也不是真的生氣,隻捶了兩下,“手帕我洗乾淨還你。”
“洗什麼洗。”諾因搶過自己的手絹,為那沉甸甸的重量歎服,“你真能哭。”
“羅嗦!”
把濕手帕絞乾疊好放回口袋,諾因拿起床頭櫃上的水瓶,笑道“要不要補充水分?”楊陽不好意思地應了聲。
“耶!我的頭發怎麼變這麼長了?”一被扶坐起來,她就看到了延伸到被下的濃密黑發,驚訝地睜大眼,難怪她覺得頭好重。諾因咋舌“你真遲鈍,現在才發現。維烈說是治療的副作用,這麼蠢的謊話,大概隻有肖恩那個笨蛋會相信,我想你的智力沒差到他的水平。”楊陽好笑地舒展眉宇“嗯。”
“這是你們之間的問題,待會兒你自己和他解決吧。”
“維烈沒走!?”楊陽喜出望外。諾因挑了挑眉“沒確定你平安,他怎麼會走,現在隻是正好輪到我照顧你――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楊陽情不自禁地抓緊被子,又是愧疚又是感動,既為眼前的人,也為其他同伴。
“對不起,讓你們費心了。”
“我說你,能不能少客氣一點?你剛剛吼我時嗓門不是挺大的嗎?捶我的力氣也不小。”
“你皮癢啊?”楊陽斜了他一眼,低頭喝水,心情和言談都放鬆許多,明白這是友人獨有的溫柔,她暗暗發笑。喂她喝了大半杯,諾因豎起枕頭,讓她靠坐著。
“這堆茅草你打算怎麼解決?”他拎起一縷發絲,隻覺礙眼。楊陽咧了咧嘴“你就不能用好聽點的形容嗎?我也感覺太長了,不過剪到原來的長度,似乎有點可惜。”諾因不解“有什麼可惜的?這麼長,做什麼事都不方便,還是原來好,清爽。”被他這麼打擊,楊陽反而卯起來“不要!我偏要留長!我還要用我送你的發帶綁,還我!”
“不要!”這回輪到諾因誓死捍衛自己重視的東西。
“哼,那就閉嘴。”楊陽頗有勝利感地檢視頭發,沉吟道,“嗯…就剪到腰下好了。”諾因無奈地道“馬馬乎乎啦。”回想對方戴假發穿長裙的模樣,突然覺得……還滿可愛的。
不過,他還是不理解這種小女兒心態。莉莉安娜也是,對發型啦、服裝啦、首飾啦這些無聊的玩意兒在意得要命。
“諾因,這次的事,真對不起,給你和拉克西絲陛下添麻煩了。”
“啊?沒事。”諾因回過神,無所謂地擺擺手,“這種小得一咪咪的事,有什麼好道歉的,交給我們就是。”楊陽啞然,她很有常識,知道自己闖的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可是看對方的表情,又沒有半點虛張聲勢的成分。
滿願師的事也是,這男人到底是神經粗壯呢?還是……
“拜托你一件事。”諾因迸出一句,額角可見跳動的青筋。楊陽歪著頭“啊?”
解下佩劍遞給她“叫這小子閉嘴!他從三天前,不,從你走的那天起就一直哭到現在!”
“你為什麼不早說!!”楊陽吼聲如雷,劈手奪過。
這會兒嗓門倒大了。諾因有點吃味,但半身到底不同,受寵就受寵吧。
一握住劍,斷斷續續的啜泣就直接流入心房,伴隨著淒楚的呼喚《楊陽……》
“乖。”楊陽心疼不已,輕輕拍打他,“對不起,史列蘭,是我不好。”她現在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意孤行、自我封閉有多傷朋友們的心。
《不是的。》魔封用哭啞的聲音道,《我不是氣楊陽離開,我知道你不會不說一聲就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你不得不走的事情。》
“史列蘭……”
《我是擔心,擔心你不會回來了,因為諾因說你可能會做傻事,我好怕你回不來!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還有,我好難過,因為我感覺楊陽很難過,雖然我不知道原因。》
“史列蘭……”楊陽也哽咽了,抱著他再次落下淚來,“對不起、對不起……”
諾因看著這幅畫麵,無力到極點勸的那個人自己倒哭起來了。
忍忍忍,書看過了,茶喝過了,房間也兜了一圈,那邊還在水淹金山,他忍無可忍地抓住劍柄,用力搖晃“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乾嘛啦!”也被帶得晃了兩圈,楊陽怒極這霸道的男人,人家傷心關他什麼事!
“兩個窮光蛋湊在一起,隻會更加窮得發臭,你們倆就是這樣的一路貨!明明隻有三分,哭著哭著也變成十分!普通的發泄也罷了,你們根本是在互相鼓勵,比誰眼淚多!”
楊陽無言以對。史列蘭連忙安慰《楊陽,彆生氣,諾因他沒有惡意。》
(我知道他沒有惡意……)就是嘴巴壞,不懂得委婉。
諾因托起她的臉,用袖管擦拭。
“好痛!”
“痛?”諾因停下手,“我好象沒用這麼大力氣。”楊陽赧然地指著他的袖子“不是,是你的扣子擦到我了。”
“哦。”拔掉扣子,繼續擦。
“……”
“這個是純金的喲。”諾因獻寶地亮出那粒紐扣,“可以買五本手抄書。”楊陽暈旋地按住頭“我說你……沒帶錢的時候不會就是扯扣子典當的吧?”難怪動作熟極而流。
“反正侍女會幫我縫回去,有什麼關係。元帥印章我也拿去抵押過。”
“我開始同情拉克西絲陛下了。”有這樣一個沒自覺的侄子。
“同情那老妖婆乾嘛,你應該同情的是我!”諾因大喊。楊陽歎氣“是是。”轉念一想,她又莞爾“不過,也的確委屈你待在這個金籠子裡了。”
薄唇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果然笑起來比較好看。”楊陽微微臊紅臉“咦?”
“多笑笑,笑自然就不是難事了。”
“呃……是。”
揮揮手,諾因拿起掛在椅背上的鬥篷“我要去巡營,晚上再來看你,路上會順便叫那幫家夥來,省得你一個人胡思亂想。”不經意流露的關懷讓楊陽心頭發軟,由衷地道“謝謝你,諾因。”
“謝啥,乾脆史列蘭也陪著你,人多熱鬨。”
“不行啦,你去軍營,怎麼好不帶劍。”
話音剛落,懷裡的劍嗡嗡叫起來,楊陽麵露尷尬,難以啟齒地瞅著他。諾因會意地冷笑“哼,看來他也比較喜歡膩著你。”
“不…不是,他隻是想多陪我一會兒,要麼你也留下…不,那個……”楊陽為衝口而出的話慌了一下,不過,她是真的很喜歡和眼前的人相處的感覺,輕鬆又自在。
“算了吧,我可不想像個傻子一樣杵在旁邊。這小子最近也悶壞了,你陪他聊聊吧。”伸手用力一按她的腦袋,卡薩蘭城主夾著書走出房間。必要的義務他會儘到,為了愛情就整天膩在心上人身邊,那隻是個膿包而已。而且,今天的成果夠豐厚了,他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摸摸頭,楊陽微笑著目送他離去。史列蘭不失時機地幫半身說話《楊陽,諾因也很擔心你哦。》
“是嗎?”
《嗯!他好慘的!每次諾因心情不好,魔控力就特彆棒,結果他姑姑就利用這一點,騙他發泄,給他一塊空地。諾因掘了幾個大坑,他姑姑後來派人灌水進去,做蓄水池。》
“……”
《第二天又給他一塊空地,這次諾因多少有點懷疑,就用風刃鏟鏟鏟,沒有做很大的破壞,馬上一群人出來撒種,原來那裡是一塊正要開荒的田地。》
“……”
《諾因當然火了,跑去找他姑姑算帳,沿途又開出一條林道,填平了一片沼澤地,清理了一塊山崩現場,炸開因為坍塌而封閉的礦坑,反正就是按照他姑姑的安排,把所有的預定工地全跑了一圈。》
“太…太惡劣了。”楊陽對友人致以十二萬分的同情。史列蘭同仇敵愾地道《就是嘛!她還沒到此為止呢!諾因累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整理房間,這是他以前養成的習慣。那天晚上侍從就把筋疲力儘的諾因帶到他姑姑的臥室,房裡很亂……》
“彆說了,太慘了。”楊陽掩麵呻吟,過了一會兒,還是好奇地問道,“後來呢?拉克西絲陛下不會惡劣到躲在一邊偷看吧?”
《就在偷看!被諾因發現了!》
楊陽徹底無語,後麵的情景用膝蓋想也知道,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這對姑侄……唉。想象友人當時氣炸了肺的樣子,楊陽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陽,你在偷笑什麼呢?”
昭霆大咧咧地打開門走進來。楊陽尷尬地抹去笑出來的眼淚“沒什麼。”耶拉姆暗沉的臉色略見開朗“看來你精神還不錯。”莎莉耶探頭一看,興奮地跳起來“啊,史列蘭,我要和他說話!”
“好,隻需要在心裡想就行了,他聽得見。”楊陽笑著將劍遞給她,以略帶複雜的眼神凝視最後走進的人,“維烈。”魔界宰相在床邊坐下,撩起她的劉海,手測體溫“沒有熱度,太好了。”
“肖恩和希莉絲呢?”
“他們還在軍營,要晚上才能回來。”昭霆一答完,室內陷入壓抑的靜默,隻有莎莉耶和新朋友聊得不亦樂乎,完全在狀況之外。楊陽兩手緊緊握住床單,剛剛和諾因談話時淡忘的回憶和情緒又洶湧而出,將她淹沒。好不容易才克製住,眼望師兄“你……知道了嗎?”
“知道了。”
“……對不起,耶拉姆。”
少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不關你的事。”黑發少女痛苦地合上眼,她很清楚對方的心情,那是決不亞於她的悲傷和悔恨。不,也許比她更深,因為那裡是耶拉姆真正的家。
“你有什麼打算?”
“和你一樣。”
語氣宛如被火烤過的針尖,其中蘊含的殺意令楊陽呼吸一窒。定了定心,她正色道“耶拉姆,我已經不準備再暗殺了。”耶拉姆睜大眼,驚訝地看著她。
“我殺了星華。”
窒息的沉默再次籠罩下來,這次還滲入了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成分。
“我用基裡亞斯殺了她,因為她擋在羅蘭;福斯麵前。我不怪她,當初是我們送她們去東城的。對她這樣的異族而言,東城是唯一的庇護所,羅蘭;福斯是她的恩人,她保護他沒有錯,錯的是我,就這樣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她還愛我,她不知道我是女的,把我當成一個男著。我根本不能想象她當時是什麼心情,她是死不瞑目。”噩夢般的回憶再次浮現,楊陽苦澀地按住臉,透明的液體沿著臉頰劃下。昭霆不忍心地搭著她的肩“陽……”
“耶拉姆,我恨羅蘭;福斯,我絕對會要他付出代價!但我不要再暗殺了,我不要!一想到下次也許是冰宿擋在我麵前,我就沒有這個勇氣!”
“……我沒有這種顧慮。”
“是,你沒有。”楊陽苦笑――現在的對方,和她那時何其相象,“但是耶拉姆,你不會成功的。不是我誇口,這次暗殺,我已經儘了最大努力,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和道具,結果還是失敗了!換作你,下場隻會比我糟不會比我好!我是九死一生回來,你會如何?耶拉姆,我們已經失去神官,不能再失去你了。”
褐發少年表情空白,一言不發。驀地,他站起來,衝出房間。
“耶拉姆!”昭霆踏出一步,又停了下來。維烈斥道“還愣著乾什麼,快去追,彆讓他做傻事!”
“你說得容易!我連跟他說話也不敢!我也是害他沒見到神官先生的罪魁禍首之一!”
“昭霆,拜托你了,我剛才忘了說,報仇的方法不僅僅是暗殺,幫助中城,我們也是有和東城一拚的希望。”
昭霆還是猶豫不定。莎莉耶舉起已成為好友的魔封劍“沒關係,我去追,史列蘭說會用魔法捆住他!”
“啊――”發出一聲鬱悶的大吼,昭霆緊追著損友而去,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死小鬼”放倒。
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隻有角落的落地鐘流瀉出有規律的滴答聲,無形中沉澱了浮躁的情感。
楊陽收回擔憂的視線,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維烈捧起她的臉,拭去淚水。
溫柔的動作撫平了心慌,楊陽深吸一口氣,注視他再度合上的雙眼
“現在,你該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吧,父親。”
仿佛被雷劈中,維烈一震,收回手,久久不語。
然後,他毫無預兆地將她抱進懷裡,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楊陽,原諒我。”
“維烈?”
“我……我……”怎麼也說不出口,維烈隻能加重手勁,從她身上汲取力量,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是一種豁出去,又飽含感情的語調,“楊陽,你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最深愛的女兒。”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楊陽還是倒抽一口涼氣,一陣天旋地轉。
這種三流泡沫劇的劇情真的發生在她頭上了!她不是人類,是魔族!那……她在地球的雙親,隻是養父母咯?
老實說,她對養育了她十七年的父母感情並不是很深,因為他們總是早出晚歸,把工作放在首位,彼此難得說上幾句話。反而是叔叔楊唯,和她之間遠遠親厚得多。
對了,唯叔叔!
“唯叔叔是誰?”楊陽激動地抓住他,眉間流露出恐慌,“他和你沒關係,對不對?對不對!”神官的身世和下場給她太大的打擊,一想到楊唯可能也會這樣,她就如墜冰窖,全身發抖。
“他和我沒關係。”鬆開臂膀,維烈堅定地道。楊陽如釋重負,接著又緊張起來“那、那他會不會死?有壽限之類?”她不笨,儘管維烈否認,楊唯的身份還是昭然若揭,隻是維烈順著她的話,給予楊唯自由和獨立而已。不過仔細想想,以維烈的性格,也不會像帕西斯一樣,融合自己的分身。
輕撫她臉上緊繃的線條,魔界宰相鄭重許諾“放心,他會長命百歲,幸福到老。”
提得半天高的心終於落回原處,定了定神,楊陽很是愧疚“那個……”眼前的人才是她的父親,她卻跟他的分身更親近,實在說不過去。維烈也不自在地動了動,綻開包容又略帶失落的笑容“沒關係,我…我從沒儘過父親的責任,這是當然的。”沒有被他唬過去,楊陽斜睨他,拖長音調“哦~~~那你創造唯叔叔乾嘛?”
“呃……”清俊的臉龐泛開靦腆的紅暈,維烈囁嚅半天,聲如蚊呐,“我想看看你。”
“這不就得了。”楊陽毫無芥蒂地拍了他一下,微露笑意,故意調侃道,“你是不是成天偷看啊?你這樣很像偷窺狂哦。”維烈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狼狽萬狀“沒有!沒有!我隻是偶爾看看!我我…隻要確認你平安,生活得快樂就滿足了!”
“知道啦。”不忍心再欺負這個老實人,楊陽看了他一會兒,神色變換,從百感交集到純粹的溫暖,環住他的肩膀,“謝謝你,維烈,你是個好父親。”不管他出於什麼原因把她寄養,她都相信他的初衷是為她好;也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多麼愛她。
懷裡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慢慢放鬆,帶著安心。
靠坐回床上,楊陽喝了口水,繼續問道“我的母親是誰?”
血色從維烈臉上褪去,連同剛剛升起的歡喜。楊陽看得忐忑,又久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試探“不會是……母夜叉吧?”
“不是。”維烈失笑,隨即轉為苦笑,“是倒好了。”
這麼糟!?楊陽嚇了一大跳,更加不安,說話也結巴起來“那那那……是你被人,才生下我的嗎?”有傷他的男性自尊,難怪他難以啟齒。維烈啼笑皆非,輕輕敲了她一記“彆胡思亂想了,哪有這種事。”楊陽委屈地摸摸腦門“那就說嘛。”
“……”
“我可以承受住。”做好心理準備,她肅然道。
明白再也逃避不下去,維烈深呼吸好幾次,還是在最後一刻泄了氣,用商量的口吻道“楊陽,我們可不可以慢點再談這個問題?”楊陽笑如春花,給他看自己的拳頭,示意他本人正手癢,不說後果自負,甜甜地道“維烈。”
打了個寒戰,魔界宰相露出認命的神情,歎道“楊陽,我從未和任何女人發生關係。”
黑發少女睜大眼。
“我――”溫潤的嗓音陡然暗啞,維烈懺悔般深深低下頭,兩手緊抓著風衣下擺,一口氣喊道,“楊陽,你是我的複製人!”
房間裡充斥著死一般的寂靜。
顫巍巍抬首,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而震驚的麵容。無法麵對,也不敢觸碰,維烈苦澀地道“楊陽,你可以恨我。”
“恨你?”
“我也是我父親的複製人,我理解這種心情。”
不同於剛才的衝擊席卷了楊陽的心靈,刹那間,她想通了前因後果,微微一笑,安撫地疊上生父握得死緊的右手“你恨你父親嗎?”沒料到是這樣平靜的反應,維烈愣愣地道“不,我尊敬他、崇拜他。父親他是全宇宙最了不起的人,我永遠達不到的榜樣。”說著,浮起憧憬之情。
這麼偉大?楊陽有了點興趣,繼而不解“那你為什麼認為我會恨你?”維烈再次縮回惶恐的殼裡,看得楊陽都想拍拍他,說不怕。
“我是不恨父親。”抿了抿唇,維烈坐正身體,逸出唇的歎息包含了無數的情感,“但這是因為我根本沒資格恨他。”
“資格?”
“嗯,我的父親,基連;賽普路斯是個永遠不會犯錯的男人。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正確的,就像電腦一樣精密……”
“等等!你說電腦?”楊陽驚訝地打斷,隨即捂住嘴,“呃,抱歉。”她真是傻了,眼前的人能出入地球,當然會知道電腦。但是,在一個劍與魔法的世界聽到這種詞彙,還是很怪異。
維烈會意地微笑,揮手設下隔音結界“我從頭告訴你吧。”
楊陽點點頭,擺出正襟危坐的聆聽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