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星光透過玻璃天頂灑進室內,在相同材質搭建的四壁和地板上反射出璀璨的銀芒,使廣大的房間成為被夜色和群星包圍的神秘之境。中央擺放著一張造型典雅的靠背椅,椅上端坐著一個少年。及腰的長發比夜空更漆黑,昂起的臉龐微帶病態的蒼白,襯得一雙黑眸更加幽深,連滿室的星光也無法真正照進他的眼底。
嘩!一麵牆壁突然出現一個空洞,奔進一抹嬌小的身影,發出與個頭相符的清軟童音
“小維!”
“瑪格!”少年驚訝起身,原本漠然的神情瞬間鮮活起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疼惜。他三步並兩步迎上前,將來人抱起“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人家睡不著。”女孩伸出短短的雙臂摟住他的頸項,嘟起紅潤的唇瓣,“小維講故事!”從臉蛋看,她頂多隻有五六歲,但精致的五官已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少年捏捏她的俏鼻“我的故事已經被你榨光了。”
“嗯~~不嘛!小維講!不講人家不睡!”
“乖女兒,你又在纏著維烈了?”
門外大步走進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烏黑的短發略為鬈曲,長相並不十分俊美,卻有股英偉之氣。最吸引人的是他一雙紫水晶般的眸子,閃耀著活力的光彩。
“爸爸!”
“王。”維烈連忙放下瑪格,單膝跪地。黑發青年——第二代魔王艾爾拉斯希亞一手抱起女兒,另一隻手朝他揮了揮“得了!咱們都幾億年的老朋友了,還鬨這種虛文乾嘛!”
“禮不可廢。”
艾爾拉斯翻了個白眼,實在很受不了對方這一點,有心讓他吃點苦頭,當下故意不理睬,轉向懷裡的愛女“寶貝,牙刷了沒?”
“刷啦,小維監督的。可是他一監督完,就跑掉了,都不理瑪格。”
“嗯,真可惡。可是你為什麼不來找爸爸,偏找這小子?”
“因為瑪格比較喜歡小維嘛。”魔界公主毫不猶豫地說出令父親大受打擊的話,“而且小維年紀小,和瑪格有共通語言。”
“他年紀小!?他……唔!”當場跳起來的艾爾拉斯驀地僵住,嘴巴一張一合,就是發不出聲音。
“來,瑪格。”維烈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將女孩抱回,看也不看變成石頭人的主君,“我們回房講故事。”
“爸爸怎麼了?”瑪格蕾特發現了父親的異狀,不解地問。
“不用擔心,間歇性的神經麻痹,一會兒就好了。”維烈隨口胡謅,抱著瑪格走出房間。
“什麼是‘間歇性的神經麻痹’啊?”
“老人常得的一種病。”
“爸爸果然是老人,還不承認!”
雖然被石化術束縛著,魔王還是氣得渾身發抖,在心裡一遍一遍重複血誓維烈!你給我記住!!
有華蓋的豪華寢床上,小小的公主摟著心愛的玩具熊躺在被窩裡,聆聽身旁的人用溫潤的嗓音朗誦故事書,漸漸地,眼皮下沉,打了個哈欠。
瞥見這一幕,維烈放低音量,正好故事接近尾聲,他耐心地念完最後一個字,合上書,起身幫床上的人攏好被子。
“小維……”
“嗯?”沒想到對方還沒睡著,維烈嚇了一跳,但接著就從女孩模糊的語聲、緊閉的雙眼判斷出她隻是在說夢話。
“瑪格長大了,要像書裡的公主一樣,和小維永遠在一起,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魔界宰相怔了怔,隨即,發自心底的笑靨浮現在他與年齡不符的清俊容顏上。
“如果你長大還記得的話。”
時光匆匆,轉眼六年過去,瑪格蕾特從“女孩”邁入“少女”的門檻。矮小的身子抽長為苗條的身板,也勾勒出青澀的曲線。但在維烈眼中,她依舊是那個喜歡抱著他撒嬌,不聽故事就睡不著覺的小磨人精,直到那一天——
“瑪格。”象征性地敲了兩下,維烈就推門走進,“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絲不掛的嬌軀和一張錯愕的臉蛋,旁邊站著一個手捧乾布和浴袍的侍女,也用驚訝的表情望著他。
顯然,房間的主人剛從浴室走出來,正準備擦乾身體穿上衣服。看到這樣的情景,魔界宰相還是麵不改色——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瑪格小時侯和他一起沐浴也不是一次兩次,而在他看來眼前這具剛剛開始發育的身體和記憶裡那軟綿綿胖嘟嘟的小身子也沒有絲毫兩樣。
“討厭——”
豆腐被吃光的豆芽公主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抄起手邊最近的浴袍就朝木頭宰相丟去,“你這傻瓜!還愣著乾嘛,趕快出去!”
“瑪…瑪格?”耳朵嗡嗡作響的維烈才掀下頭上的浴袍,就被一連串咒罵和接著丟來的抱枕砸得暈頭轉向“色狼,還看!我殺了你這白癡、笨蛋、蠢驢……”
盛怒之下,瑪格出手毫不留情,抱枕丟得又快又急。運動白癡的維烈哪裡避得開,隻好側過身,一手抱緊原本打算送給對方的寵物獸,另一隻手護住頭。這樣的防禦聊勝於無,自然被打得連連倒退。最後是侍女看不下去,一把將他拉出了房間。
“莉琳……”維烈喘了口氣,神經一放鬆,全身頓時火辣辣地痛起來。常年養尊處優又體質脆弱的他何時受過這種苦?當下眼眶就紅了。懷中的寵物獸配合地發出一聲嗚咽,更襯出一股淒涼的氣氛。
莉琳看著這一大一小,感覺好像看到兩隻在風雨中瑟瑟發抖,可憐無助的小狗!
“瑪格為什麼——”比起上的打擊,精神上的衝擊更大,維烈怎麼也無法相信從小看著長大,又乖巧又可愛的小天使竟會對他怒目而視,拳腳相向。
“您不明白?”
“不明白!”
“殿下是害羞了。”莉琳笑道。維烈依然不解“害羞?為什麼?”
外表比他稍長兩三歲的侍女無言以對,半晌,搖頭歎息。
“摩耶幾億年沒有孩子出生,難怪宰相大人不懂。”
“在瑪格出生之前,我也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並沒有這種情況發生。”維烈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白一下。莉琳麵無表情地道“那兩個不能作為參考。”
“為什麼?伍菲和卡蒂絲也是女的。”
是沒錯,但一個是萬年兒童,一個是男人婆。正在莉琳煩惱該如何解釋時,門開了,穿戴好的瑪格從房裡走出來,看到衣衫皺巴巴,眼睛紅通通的維烈,浮起內疚的神色“對不起,打疼你了?”
“沒…沒關係。”維烈有點結巴,沐浴後的少女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圓圓的小臉透著紅暈,就像他昨晚吃的蘋果,分外誘人。一雙晶亮的紫眸閃爍著某種他看不懂的情緒,一如她剛才的行為。維烈突然發現這個他理應無比熟悉的少女非常陌生。
“看你的表情,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嘛。”瑪格嘟起嘴,隨即歎了口氣,上前勾住他的手臂,“算了,先進來,我幫你抹藥。”
“啊,我沒事。”身體碰觸的瞬間,維烈失神了一會兒。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不知為何,他感到臉上發燙。
“真的沒事?”瑪格想起魔族的恢複力,鬆開手。
“嗯。”維烈舉起寵物獸,“這個送給你。”
“哇——好可愛!”瑪格發出欣喜的叫聲,一把抱過,連連磨蹭,“小維,小維,你真是天才!”
魔界宰相剛剛褪下去的血色又泛上來,不過這次是因為靦腆。
“取了名字沒有?”
“沒有,你取吧。”
“叫它小維怎麼樣?”
“咦!”維烈睜大眼。瑪格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嘿嘿,開玩笑,我的小維是獨一無二的。”
踮起腳,她輕輕在他頰上一吻“謝謝。”
柔軟的觸感震動了心弦。明明是從小做慣的親昵動作,卻有種特彆的感覺彌漫其中,維烈注視少女生動的表情,沒來由地發起怔來。
“你要去人界?”
“是的。”
寢床上的魔王一臉詫異,半坐起身“喂喂,你是不是還沒睡醒?”難怪他懷疑,大清早的,太陽還沒升起(注魔界的太陽是人工太陽),就跑到他的寢宮,劈頭一句“我要去人界”,誰都會認為是夢遊症發作。
單膝跪地的魔界宰相沉靜搖首,說出真正的目的“我想學習人類的語言,可以的話,所有種族的語言我都想學會。”
“……你真是越來越讓我吃驚了。”艾爾拉斯理了理睡亂的黑發,換上懶洋洋的神氣,“像前天偷看我女兒洗澡。”
“王!”維烈頓時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沒有……”
“看到不就等於偷看洗澡,好了,不用辯解了。”
“怎麼能不辯解!這事關我的清譽!”
艾爾拉斯轉動眼珠,注視部下罕見的嚴肅表情,歎了口氣。這聲歎息包含了很多情緒。
“你啊,不必把基連叔叔的每句話都放心上。”
“因為父親每句話都是對的。”
“對個頭!我就看他不順眼,囂張的男人,真不知道老爸喜歡他哪點。”艾爾拉斯憤憤地道,像回憶起某件不愉快的事情,“他走的那天,我們每個人都恨不得踢他一腳,什麼老爸嘛!居然……”
“王,父親真的是對的。”維烈加重語氣,嘴角浮起混合著堅定和悲傷的笑意,“不然,你們也不會這麼喜歡我了。”
大笨蛋!
艾爾拉斯強忍破口大罵的衝動,胸口急遽起伏。
基連賽普路斯,前任宰相,是個連神明都畏懼,驚才卓絕的男子。豐功偉業無數,眼前看得到的,這個魔界就是他一手建造。隻要他興起,千億的星辰都可以在刹那化為粉末。和這樣的父親相比,資質平庸的維烈簡直渺小到可憐,基連自己也不忌諱這項事實,總是“笨兒子”來“笨兒子”去。
但是絕大多數魔民都更加喜歡維烈,尤其是以艾爾拉斯為首的現任掌權者們,當父母和基連一起研究回歸故鄉的計劃時,是維烈一肩扛起撫養的重擔,將幾個小蘿卜頭拉扯長大,而他自己也不過比他們大幾歲。
偏偏維烈死抱著自卑不放,連受到大家衷心愛戴這種事,也歸功於基連的推卸責任。不過也不能怪他,任誰有那樣一個父親,又被成天罵“笨兒子”,被父親的助手嘲笑、鄙視,心裡都會留下深深的陰影。艾爾拉斯也隻好由他去,暗暗祈禱宇宙滅亡前能夠看到這個友人解開心結。
“隨便你隨便你,你想去人界散心,就去吧。”
“王,我是去……”
“學習語言是吧,沒差啦。”艾爾拉斯打了個哈欠,實在有點受不了對方的認真,“希望你回來時能活潑一點。對了,彆忘了帶土產給我。”
“小維要去人界!?”
瑪格吃驚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一疊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去人界?”
“好像是為了學習人類的語言。”莉琳向主子報告最新消息。
“為什麼要學習低等動物的語言?”
“這個…我不知道。”
與此同時,響起敲門聲。瑪格仿佛心有靈犀似地,立刻衝過去開門。果然,站在外頭的正是維烈。他換下了平日的宰相裝束,穿上一襲黑色的魔法袍,背著簡易的行囊。
“看來你知道了。”觀察兩人的表情,維烈淺淺一笑。瑪格晶瑩的紫眸浮起淚霧,一把抱住他“不要啦~~~人家不要小維去人界!”
“我隻是去一會兒時間。”維烈預計在人界停留一到兩年,不過對擁有無限壽命的魔族而言,確實是“一會兒”。
“不要!人家一天也不想見不到小維!”
維烈無奈歎息,正煩惱要怎麼說服這個小磨人精,莉琳拍拍瑪格,示意她到一邊說話,然後就看到魔界公主的表情由憂轉喜,前一刻還水汪汪的眼睛現在光芒萬丈。
“小維,你去吧!晚點回來!”
“啊?”魔界宰相傻眼。剛剛還哭著叫他不要走,這會兒不但趕他走,還要他晚點回來?他不禁十分傷心“瑪格……”
“嘿嘿,你回來時,我會給你個驚喜哦。”瑪格豎起食指,笑得神秘又開懷。
她要長成波霸大美女,讓小維刮目相看!
好痛……
全身上下好像被碾過似的,無一不酸疼。痛苦的呻吟湧向喉嚨,在溢出的前一刻及時咽回。
不行!不能出聲!我現在是啞巴!
咬著唇,維烈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幾乎在同時,一個清亮的童音傳入他的耳中
“大姐姐,你醒了?”
陌生的語言,承載的喜悅卻被滿滿地傳遞過來,維烈剛想轉頭,隻覺胸口一重,一個小身影爬了上來,臉蛋正好進入他的視野。
這是張充滿活力與生氣的小臉,讓人一見就起好感,琥珀色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好奇地瞅著他,突然增添了一抹關懷,伸手撫摸他的唇瓣“彆咬嘴唇,會疼。”維烈嚇了一跳,這才看清他不過五六歲大,還是個孩子。
“肖恩,彆趴在人家身上。”一個歲,神情頗為冷漠的女孩抱起男孩。肖恩解釋道“我不想她轉頭累著。”
“你趴在他身上,他隻會更累。”
“哦。”肖恩點頭,朝維烈揮手,熱情地道,“大姐姐,我叫肖恩!她是我姐姐,潔西卡!”潔西卡一手環住他,一手輕輕捶了他一下“他是男的!”
“耶~~~男生也可以留長發啊?”
“高興就可以留。”
維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努力記憶詞彙,卻是前記後忘,不禁沮喪。肖恩立刻注意到“疼嗎?忍一忍,醫師馬上就來。”
不知為何,維烈清晰地感受到這個男孩的善意,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潔西卡看出他的異狀,皺眉道“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啊?”肖恩吃驚地瞪視她。
“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見對方一臉茫然,潔西卡下了結論,心道又聾又啞,這下可撿到個大麻煩了。不過是我們的人把他揍成這樣,也應該負起責任。
“不對!他聽得見!”肖恩反駁,拉起維烈的手,連連搖晃,“呐,你聽得見,對不對?”看到他懇切的表情,雖然不明白他說什麼,維烈還是笑著點頭。肖恩大喜,朝姐姐比出勝利的手勢“看!他聽得見!”
“肖恩……”看出其中關節的潔西卡撫額歎息。就在他們閒扯的時候,醫師和白魔法師相繼趕到,聽潔西卡說明了症狀,再檢查了一下,都麵露詫異。
“奇怪,他的聲帶和聽力並沒有問題。”
“什麼!”潔西卡大吃一驚,第一反應是上當受騙,可是細細打量,黑發少年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那表情怎麼看也不像裝的,當下若有所思,“確定嗎?他聽得見也會說話?”
“是,不過這種情況,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因素。”醫師從專業角度分析。白魔法師則開始治療維烈身上的傷。肖恩問道“什麼是‘心理上的因素’啊?”
“就是受過心理方麵的打擊,喪失了聽說的能力。”醫師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這個頑皮又常常受傷的男孩是他的常客。
“好可憐!”肖恩比自己受打擊還難過,轉向潔西卡,央求道,“姐姐,我們收留他,好不好?好不好?”潔西卡不置可否“他可能是從外大陸或哪個偏僻的鄉下過來,語言不通,又受了很多苦,才會變成這樣。”
“姐姐~~~姐姐~~~”
“行了行了,我又沒不答應。”對這個心軟的弟弟無可奈何,潔西卡歎了口氣,眉間卻透出寵溺,突然換了副疾言厲色的神情,指著不速之客,“你,從今天起就是珂曼家罩的人!”
維烈依然雲裡霧裡,渾然不知自己的處境。
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梢,烙下班駁的影子。溫暖的風拂動枝椏,撩起沙沙的聲響,回蕩在寧靜的湖濱。啾啾的鳥鳴是伴奏的樂章,吟唱著催眠的音符。
珂曼家的食客悠閒地拿著魚杆,坐在湖邊釣魚。略帶稚氣的清俊臉龐一片怡然之色,比周圍的氣氛更恬靜。
“維烈——維烈——維烈——”
隨著一聲聲活潑的呼喚,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以萬馬奔騰的氣勢衝過來,手上還揮舞著一把木劍,不知情的人都會以為他是在殺向仇敵。
“肖恩。”維烈卻絲毫沒有受到驚嚇,回以和煦的笑靨,然後微微變色,扔下魚杆迎接他飛撲過來的小身子,但還是被衝撞得仰天倒下,後腦勺重重磕了一下。
“嗚!”揉揉腦後腫起的大包,魔界宰相無奈地歎息,“唉,你真像個跳蚤啊。”整天蹦來蹦去,沒片刻安靜。
“你才奇怪呢,老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要麼釣魚要麼看書,像老頭子似的。”
我本來就是老頭子啊。維烈心道。肖恩拉拉他的衣襟,綻開燦爛的笑容“跟我出去玩,今天姐姐不在,我們上街玩個痛快!”維烈習慣性地掏出手帕幫他擦汗“你不用練習了麼?”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肖恩跳起來擺了個花俏的姿勢,“我是天才嘛。”
“不許得意忘形。”敲了他一記,維烈收起魚杆和木桶,笑道,“我們走吧。”
“我來。”肖恩主動幫他拿沉重的木桶,一路天南地北,想到什麼扯什麼,語速卻甚慢。對於他體貼的小細節,維烈心知肚明地微笑。
來到人界已經快四年了,這段短短的時間,他卻學到很多。當初的決定果然沒錯,這裡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智慧生物,而非摩耶的多數人以為的野蠻人。那些偏見,隻是語言不通造成的誤會。也許艾斯嘉的文明不發達,但是他們的精神世界遠比永生的魔族豐富。
就像他身旁的小男孩。
“維烈。”放好木桶,肖恩變魔術般遞出一隻草葉紮的小燈籠,“送給你,我親手做的喲。”維烈驚訝地看著這個新奇的小玩意兒,摩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這樣簡單樸實的手工製品。
“好漂亮,這是怎麼做的?你手真巧。”他愛不釋手地把玩,眼角瞥見友人臉上閃過異色,那是非常寂寞,想哭又強忍的表情。
“肖恩?”
“你喜歡?”
“嗯,很喜歡——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維烈關懷地問道。肖恩怏怏垂下頭,用腳踢路邊的石子“沒有啦,隻是……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也是我的。”
“你有哥哥?你們是雙胞胎?”
“嗯,我們從出生就在一起了。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講故事,一起學習,雖然他不能陪我玩。”說著說著,肖恩哽咽起來,“可是他不在了,我覺得好難過。”
去世了嗎?看到他這個樣子,維烈心裡也不好受。
“他從懸崖上掉下去,我不敢叫義父和姐姐派人找,我寧願相信他還活著,即使我感覺不到他。”肖恩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籠罩著前所未有的陰霾,“維烈,你認為人死了好,還是活著好?”
“呃?”魔界宰相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應…應該是活著吧。”
“活著……席恩也叫我活著,‘好好活下去’。有時候,我真生氣,為什麼他要說那種話。他隻要那一跳,就什麼都結束了,不必煩惱,不必難過,活著的我卻必須承受失去他的痛苦,聽他的鬼扯。”
肖恩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快快活活地過每一天,隻為了他。”
“肖恩……”
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友人的內心,感受到如此深厚的親情,維烈久久無法做聲。
“瞎吹的啦!”揉揉眼,肖恩恢複往常的笑臉,“維烈有沒有兄弟?”維烈複雜地笑了笑“我是獨子,不過我有幾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妹妹。”
“哦,那一定很熱鬨。”
“確實熱鬨。”想起遙遠的過去,維烈情不自禁地歎氣,“簡直是鬨翻了!我每天都必須充當他們的玩具,任他們爬上爬下,在我臉上畫畫;忍受他們的種種惡作劇,變本加厲的破壞行為——總之就是一幫小魔鬼!幸好現在大了。”肖恩哈哈大笑“好有趣!沒想到維烈小時侯過得這麼淒慘!”
“現在也差不多。”
“啊——你拐著彎說我調皮!”
“你聽出來了?”維烈輕笑出聲,隨即吃驚自己的反應。
這種愉快的心情,多久沒有了?百年?千年?
初夏的陽光照在他細長的睫毛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兩人先來到一條偏僻的小街,這裡都是賣老舊的、過時的東西。但是從音樂盒到茶杯墊、從小提琴到玻璃彈子,應有儘有,據說是店主親自從各式各樣的人手中收集來的。
維烈特彆喜歡這些帶著濃濃生活氣息的小物件,幾乎每一個都有不同的記憶痕跡。比如一隻小小的音樂盒,木製的盒身上歪歪斜斜地刻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笨拙的技術卻可以看出是一個婦女和孩子。他甚至能夠想象音樂盒的小主人在心愛的禮物上用心雕刻的情景。而在一本老舊的植物圖鑒裡,夾了一張變黃的紙片,上麵手寫了一首小小的情詩。不知是書的主人收到的,還是準備送給自己的愛人。
而肖恩對兵器和玩具之類比較感興趣,他小小年紀,不懂懷舊,也沒有那種浪漫情懷。
轉了一圈後,蹦蹦跳跳的肖恩拉著心滿意足的友人前往鬨市區,準備買一箱零食回家開茶會。
破壞他美好計劃的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華服青年,金光閃閃油頭粉麵,怪聲怪氣地道“喲,這不是我那親愛的表弟嗎?真巧,在這裡遇見你。”
“才不巧,你早就跟在我後麵了。”除了義父和姐姐,肖恩對一大堆旁係的親戚都沒有好感,更不會他那套迂回功夫,直截了當地道。
“嗯?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潔西卡是怎麼教育你的?真不象話。”
維烈悄聲道“他是誰?”基於食客的身份,他一向低調行事,因此在上下足有數千人的珂曼家至今隻認得個位數。肖恩咬牙切齒“一個據說是我表哥的大壞蛋,不要看他,眼睛會爛掉!”維烈為他的形容莞爾。拉長耳朵竊聽他們談話的對方卻氣歪了嘴“太無法無天了!今天我不教訓你一頓,我就不叫雷蒙德珂曼!一個一步登天的小子還敢這麼狂妄!真不明白舅父為什麼會把繼承人的位子給你!薩桑之子又怎麼樣!”
我才不稀罕當什麼繼承人。肖恩沒有說出這句話,這是顧慮姐姐和義父的立場。他們為他付出太多,多到他還不清。如果達成他們的期許能稍微回報這份親情,他願意。
“給我狠狠地揍!”雷蒙德手一揮,惡仆們應聲撲上。
“肖恩少爺,加油啊!”附近的市民都不忿地助威。肖恩回以演員架勢十足的招手“嗯,交給我!看我三分鐘搞定!”
真是的,又得意忘形了。維烈無奈搖頭,趕緊退到一邊——這種肉搏戰,他是插不上手的。
肖恩的情勢不壞,但也算不上多好,他人小力道小,儘管武藝高強,效果卻不大;而敵人又人多勢眾,一擁而上。仗著身手靈活,才不露敗相,慢慢放倒一些落單的家夥。可是想到這樣會超過三分鐘的宣言,他一陣鬱悶。
“肖恩,小心!”
情急之下,不免心浮氣躁,背心露出了破綻,旁觀的維烈連忙提醒,還是遲了一步。
“總算逮到你了!”雷蒙德從後麵提起他,浮起勝利的獰笑。
“放開!大壞蛋!”肖恩用力掙紮,又踢又蹬,全是瞄準膝蓋。疼得雷蒙德大聲慘嚎,頓時雙目充血,把他的手臂反轉,下一秒,響起清脆的骨裂聲。
“住手!”維烈臉色一變,秀長的黑眸迸出冰冷的火花,拔下了食指的戒指。
仿佛有無形的豎琴弦延伸開去,空氣中折射出亮色的軌跡,細看卻什麼也沒有。然而這一瞬間,在場的人的確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心跳猛地加快,呼吸困難。
黑色的火焰!?肖恩睜大眼,看著友人身旁浮現的異樣景象。
修長纖細宛如鋼琴家的手指流暢地舞動,黑發少年以精妙的手勢控製著看不見的力量,呼應他的動作,雷蒙德整個人朝後飛出,倒在地上暈了過去。衣衫撕裂,裸露的肌膚焦黑,就像被火烤過一般。
“唉!還是太粗暴了。”回過神的維烈扼腕,更後悔自己的衝動,手足無措地僵在當地。
“太……太棒了!”肖恩愣了幾秒,興奮地跳起來,“維烈,你好棒!那個是魔法嗎?”
“呃,也…也算吧。”維烈勉強一笑。圍觀的人們聞言釋然,紛紛鼓掌叫好。
蒙混過關,魔界宰相鬆了口長氣,關懷地搶上前“手沒事吧?”經他提醒,肖恩才想起來,疼得齜牙咧嘴“沒事啦。”
“臉都青了,還說沒事,讓我看看。”
“真的沒事啦,瞧!”說著,肖恩神勇地揮舞臂膀,結果怪叫一聲,痛出了英雄淚。維烈掩麵歎息,幫他扳正關節,拖著他回家“晚上你等著被潔西卡剝皮吧。”
“嗚嗚嗚,不要告訴姐姐嘛。”
“就算我不告訴她,這裡這麼多人,哪個都可能說漏嘴。”
肖恩神色之絕望不亞於死刑犯。見狀,維烈好笑地安慰“放心,潔西卡頂多訓你一頓,疼你都來不及了。”肖恩還是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可是姐姐板起臉很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