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你渴了吧,我做綠豆湯給你喝。”瑪麗薇莎體貼地道。菲莉西亞撲向她“還是瑪麗好。”
“我來加冰。”魯西克無奈地歎息。菲莉西亞立刻撲回去“露西也好!”
勢利的家夥。帕西斯在心裡咋舌,開口道“不用麻煩了,瑪麗,我做了酸梅汁,每個人都有份,隻要讓露西冰鎮一下就行。”
室內響起一片歡呼。
到煉金術士公會和冒險家公會轉了一圈,魯西克在歸途碰見提著竹籃的瑪麗薇莎。
“瑪麗,怎麼是你,帕爾呢?”他以自然的動作接過滿滿的籃子。
“帕爾在做晚飯,我想出來看看明天的菜,這個時候會比較便宜。”
“以後叫安迪或華爾特陪你,你一個人女孩子不安全。”
“呃…是。”感動師弟的好意,瑪麗薇莎有些赧然,隨即撲哧一笑,“可是,感覺安迪和華爾特都不適合來這種地方。”魯西克無言以對,半晌,用生硬的語調道“那叫我也好。”
露西?瑪麗薇莎一怔,強忍笑意露西更加不適合。
路過的男女都朝容姿出眾的白發青年投以癡迷的視線,還有看得太入神撞到東西的。
“啊,老板,這個給我一盒。”瑪麗薇莎突然停在一家小店前。魯西克好奇地湊過去“這是什麼?”
“防曬霜。莉成天擔心變成小黑炭,我想買一盒送給她。”
“哦,那你呢?”
“我?”瑪麗薇莎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用了。”反正她又不是什麼美人。魯西克皺起眉“為什麼不用,你也是女孩子。”語畢,徑自對櫃台道“老板,拿兩盒。”
“露西……”
“拿著。”不用分說塞進她手裡,魯西克心疼那粗糙的觸感,“瑪麗,好好愛惜自己。”礙於天生的薄臉皮,他隻能說到這個份上,再感性,他的臉就要充血了。
捧著沉甸甸的防曬霜,瑪麗薇莎愣了好一會兒。
……露西真的很體貼呢。感到身上籠罩的陰影,瑪麗薇莎抬頭,果然看見表情漠然的魯西克站在向陽處,幫她擋住毒辣的陽光,情不自禁地揚唇雖然臉總是冷冰冰的。
一股陌生的暖流,在心底蕩漾開來。
就這樣,肖恩漸漸發現自己無事可乾。
每到一個大城市,他要依照慣例去找工作時,帕西斯就拉住他,給他看鼓鼓囊囊的錢袋,示意他不必多此一舉,再用一大堆美食喂得他暈陶陶。回過神去找其他人,都說沒什麼需要他指點的,有問題會來請教。連菲莉西亞也變得神神秘秘,經常不見蹤影。
閒到發黴,他甚至懷疑身上長出了蘑菇。
“露西,露西,給我點事情做啦!”
這天實在憋得發慌,他繞著在後院劈柴的徒弟轉悠,神態語氣一如乞求打賞的小狗。瞟了他一眼,魯西克遞給他一隻小孩玩的陀螺,隨手指了個方向“到那邊玩去。”
“……”肖恩張口結舌,半晌才升起熊熊怒火,又舍不得對弟子抱以老拳,確切的說是沒膽。
嗚嗚嗚,我是師父!他隻敢在心裡抗議,然後怏怏離開。
“安迪,安迪,顏料夠不夠?我幫你去買。”找到下一個目標,他再次展開柔情攻勢。
“嗯?我已經買好了。”從畫板前抬起頭的青年微笑拒絕,拿出一疊五顏六色的紙,“肖恩師父,這是我順道買的折紙,你悶的話,就玩這個吧。”
肖恩怒氣衝衝地跑路。
“華爾特!華爾特!……人呢?”一路搜尋地來到廚房,他探頭張望,雙目一亮,“瑪麗,我幫你揀菜葉好不好?”
“不用了,肖恩師父,這些我一個人來就行——那裡有杯泡泡水,你無聊可以吹。”
連溫柔的瑪麗也……肖恩幾乎絕望了,但他還是拿走那杯泡泡水,狠狠地吹,死命地吹。
再把折紙疊成的動物到處亂丟,陀螺咻咻地轉。見師父玩得如此“高興”,徒弟們都非常欣慰。
好不容易熬過中午,寶貝女兒總算冒出來,扔給他一個異能塑像“肖恩師父,迪奧借你玩。”
又是玩!
當肖恩的怨氣達到臨界點的時候,打完工的華爾特回來了“喲,肖恩師父,在幫迪奧梳毛啊,看我幫你買了什麼好東西。”肖恩以灰暗的眼神注視他,對他口中的好東西不抱希望。
果然,十幾隻麵具倒在桌上“當當當,夠你玩好幾天了。”
“我……”肖恩決定他受夠了,正要教訓這群大不敬的弟子,帕西斯在樓梯口招手“來,肖恩師父。”
“帕爾~~~”眼淚汪汪地衝過去,肖恩蹲下來哭訴,“我好悶,好無聊,好想有事情做。”
“乖,明天就不無聊了。”還是矮冬瓜的銀發少年摸摸他的頭,攤開手上的記事本,“看我為你安排的時間表。”
紙上隻有短短的三行字。
早上到中午玩耍;
中午到傍晚去任何娛樂設施;
晚上睡覺。
“那家夥就是這麼被他們寵成笨蛋的。”
“……同意。”
習慣了米蟲的作息後,肖恩倒也看開了。
反正到了野地裡,他也可以勞動疏懶的筋骨,把鬱積的精力發泄在怪物和魔獸頭上,不知不覺在尼普亞斯大陸也闖出個[瘋狂戰神]的名號。因為他打起來總是一副切齒的狠樣,沒有人看出他是在泄憤。
越深入內地,物價越昂貴,帕西斯常為此頭痛。倒不是買不起,再差的食材他也有信心做得美味,隻是,肖恩的食量……
“稍微節製一點吧?”心疼師弟小小年紀就操心生計,魯西克勸道,“肖恩師父會諒解的。”華爾特咋舌“肖恩師父是不會說什麼,問題是他舍不舍得。”
“舍得才怪!”帕西斯抓亂一頭銀亮的短發,煩惱得想尖叫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食物都拿來填他那寶貝師父的無底胃袋,但這殘酷的現實……
對了!突然冒出的點子讓他愁緒全消,興衝衝地背著小提琴外出,再荷包鼓鼓地回來。
“你做了什麼?”兩個師兄愕然。
“哼哼哼,賣藝啊。”帕西斯得意洋洋地搖晃食指,“有我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出馬,天下哪有搞不定的事。”至於使用魔曲的實情,被他選擇性地忽略。
“不好了!”安迪衝進大廳,斯文的臉龐漲滿紅潮,“肖恩師父…肖恩師父他……”
“肖恩師父怎麼了?”帕西斯三人緊張地迎上前。聞聲走出房間的菲莉西亞和瑪麗薇莎也匆忙下樓。
“他被一群狐朋狗友拉去娼館了!”
眾人目瞪口呆,十萬火急地趕去救駕。幸好援救及時,肖恩還沒有被染指,隻是喝了幾杯加料的酒。
“露西,我好熱。”迷迷糊糊的棕發青年下意識地向最可靠的徒弟求助。另一頭,華爾特和菲莉西亞正在痛扁帶壞師父的人們。
魯西克一言不發地砸下一堆冰塊。帕西斯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綠色的藥丸“含著,肖恩師父,這是清火的藥。”
“唔……”
“帕爾,你扶肖恩師父回去。”把明顯神智還不清醒的師父扔給小師弟,魯西克轉向扭腰擺臀走出娼館的老鴇。
“哎呀,你們怎麼把我的客人帶走了?那些大爺可都付了錢的。”
“抱歉,我們的師父已經有了師母,不方便光顧這裡。”麵不改色地撒著彌天大謊,安迪溫和地應對。老鴇媚眼如絲地靠著他,一手狀似無意地拉低胸口,同時朝俊美的白發青年放電“那兩位留下也一樣,就當是捧個場,嗯?”魯西克微微臉紅地轉過頭。安迪卻以純粹欣賞藝術品的眼光看待那對在眼前晃悠的豐滿胸脯,一一卸過對方的無理取鬨,始終鎮定自若,看得眾人從驚歎到懷疑
安迪他,似乎有點性冷感?
“夠了,華爾特,莉!”製止兩個越打越來勁的人,魯西克揚聲道,“回去了!”他並不打算讓肖恩一輩子懵懂下去,隻是不應該是這種方式。何況時候到了,自會開竅。安迪也是相同的想法肖恩性格淳樸,適合好人家的女孩,擅長媚功的妓女會把他迷得暈頭轉向。
菲莉西亞就沒有他們這麼豁達,意猶未儘地踹了一腳,才憤憤收手。
她決不允許其他女人搶去肖恩身邊的位置,當然從來不考慮幫師父找對象。
就算肖恩師父中意……哼。
經過這件事,眾人三令五申,吩咐肖恩不得去娼館。帕西斯還把那裡形容為吃人女妖待的魔窟,事前嚴格挑選正當的酒店,才放純潔的小綿羊進去。
此舉大合菲莉西亞的心意,看他順眼許多。
“露西和安迪要不要去紓解一下?”
某天傍晚,趁師父不在,儼然小管家的銀發少年周到地建議,令白發青年失態得噴茶。
“我…我不需要。”魯西克麵紅耳赤。因為精靈血統,他這方麵比較淡泊,也不想擁抱心上人以外的女性。安迪實話實說“我提不起什麼興致。”
……果然是性冷感。眾人心道。
“這樣啊。”看看窗外的天色,帕西斯若無其事地道,“那我們去吧,華爾特。”
噗!數道水箭噴出,然後是激烈的嗆咳聲。華爾特差點栽倒在地“你、你胡說什麼!”帕西斯雙手叉腰,一派天經地義的架勢“男歡女愛,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你敢說你不想去?”他今年十八歲,華爾特已經二十了,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有這種需求再正常不過,反正他是不覺得有任何羞恥。
“我……我……”華爾特紅著臉訥訥,擺明了想又不好意思。無心聽他“我”下去,早熟的師弟拎著他走路。
色鬼!瞪視他們的背影,菲莉西亞咬牙。
夜闌人靜,一抹翻牆而過的白影撞上一個柔軟的人體,雙方都是一驚。
“呀!”
“是你!這麼晚不睡,在外麵遊蕩什麼?”意外地瞅著僅著單衣的師姐,帕西斯隨手脫下外套,蓋在她頭上。菲莉西亞抿嘴不語,半晌,悶悶地道“你回來得倒早。”
“我又不是華爾特那嫩雞,稍微過過癮就夠了。”
“……”
借著月光,帕西斯看清對方臉上憤懣又不願承認的神情,眨眨眼“你…該不會是吃醋吧?”
“誰吃醋了!”色厲內荏地大吼,菲莉西亞用力踢了他一腳,轉身飛奔。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會兒,帕西斯噴笑,秀麗的臉龐浮起由衷的喜悅。
可愛的小東西。
聖森帝國境內有一大片綠色的草原,名為[吞噬沼澤]。有關它的詳情,當地人都不願說,肖恩一行隻好一頭霧水地上路。仗著藝高人膽大,也不怎麼怕。不料,當晚就出了事。
“啊——”
帕西斯盯著一塊看不出異狀的地麵,慌張地道,“行李呢?你們有沒有拿過行李?”
“沒有啊。”正在紮營的其他人轉過頭。帕西斯急得團團轉“那行李哪兒去了?我明明放在這裡的!”聞言,餘人也緊張起來。華爾特猜測道“會不會是野獸叼走了?”
“不可能,我布了結界。”肖恩否決,“野獸的腳步聲我們也聽得出來。除非是幽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安迪煩惱地耙耙劉海“幽靈也拿不走行李吧。”碰到這麼詭異的事態,他們多少都覺得有點發涼。
“莫非……”魯西克沉吟了一下,將一根壓帳篷用的鐵條放在地上。眾目睽睽下,鐵條緩緩沉沒。
“呀——妖怪!”菲莉西亞嚇得抱住義父。華爾特咋舌“果然是‘吞噬沼澤’。”
“奇怪,我們為什麼沒事?”安迪不解。魯西克微微蹙眉“可能不吞活人。”肖恩一個激靈,轉身搶救彆的物品,卻因腰上掛了個累贅,隻來得及“拔出”一隻背包。
“……完了。”帕西斯麵無人色,“大部分乾糧都被這該死的沼澤吃了。”華爾特也一臉如喪考妣“那怎麼辦?”
“還可以打獵啊。”安迪樂天派地安慰,手指帳篷,“睡覺的地方也安然無恙。”瑪麗薇莎奇道“咦,帳篷為什麼沒沉下去?”
“似乎要質量達到一定的程度。”魯西克推翻先前的認識,“從那些村民吞吞吐吐的態度來看,生物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比如,體重超過某個數值,就會下沉——我們應該慶幸我們當中沒有胖子。”
一陣寒風吹過。
這回菲莉西亞連兩隻小腳也搭上去,哇哇大叫“肖恩師父,快離開這裡!”肖恩安撫“乖,彆怕,莉又不是小胖墩。”帕西斯鎮定下來,斜睨她“你再重也重不過我們這些男的,怕什麼。”
“哼。”菲莉西亞同樣橫了他一眼,隨即紅著臉彆過頭。
“那我和華爾特去打獵。”魯西克招呼師弟上路。做師父的不放心“就你們倆太危險了。”
“沒關係啦,肖恩師父,我們都會風係魔法,有什麼不對立刻可以逃掉。”華爾特明白師兄的用意。肖恩這才放他們離去。
直到天黑透了,兩人才拖著某個巨大的東西回來。魯西克冷漠絕美的容顏籠罩著罕見的鐵青色;華爾特更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地掩麵不語。
“對不起,我們隻找到這個。”
那是隻蝸牛。
留守營地的人們沉默。
以此為序曲,開啟了讓帕西斯等人刻骨銘心,不堪回首的可怕回憶。
“我發誓!今後我看到一隻蝸牛宰一隻蝸牛!”終於走出草原的一天,華爾特暴走地大喊,把彎刀揮得虎虎生風。菲莉西亞雙目充血,陰惻惻地笑“我要將它們剁碎。”瑪麗薇莎捂嘴做反胃狀“我也吃膩了。”魯西克一言不發地彎弓搭箭,射穿一片樹葉,連同不幸路過上麵的某軟體生物。箭法神準,令人歎為觀止。安迪拍手,道“射得好。”
帕西斯氣息奄奄地趴在師父背上,還沒有從後遺症中恢複。
“蝸牛很好吃啊。”唯一沒受到影響的肖恩笑著發表意見,“雖然粘粘的有點惡心,但肉有嚼勁又鮮美。”眾人以殺氣騰騰的目光瞪視他。
驀地,肖恩向後一躍,沒抓緊的帕西斯顛了下來。肖恩急忙托住他塞進安迪懷裡,這一分神,一大團膠狀的物體兜頭罩下,把他整個人包在裡麵。
“肖恩師父!”
沒有聽見徒弟們的驚呼,冰涼而滑溜的觸感將肖恩的意識拋進遙遠的過去。
[媽媽!媽媽!]加劇的窒息感化為逼近死亡的恐懼,他驚慌地掙紮哭喊,[救我!我好難受!]
[肖恩!]
宛如陽光劃破烏雲,和他麵容相同的小男孩推開手足無措的母親,衝到他麵前,[撐著點!我馬上救你出來!]
湧入肺部的新鮮空氣中斷了影象,肖恩頹然倒地。
“沒事吧,肖恩師父?”不顧他滿身的黏液,魯西克和安迪擔心地扶住他。肖恩兩眼無神,喃喃道“胡椒……它怕胡椒……”
“哎?”用火球立下大功的菲莉西亞愣住,“那頭怪物怕胡椒嗎?可是火它也怕啊。”帕西斯和瑪麗薇莎麵露關懷“肖恩師父,你沒事吧?臉色好難看。”
“沒事。”一手蓋住臉,指縫裡流瀉出顫抖的聲線,“我很好。”
席恩……
當初離開東方學舍,一半原因是他。但是為了躲避追兵,他逃到萬裡之遙的尼普亞斯,丟他不知在哪個角落自生自滅。
“我們回去吧。”抬起頭,肖恩環顧徒弟。詫異他沒頭沒腦的話,眾人愣了片刻。
“回去啊……我確實有點想家了。”華爾特抓抓後腦勺,“我媽媽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很好,我一直和灰羽保持聯絡。”魯西克澆了師父一身水,洗去黏液,問道,“為什麼突然想回去,肖恩師父?是有什麼事嗎?”肖恩在他探索的眼神下反射性地縮了縮,含糊道“沒什麼,就是想回去。”不是不信任徒弟,隻是席恩的事屬於他的私人領域,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包括菲莉西亞。
“那就回去吧。最近艾斯嘉大陸的情勢很好,聽說東方學舍已經撤消通緝令。”
眾人歡聲雷動,顯然都思鄉心切。
魯西克的情報並沒有錯,然而,同年九月,黑之導師出現在戰場上,單槍匹馬全殲金龍族,威震聯軍,使凡人把希望統統寄托於眾神的預言,不顧一切地尋找兩位救世主。
一切就此脫軌。
回到家鄉,每個人的心情都很雀躍。有的選擇大吃一頓;有的選擇逛街;而安迪的放鬆方式是夾著繪圖工具搜尋合適的場景,最後來到一座風景秀麗的翠穀。
震耳欲聾的聲響不絕於耳,遠遠可見一條匹練也似的瀑布直瀉而下,安迪不禁感歎“大自然果然是最偉大的。”
穿過小樹林,他的雙眼陡然睜到最大。
一頭龍!!!
雖然以前從來沒看過,安迪還是一眼認出那神秘而美麗的生物。和所有古書上的描繪一樣,傲視群倫的強大,力與美的完美體現。人類在它麵前,就像蟲蟻般渺小。
清澈的水流沿著澄銀的鱗片滑落,反射著陽光和虹彩,分外耀眼。漸漸舒展的雙翼像要遮天弊日,帶起閃亮的軌跡。
“等…等等!等一下!”
意識到這個舉動的含義,安迪甩去震撼,跌跌衝衝地奔過去,險些連腋下的畫板都掉在地上,“請您等一下!”
燦若星辰的銀眸應聲而轉,玩味地看著這個不怕死的人類。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溢滿驚歎、讚賞和仰慕的青灰色瞳眸,毫無陰影。
那是純粹感動[奇跡]的眼神。
“你太棒了!不不,我是說……”近距離欣賞讓安迪更加激動,深呼吸了好幾次才不至於語無倫次,懇切地道,“尊貴的龍,如果您沒有急事,可否稍微停留一會兒?我想畫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實在不想放過。哪怕會被一腳踩扁,他也認了,何況他壓根不擔心。
那高貴的生物眼裡,沒有一絲暴戾。
線條優美的頸項微側,接著響起的男性嗓音冰洌而隱含興趣“畫我?你畫得了嗎?”安迪難堪地沉默,很快鼓起信心“我…我不敢說我能把您的神韻百分之百畫下來,但我會儘全力,我想挑戰自己的極限!”
華光一閃,銀龍的影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的銀發男子,眉目如畫,神情卻極為冷肅。安迪被他的變化駭呆了,張著嘴發不出聲。對方帶著幾分評估地打量他,視線落在他背的長形物體上“那是……槍?你是戰士?”
“呃…啊。”安迪回過神,坦白地道,“算是吧,我學過槍法,但我的本職是畫家,我也隻想當畫家。”
“你叫什麼名字?”
“啊,安迪,安迪米拉爾歐斯達。”
“安迪米拉爾歐斯達。”低聲複誦了一遍,銀龍的化身微微揚唇,“我叫麥先。”
麥先?這名字好象在哪兒聽過。安迪疑惑地搔搔頭,隨即瞠目結舌,差點一坐倒在地“你你你你是……”天哪!他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銀龍王似乎感覺他的反應很有趣似地挑了挑眉,緩緩走近,執他的右手,橄欖形的瞳仁收縮了一下。
“那個,銀龍王?”
“這是雙能夠編織花朵氣息,風之詩和青草記憶的手,惟獨不適合拿武器。”
安迪滿臉通紅“對不起,我不是個稱職的戰士。”
“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放開手,麥先翩然浮起,銀眸蕩漾著笑意,“明天我會再來。”
“咦!!!龍!!!?”
山穀外,尖叫劃破青空,肖恩等人震驚得呆若木雞。安迪掛著夢幻般的傻笑,點了點頭。
“它長什麼樣?”抓著他,菲莉西亞好奇地詢問。其他人則遺憾沒有跟去,不然就可以見識到傳說中的生物了。
“嗯…很棒很棒,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棒。”安迪並非不善辭令的人,但是他覺得任何世俗的詞彙都會玷汙那樣活生生的美麗,想了半天,隻能憋出個棒字。
這個答案當然不能讓菲莉西亞滿意,小嘴嘟得半天高。安迪正想畫張草圖給她看,魯西克指著他身後,一向冷靜的語調有崩潰的趨勢“安迪,那位——”
“麥先!”轉過頭,安迪大吃一驚。怎麼回事,他不是說明天再來嗎?
餘人再次石化,一為來者的身份,二為來者的名字。
三首龍之一,銀龍王。
“呃,抱歉。”麥先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儘管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我是想問一聲,北邊是哪個方向?”
“……”
竟然是條路癡龍!?眾人的下巴滑落到地,連同安迪在內。
世人都以為銀龍王是熱愛和平才常年窩在白銀之穀,這固然沒錯,最重要的原因卻是他怕迷路。畢竟堂堂龍王,總是要人指路滿丟臉的。
“那……那邊。”安迪機械性地指了個方向。禮貌地道謝,麥先正要離去,肖恩開口邀請“要不要和我們一道走呢?前麵就是達爾拉,有美味的食物和暖撲撲的床,天色也不早了。”
“達爾拉?”麥先雙目一亮,“聽說,那裡有個非常大的圖書館。”肖恩一愣“有是有,可是很早以前就因為戰爭燒毀了。”原來還是條書癡龍。麥先垂頭喪氣。安迪安慰道“沒關係,再走三天左右,會到西悠瓦爾,那裡有個更大的圖書館。”喜歡看書,不愧是以智慧聞名的龍王。
麥先轉憂為喜。菲莉西亞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走咯!走咯!”
當晚,肖恩師徒在達爾拉的某家旅館裡,目瞪口呆地看著斯文優雅的客人獨自掃光四桌酒席,正準備向第五桌挑戰。
麥先……好能吃。
養不起啊養不起!帕西斯在心裡哀號,他養不起一條龍。但是對方是安迪的朋友,又是龍王,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下驅逐令。其他人則是胃口儘失。未免他們半夜肚子餓,帕西斯起身跑向廚房。
“來,蛋黃酥。”當某龍吃得差不多時,他端著托盤回來,噴香的熱氣繚繞在整個大廳裡,“飯後吃甜點最好了。”
“哇——”菲莉西亞歡呼。瑪麗薇莎嘗了一口,讚道“真好吃!”華爾特一口氣殲滅一半。魯西克悄聲道“買蛋會不會太貴了?”他是上一代當家人,自然關心財政。
“嗬嗬,這不是蛋,是我用黃豆做的哦。”帕西斯自豪地抬起下巴,“口味一樣吧,我琢磨了很久哦。”眾人歎服地注視杯裡的甜點,連連點頭。
麥先舀了一勺,橙黃色的蛋酥淋了淡黃的蜂蜜煉乳,視覺感極佳。放入口中,濃鬱的奶香和醇厚的味道頓時彌漫在唇齒之間,沁甜的口感讓心也融化開來。
“那個,再給我一杯。”慢慢吃完,他舉起杯子,期待地道。
銀龍王在第三天就和新朋友們分道揚鑣,一方麵是在看到西悠瓦爾大圖書館的一刻被勾了魂,另一方麵是考慮到隊伍的財務狀況。
他並不像紮姆卡特那麼粗心大意。
“對不起,雖然想給你們一些財寶,可是我除了書之外沒有彆的財產。”抱著安迪特彆贈送的畫像,麥先歉然道,“我沒有收集寶物的習慣,但我會想辦法籌,或者叫部下上貢一點。”
好寒酸的龍王啊!帕西斯和華爾特在心裡咋舌,想敲一筆的念頭就此破滅。安迪誠懇地道“千萬彆這麼說,麥先,本來就是我們邀請你。而且…我們也算是共同旅行過的同伴了,同伴之間不應該計價。”
“唔……但是給你們帶來麻煩也是不爭的事實。”麥先還是無法釋懷,突然想到一個主意,隨手一劃,當啷啷!一堆金銀珠寶掉在地上。
幸好因為自己這幫人太引人注目,肖恩事先布下了隔音和屏蔽結界,不然……
“哇塞!”華爾特習慣性地吹了聲口哨。菲莉西亞喜愛地蹲下“好漂亮,閃閃發光的。”餘人詫異地瞅著對方“麥先?”他不是說他沒錢嗎。
“這是我朋友巴哈姆斯的收藏品。”
“巴哈姆斯!?黑龍王!”肖恩失聲大叫。魯西克鐵青著臉道“那個,銀龍王,你的好意我們很感激,不過這份禮太重了,我們消受不起。”拿黑龍王的財寶?他們又不是活膩了!
看出他的心思,麥先笑道“放心,巴哈姆斯已經被封印了。就算沒被封印,他也不會介意,甚至根本不會發現,他糊裡糊塗的。倒是紮姆卡特,他的錢我可不敢拿,一定會第一時間海扁我一頓,再把你們燒成灰燼。”
……不愧是以貪婪暴力聞名的血龍王。
無論如何,送上門的錢,又沒問題,沒有人會向外推。肖恩鄭重地表達謝意。帕西斯上前遞出一本小冊子“麥先,我看你很喜歡蛋黃酥,所以把料理過程記錄下來,還有幾種點心的做法,你想吃可以自己做。”
“謝謝你,帕西爾提斯!”麥先開心地接過。他生性嚴謹拘禮,儘管內心深處接納了這群人類,還是改不掉生硬的稱呼,除了安迪。對這個青年,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情,隻覺他氣質很好,很投契。
“那我們走了,希望還能見麵。”肖恩代表徒弟們告彆。
“嗯,等我把這裡的書看完,就去找你們。”
這裡的書……瞥了眼規模宏偉的圖書館,眾人踉蹌何年何月才看得完!?
安迪回以包容的微笑,用力揮手“我們等你!”目送他們的背影,麥先在原地站了很久。
事後,從不後悔的龍王深切後悔為什麼沒跟他們一起去。
如果他去了,一切就會不同。
時不再來。就像那沁甜的,帶著真摯善意的蛋黃酥,不管他做多少次,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如果要給幸福下一個定義,恐怕沒有詞比“短暫”更貼切。
九月中旬,魯西克神色凝重地從灰羽分部回來,將幾份報紙攤在桌上。隻看了一行,爆炸的餘波也席卷了其他人,其中以肖恩的衝擊最大。
他立刻預見到戰敗將會導致的結果,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東方學舍高層的做法。
甩手罩下兩層結界,肖恩用前所未有的嚴肅口吻道“大家,聽我說一件事。”餘人驚訝地抬首,略帶不安地等他示下。
“這件事和莉有關,但她也不知道。聽完後,我希望你們能冷靜思考,做出理智的判斷。”肖恩刻意停了停,讓弟子們有個心理準備。調適好自己後,魯西克環顧一圈,道“您說吧,肖恩師父。”
“嗯,首先,我和莉都是眾神預言的救世主……”
“眾神?預言?”雖然竭力忍耐,席間還是響起數個聲音。沒有介意他們的打斷,肖恩點點頭“對,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不過在我看來,那隻是個亂七八糟的預言。不是妄自菲薄或逃避責任,我可以發誓,憑我一個人的力量,連四幽鬼也未必打得過,更彆說黑之導師了!”
“而預言說你能打敗魔族?”魯西克準確地把握住問題的核心。華爾特一臉難以理解“他們真的相信?這是明擺的事實嘛——不可能!”
“有眾神這頂大帽子,不信也信了。”肖恩不屑地撇嘴。瑪麗薇莎喃喃道“神……真的有神嗎?”肖恩露出不像他為人的嘲諷笑容“這個嘛,我是知道他們存在,但我從來沒指望過他們。”帕西斯更冷笑出聲“從不出現,也毫無建樹的神,有跟沒有有什麼區彆?”菲莉西亞憤憤地道“就是!他們自己不出力,卻要肖恩師父替他們賣命,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他們是不是有不能出手的理由呢?”性格平和的安迪試圖緩和氣氛。肖恩也接納了他的意見“嗯,眾神是否有苦衷暫且保留,總之聖域是信了,才會在我六歲的時候,把我從我出生的村莊帶走。若非義父收養我——就是上一代珂曼家主——你們不會認識我,我會變成個冷血的家夥,沒血沒淚的戰鬥機器。”
“肖恩師父……”
“這是那幫老兒的教育方式。在他們眼裡,我不是人,隻是個工具。”籲了一口氣,肖恩耙耙劉海,恢複了往常的神情,“其實我是幸運的。義父和姐姐都是好人,東方學舍至少也教了我本事,我看不慣的是那些所謂的長老。傻瓜也知道預言不可信,他們卻深信不疑。不對比一下實力,也不想想,萬一我敗了,牛皮要怎麼收場。”
“沒錯,正確的做法是供個神明代理人之類的偶像出來,鼓舞士氣,集合群眾的力量打這場仗。”魯西克讚同,看向菲莉西亞,“那莉在預言裡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雖然她魔法天賦很高,但以她現在的水平,無論如何也擔當不起‘救世主’這個稱呼啊。”肖恩沒有回答,在養女眉間連彈兩下。
“咦!”驚呼迭起。菲莉西亞皺眉“怎麼了?你們乾嘛都用那種怪怪的眼光看我?”
“莉,你…你的眼睛……”瑪麗薇莎結結巴巴地指著她。魯西克乾脆地道“你自己照照鏡子。”菲莉西亞依言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一照,險些尖叫。
鏡中的她,左眼絢紫,右眼玄青,極為異態。
……我果然是雜種,眼睛都兩種顏色。菲莉西亞沮喪地投進義父懷裡。
安撫地拍拍她,肖恩解釋道“這是[世界之相],據說世界毀滅時,能創造奇跡,複蘇萬物。”帕西斯啼笑皆非“這怎麼可能嘛!”華爾特卻麵露猶豫“可是,莉曾經複蘇了一個森林。”
“世界!世界耶!你以為世界和森林一樣大?”
“呃…是。”
“會累死吧。”魯西克語驚四座,水綠的眸子射出銳光,“當時莉就昏迷了三天,如果範圍擴大到整個世界,累死是唯一的下場。”肖恩和他對視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抱緊菲莉西亞“嗯,看到莉複蘇那片森林時,我就擔心有關她的部分是真的,可是我不想,我不要她背負那麼沉重的命運。”
“……”
“我從來不是什麼救世主,我隻是個自私的凡人。”
“肖恩師父,你不必自責。”安迪沉靜地道,“要一個女孩的犧牲為代價的世界,沒有存在的價值。”魯西克雙手環胸,冷冷一哂,“沒錯,每個人都有必須擔負的責任,硬推給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才叫真正的自私。”安迪綻開和煦的笑靨“你也從未逃避過自己的責任,你不是一直在幫助受苦的百姓嗎?比起在戰場上廝殺,我覺得這更適合肖恩師父。”
“安迪,露西……”淚水模糊了肖恩的雙眼,“謝謝。”
嗚,為什麼我就沒辦法說出那種成熟的大道理呢?帕西斯看得很不是滋味,卻不得不承認和兩位師兄相比,他還差得太遠。
“那麼,接下來就是討論如何對付聖域。”魯西克用指關節敲敲桌子,儼然領導人的架勢,而事實也是如此。肖恩卻一反常態,厲聲道“等等,露西,我還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麼?”
“無論如何,眾神指定我做救世主,雖然那不是基於我自由意誌的強製責任,但在其他人看來,我還是違背神意的罪人,甚至是人類公敵!你們跟著我,不會有好下場!”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克製砍人的衝動,白發青年一字一字道,“那你想怎麼樣,拆夥嗎?”
“不要——”瑪麗薇莎激動地道,“我不要和大家分開!”肖恩深深注視她“瑪麗,你這是不理智的發言。”瑪麗薇莎毫不退縮“不,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我不要為了苟活,一個人躲在安全的地方,這樣我一輩子不會安心!”
“就是啊,你想獨自扛嗎?”華爾特也很不高興,“太小看我們了。”帕西斯熱切地道“對,我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肖恩無聲地歎氣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弟子們的程度他很清楚,加起來也拚不過一個東方學舍的高手,更彆說自己保護自己了。
但是,要說分離,肖恩還真做不到。
這裡坐的每個人,都是他的心頭肉,掌中寶。
罷罷罷。肖恩苦笑著敲敲後頸,他對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體認,也有自信,如果在無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應戰,有十分把握。那麼當務之急,就是保障弟子們的安全了。
魯西克和安迪出生上流社會,對聖域的勢力比較了解,但因為缺少切身的體會,也沒有謹慎地考慮,隻是著眼於應對問題“彆擔心,肖恩師父,聖域的目的是活捉,我們的行動會有很大的空餘。”
“嗯。”肖恩回了個毫無破綻的笑容。
不再隱藏實力,他用時空魔法在短期內煉製了一大堆法器。
[魔火之眼],能夠增幅亡靈魔法,附有火焰防壁功能的項鏈;經過改良,距離和次數都提升的[瞬移戒];[反衝環],以反向珠為靈感,無差彆反彈魔法和物理攻擊的秘銀手鐲;一柄有擾敵作用的細長劍[幻刃];以及治療卷軸,威力強大的咒符——這些是給帕西斯的裝備。
華爾特是兩把精金打造的彎刀;具有隱身效果的月牙石項墜;相當於法杖的[雷神護腕];代替盾牌,視情況張開光係屏障的[穹光之戒];提高速度的[潛行靴];一打灌注了高等白魔法的儲能水晶。
其他人已經有了,他又追加了幾件守護的小道具,特彆幫菲莉西亞訂做了一套輕巧的魔法鏈甲。
說穿了,這些不過是以防萬一的東西,肖恩真正花功夫做的,是一塊能釋放最強防禦結界[絕對禁製]的黑寶石。
不知道師父的心思,徒弟們收到禮物都很高興,隻有魯西克對看不出用處的黑寶石有點疑惑,但還是珍重地貼身藏起。
進入柔蘭境內後,他們遭遇了追兵。
鋪了一層淺雪的大地上,白衣的身影仿佛憑空出現,饒是肖恩已有心理準備,瞳仁還是劇烈收縮。
是特衛隊的成員!
沒料到東方學舍會把押箱法寶派出來,當下又是意外又是惱恨特衛隊個個以一擋百,是精英中的精英,與其相信預言,大材小用地派來捉他這個叛徒,不如送去戰場,說不定早就打贏了!
“露西,不要離開大家!”啟動黑寶石,他閃身撲上。
透明的障蔽嚴嚴實實地罩住六人,帕西斯和華爾特嘗試著拍打,紋絲不動,氣得大喊大叫,其他人多少也責怪師父的見外。但隻看了一會兒,就震撼得手足冰冷,說不出話來。
這根本不是他們能插手的戰鬥。
沒有華麗的法術較量,花俏的招數比拚,一切都追求實效。完美,利索,毫無多餘的殺伐。
燒灼視網膜的火花不斷迸現,狂飆的鮮血揚起紅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乾掉兩名劍士,肖恩被第三人攔下。犀利的槍尖劃出數個圓圈,交錯的弧形纏住他手上的光劍,撞擊的脆響連綿不絕。電光火石間,肖恩以難以捕捉的步伐避開了長槍全部的攻擊,趁著對方突刺無效收力的刹那,竄到他身側,閃耀的光芒帶起放射狀的血液。
無視慣性地翻轉,他撲向剩餘的兩名法師。對方不畏不懼地做了個手勢,高熱的焰流噴湧而出,化為一隻巨大的火鳥,迎上半空的目標。
光劍劃開一道亮線,隻一擊就將赤紅色的大鳥分成兩半,崩解的火焰被劍氣刮得四散飛舞,宛如在棕發青年身後形成火的羽翼。下一秒,劍鋒毫無停滯地劈碎法師的三重結界,在穿著長袍的身軀上切開一條筆直的傷口,激射而出的血花再次染紅了雪白的視界。
另一名法師反應迅速地發出上百枚冰彈,構成一張綿密的巨網,徹底封鎖住對手的退路。肖恩隻是淡漠地瞥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抬起左足,將尚未倒地的屍體踢向他的同伴。
可憐的法師粉身碎骨。但冰網也因此砸開一個缺口,肖恩麵無表情地突破腥風血雨,右手流暢地舞動,灌注了鬥氣的攻勢穿透了兩層堅固的防禦,在最後一道前力阻。沒有停頓,驟長的光槍從法師的眉心刺入,後腦穿出。這回濺出的不止是血,還有灰白的腦漿。
短短三十秒,卻驚心動魄。
確定沒有埋伏後,肖恩一手扶槍,大口喘息。剛剛一仗曆時雖短,卻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氣。又因為全神貫注,狀態還無法調整過來。
微垂的雙眸不再是清澈透明的琥珀色,而是沉澱著殺氣的暗黃。
“肖恩師父……”
熟悉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閉目調息片刻,他打開禁製,粲然一笑“沒事了。”
追兵層出不窮,質量也越來越高。
伴隨著增長的,是毒芽般瘋狂蔓延的無力感,使靈魂仿佛被荊棘糾纏一樣痛苦。
對菲莉西亞而言這是第一次嘗到的滋味,帕西斯卻體會了整整十一年。
和母親為了他做卑賤的營生,卻無能為力時相同的自責,再次啃齧著他的心。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還說什麼“自己保護自己”,結果還是累贅一個,隻能眼睜睜看著重視的人浴血廝殺,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肖恩也漸漸感覺力不從心,敵人出現的頻率太頗繁了。無論他們怎麼隱藏形跡,都逃不出搜索網。東方學舍這次是卯足了勁,誓要拿下這位救世主。
體力一下降,狀態也不佳。第一次掛彩時,他考慮是不是給結界加一個屏蔽功能,但是想到這樣徒弟們會更加擔心,隻好算了。
他唯一慶幸的,是追兵當中沒有熟人。
應該是姐姐動的手腳吧。喝著小弟子燉的補湯,肖恩微微苦笑。當初帶菲莉西亞逃走時,他就有了覺悟。但真要和同學對上,他隻有選擇溜了。
朋友們當中,他最對不起的是卡修。
答應了做他的部下,輔佐他實現他的願望,卻背信棄義。
隻是,卡修可以沒有他,莉卻不能。
一口氣喝完,肖恩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木碗,眼裡浮起堅定他已經是個差勁的朋友,差勁的弟弟,決不能再當個差勁的師父。
很久以後,當肖恩普多爾卡雷回想起一切,不禁自嘲
他的人生,全是失敗的。
銀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穿過矯健的身影,將他釘死在地。
“肖恩師父!”瑪麗薇莎尖叫,帕西斯和菲莉西亞拚命捶打壁麵,安迪和華爾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魯西克咬牙環顧“是精靈?”
精靈!這個名詞令菲莉西亞眼中迸出火花,染上瘋狂的血色。
用力拔出羽箭,撕扯開來的血肉在暗夜裡帶起赤色的軌跡。因為是從背部貫穿,這一拔通過了整個胸腔,痛徹心扉。已經完全進入戰鬥狀態的肖恩卻連嘴角也沒有牽動,飛快冰封了前後的傷口,止血止痛。
然而,當他解決了偷襲者,止水般的瞳化開微小的漣漪。
嘹亮的獸嚎此起彼伏,大批異形包圍了這片殺戮的戰場,打破了抵抗者和追擊者之間的天平。
“莉……?”魯西克第一個反應過來,看向身旁的師姐。一名僥幸從魔獸口中逃出的法師跌跌衝衝跑近,乾枯的手指聚起魔力,指著黑發少女“你這個怪物!”
破土而出的尖銳藤蔓撕裂了法袍下的人體,絞成扭曲的形狀,爆射的鮮血和碎肉,象征著施虐者的怒氣和快意。
震驚這一幕,肖恩停止了動作,幸好一頭魔獸及時撲倒他,才沒有命喪獸人戰士的斧頭。
隨著最後一名死者的倒下,血腥的戲碼才告一段落。
定定注視義父,菲莉西亞紫色的雙眸充斥著狂氣,用歇斯底裡的語調道“肖恩師父,我不管世人怎麼說、怎麼看,從以前到現在,就隻有你一個人站在我身邊、保護我,所以我也隻看著你、保護你,誰敢傷害你,我就殺誰!如果這個世界逼迫你,我就毀了這個世界!”
餘音嫋嫋,激蕩著每個人的心湖,濺起千重浪。
“……對不起,莉。”這一刻,肖恩終於意識到他將養女和徒弟傷得有多深。隻能袖手旁觀,對他們而言是怎樣的酷刑和折磨。
可是以他的立場,除了這麼做,彆無他法。
平緩的山坡鋪滿了潔白的風信子,搖曳出溫柔的波濤,一個同樣雪白的人倘徉其間,妃色的唇含著一根草葉。
他的神情並不悠閒,碧眸籠罩著深沉的陰鬱,再無過去的童真和光彩。
“喂,你在這裡乾什麼?”黑色卷發高高紮成一束,身穿鏈甲的清秀少女跳躍著走近,“快回去,肖恩師父不是交代過,不要分散行動。”
“我這就回去。”沒有和往常一樣抬杠拌嘴,帕西斯立刻站起來,表情漠然地拍了拍身體。看出他的心情,菲莉西亞的眼神柔和下來“振作點,大家都不好受。”
微微揚唇,勾起一抹諷笑,但諷刺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至少你還可以召喚幾隻小可愛,用荊棘把那些混蛋戳得稀巴爛,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那次隻是運氣好,之後有派上用場嗎?”同樣嗤笑了一聲,菲莉西亞轉過身,凝視腳下的風信子海洋,“哪,帕爾,聽說死靈魔法有一種用靈魂交換力量的法術。”
“是有!可是肖恩師父不肯教我!”帕西斯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門,滿臉憤恨。
肖恩多少也了解小弟子的性格。
菲莉西亞笑了,這次是不帶陰影的笑“這麼說,你願意付出那樣的代價?”帕西斯斜睨她“你不也是,瘋婆子。”
踹了他一腳,被靈敏地閃開。
習以為常地打鬨了一會兒,兩人仰天躺下,看著飄浮的白雲,手無意識地牽起,相同的脈動撫平了內心的無力和痛楚。
“帕爾,一起努力吧。”
“嗯。”
“去西方?”
這天,忙裡偷閒的肖恩坐在窗台上疊紙鳥。魯西克走向他,提出經過深思熟慮的建議。
“對,內陸差不多都是聖域的天下,再躲也躲不了多久,貧瘠的西方好藏得多。”頓了頓,水青色的眸子浮起深深的疼惜,“這樣,莉和帕爾的情緒也會穩定些。”不同於帕西斯和菲莉西亞,他也難受,卻不自責。因為他自認儘了全力,受限天資和時間不是他的錯。但那兩個小鬼沒有這麼好的自我調適能力,不,應該說他們太重視肖恩了。
做師父的何嘗沒發覺,歎息著點頭“嗯。”
懷抱著希望,一行人匆匆上路,也在短暫的和平中,拾回曾經的快樂。
然而,遍尋不獲的聖域很快推測出他們的下落,利用當地的愚民布下陷阱。
那一次行動,成功地一網打儘。
月見草的花毒麻痹了感官和知覺,被層層鎖鏈和咒符捆住,關押在特彆製造的鐵籠裡,命運之子以最狼狽的姿態,回到闊彆了十六年的東方學舍。
細微的動作引發了強烈的雷擊,抽搐的身體痛苦地蜷成一團,帶起更大的金屬碰撞聲。
“肖恩師父!!!”
淒厲的呼喚使他睜開眼,對上一張惡意的笑臉“乖一點,普多爾卡雷,我也不想傷你,畢竟你是預言的救世主,但你再輕舉妄動,我就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了。”
沒有理他,肖恩的視線定格在他身後的建築物上。
他就好象走了一條螺旋的人生軌跡,離開這裡,最終還是回到這裡。
合上眼,他疲倦地墜入深沉的黑暗。
注肖恩他們被逮到的經過,在《無法挽回的傷害》一章有敘述,所以就跳過了。忘記的讀者,可以回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