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鼓鼓囊囊的行李,掛著笑,他亦步亦趨地跟著那高挑的背影。維烈不時轉過頭,問道“累不累,弗雷德?”語氣是明顯的不舍。弗雷德知道原因——他懷裡的行囊。
可是,他不想當隻米蟲,儘管他確信維烈不會因為他不事生產就拋棄他。
察覺他的心情,維烈開始教他唱歌和彈奏樂器,然後順理成章地拿回行李,道“你是我的助手,不用做這些雜事。”說話時,微笑帶了點狡黠。他也回以略帶羞澀的笑容。
不拿行李,就可以一隻手被他牽著。
溫暖的,厚實的大手,傳遞來真實無偽,深厚得不可思議的親情。
亦兄亦父。
綿綿密密的關懷包圍住他,無微不至。不用再擔心食物、擔心冷暖、擔心風雨,隻要儘情地被他寵、被他疼,弗雷德不是討厭這樣的生活,隻是……
眼角瞥見一抹白衣,這次不是風衣了,而是真真正正,執法教團的成員所穿的服飾!
視野一片黑暗,弗雷德仿佛聽到幸福碎裂的聲音,全身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幾乎立刻感到他的變化,維烈轉過頭,看出造成他恐慌的原因。
“抬頭挺胸!”他沉聲道,握緊了他的手,“你已經不是弗雷德拉塞明迪了,你就是弗雷德,所以不用怕。”
“嗯。”
情不自禁地照做,弗雷德也握緊維烈的手,鎮定地從那人麵前經過。
不再畏懼。
弗雷德非常厭惡自己。
維烈對他是那麼那麼好,可以說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有他對自己那樣貼心,連去世的父母也遠遠比不上,可他還是不滿足。
對,不滿足。
他想念書本;想念從前的生活;想念由才能換得的讚美,而不是賣藝;還有,同齡的朋友……
明明已經很幸福,幸福得身心都要融化了,還冒出這些不知足的想法,使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拚命壓抑貪婪的。然而越壓抑,心底的渴望越強烈。
他知道維烈察覺了,因為他常常會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發出一兩聲輕歎。然後某一天,改變了行程,往最近的大都市走去。
那一刻,他自厭地發抖。
“開心點,弗雷德。”維烈抬起他垂得低低的小臉,一如既往地微笑,“你會喜歡的。”
是的,他會喜歡,可是……坐在空浮舟上,他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維烈頓時慌了手腳,掏出手帕擦拭,溫言嗬哄。
“維烈,我是不是很混帳?”好不容易平靜了點,弗雷德抽噎著問,“你對我那麼好,我還——”維烈失笑,彈了他一記“傻瓜,我還要向你道歉呢,因為自私而把你留在身邊。你又不是我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賣藝唱歌。”
“可是……可是……”
“弗雷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追求,你天生就不是甘於平淡,愛好漂泊的人。而且,你有才華,有能力。”維烈輕撫他因為長期的調養而恢複柔嫩細致的臉頰,誠摯地道,“假以時日,你成為財務大臣或者宮廷魔法師,我也會為你驕傲。”
“真的?”弗雷德破涕為笑,心情稍微開朗了些。
“嗯,我保證。”溫和的許諾似曾相識,弗雷德終於明白當日那句話的意思。
[到你不需要我照顧的時候。]
舍棄這樣了解、愛護自己的人,前往未知的地方,真的……正確嗎?
“學院是住宿製,所以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不過王立學院是卡薩蘭最大的學府,條件好,出路好,畢業都有分配,成績優秀的還可以直接進入宮廷任職,真是最適合弗雷德一展長才的地方。”高興地瀏覽手中的介紹單,維烈嘴角的笑意突然滲入一絲神秘,“而且,你在那裡說不定會碰上好朋友哦。”
“弗雷德?”
久久沒聽見回音,他不解地轉過頭,看到一雙溢滿依戀的眼眸“維烈,我…我還是不去了。”
“這個樣子,可一點也不像你。”笑著拍拍他的小腦袋,維烈語氣一沉,“不用擔心你以前的身份,我已經都處理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個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侯爵之子,執法教團的通緝犯。”弗雷德驚訝地瞪視他,意外這個溫和可親的男人,並非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不過,這不是他關心的。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看看不遠處的王立學院,弗雷德剛剛下定的決心又動搖了,“我是說……那個,維烈,你會來看我吧?”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維烈恍然大悟,臉上刹那間掠過複雜的情潮,最後定格為淡淡的笑容“會。”
放下內心的大石,弗雷德不再戀戀不舍,鬆開手。維烈卻反手握住,將一些東西放在他的掌心“這些是你的覆曆表、地契和生活費。哪天在宿舍待得無聊了,可以去上麵的地址透透氣。我每年會彙錢到冒險家公會,需要就去拿。”
“維烈……”一字一句都是殷切的關懷,弗雷德垂下頭,又想哭了。
“記住,今後你叫‘吉西安凱曼’。”
默默念了遍這個名字,弗雷德抬起頭“我記住了。”維烈微微一笑,幫他把東西收進背包,扣好扣子,拉平衣角,就像每個送孩子去上學的父親一樣。
“去吧!”末了,在他肩上拍了拍。
“嗯!”弗雷德跑出幾步,轉頭用力揮手,“維烈,要在這兒等我哦!我一參加完開業典禮就來找你!”維烈揮手回應,同時點點頭。
等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他卻遲疑不決,幾次想邁步離去。送弗雷德進王立學院是早就計劃好的事,因為一場意外,使他改變主意,想等弗雷德心傷痊愈後,帶他回摩耶。可是重新振作的風之幽鬼,又窩進軀殼,繼續扮演人類。
[要派人照顧那個雜種殿下?我去。]
[啊!?]
[啊什麼啊,你不是缺人嗎,我主動請纓,還不高興?不過有個條件,封印我的記憶,讓我作為普通人類成長,再和他認識。]
[為什麼?]魔界宰相懵了,跟不上友人的思路。坐在他對麵的俊雅青年漾開一抹迷人的淺笑,隨手撥弄宛如白金的微曲發絲,拋出令他傻眼的答案[有趣唄!]
……真是的,和以前一樣任性的家夥。維烈歎息苦笑,就為了這個理由,他不得不躲得遠遠的,以免刺激到弗雷德體內的魔核,喚醒屬於風之幽鬼的記憶。
這時,一輛豪華的馬車快速駛來,張揚地繞了個大圈,停在學校門前的草坪上。然而不等車完全停下,一個小身影就竄出來,滾倒在地。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馬車裡響起年輕女子的叫罵聲。
“羅嗦!臭老妖婆!再跟你待在一起,我的肺會爛掉!都是毒氣!”
惡毒的言語出自一個長相清秀可愛,怎麼看怎麼不像粗人的小男孩口中,穿著王立學院的藍色製服,背了一把用布包起的長劍。車廂裡傳出第二個聲音,是一個稚嫩的女聲“哥哥,你沒摔傷吧?”
男孩的態度明顯厚此薄彼“沒事,莉莉安娜,我去了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相信這個居心叵測的巫婆!再忍耐五年就行了,我會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用史列蘭劈了她,把你救出魔窟!”
“哥哥……”
女孩哭笑不得的回應被一串恐怖的高笑打斷“哦嗬嗬嗬——劈了我?就憑你?再投胎十次吧!”
“混蛋!走著瞧!”本來想踢馬一腳,怕驚了馬妹妹也會遭殃,男孩隻好踹在車門上,然後一溜煙跑進圍觀的人群,和紅發青年擦身而過。
看來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在紙上寫下短短的留言,交給門衛,維烈放心地離開了人聲鼎沸的王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