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神,即法則。
她出生的那天,夜空沒有月亮。
瑩瑩碧藍的神之泉映出她自身散發的神光,像漂浮著千萬個月影。
“真漂亮。”捏塑出她的形體,賜予了她生命的男子用欣慰而讚賞的眼光打量她,“像月亮一樣,蘭修斯大人的力量竟然……你就不叫黑暗女神了,叫月神,月神阿提彌斯。”
“月神…阿提彌斯?”她生澀地重複,嗓音空靈而清渺。
“對。”像教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他和藹地微笑。她看著他,蒼白秀雅的臉龐,漆黑深邃的瞳眸與長發,還有寧和包容,仿佛能讓萬物沉寂的氣息“那你是……?”
他行了個她看不懂的禮節,鄭重地自我介紹“冥神普路托,職責是管理所有的死者,我的神格比你高,不過你把我當同僚看待就行了。”
陌生而優美的語言化為她可以理解的句子嵌入腦中,又很快模糊,她對自己的健忘感到惶愧,努力記憶一個出現頻率最高的詞“神?”
“是的,我們是神,法則的守護者。”普路托的笑容溫和卻帶有一絲自豪的優越感,“你暫時代理蘭修斯大人的權能,阿提彌斯。哈,算下來職位還比我高哦。”
“阿提彌斯是……我的名字?”
普路托呆住,瞪著她的模樣像她頭上突然長出隻角“是啊,你――”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他倆兩兩相望時,一個身穿素白長裙,神態端莊高雅的女神翩然落下,眉帶憂思。
“啊,秦蒂絲。”普路托苦笑著轉向她,“果然隻憑我們倆太勉強了,要創造真正的神,還是隻有蘭修斯大人和賀加斯大人才行――你那邊怎麼樣?”
“籮爾烈雅的記性比她好,可是神格太不穩定了。”生命女神秦蒂絲歎了口氣,“算了,她們接受了神力就好。賀加斯大人被囚禁在那個人類體內,蘭修斯大人又下落不明,在他們回歸神職以前,我們必須儘量維持平衡。反正她們什麼也不用做,應該不會出亂子。”
“也是,當務之急是找到蘭修斯大人,那賀加斯大人也能掙脫席恩下的降神術。”
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完全將一旁的月神當成了透明人。事實上,派不上用場又沒有存在感的新同伴,也被他們下意識忽略了。
“那個……”阿提彌斯卻一直在認真聆聽他們的對話,拚命記住那個最牽動她心神,讓她覺得自己有生存意義的詞。
我是神,神有神職,那麼我的神職是――
“啊,阿提彌斯。”普路托朝她展露出安撫的笑意,“彆擔心,你隻要活著就行了。”
活著……就行了?
“我們隻是擺設!”
激烈地鞭打地麵,光神籮爾烈雅明媚豔麗的容顏被憤恨扭曲,周身耀眼的光芒隨著她的情緒起伏不定,“是啊!他們是我們的創造主,可是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神看!不,我們比下麵那些生物還不如!一棵草,還知道吸取陽光雨露,獨立地生長,我們活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填補那兩個老頭子的位置!為了什麼見鬼的平衡!”
她靜靜地聽著,找不到插嘴的空,而籮爾烈雅也不需要她搭話。
果然,一如既往地發泄完積怨,光神無奈地瞅了她一眼“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的。”
不,她都懂,隻是會馬上忘記而已。目送僚友遠去的身影,她珍而重之地投下一顆小圓珠,啪啦,清澈的水麵泛起久久不絕的漣漪,攪亂了她美麗的倒影,也驚起她止水般的生涯。
十年、百年、近千年……她儘責地坐在自己的神殿裡,守著一身屬於混亂神蘭修斯的神力,憑欄遠望,偶爾擲落回憶珠,記錄下她生活中不多的變化。
證據是,池裡大多是代表籮爾烈雅來過的金色珠子。
同伴們都厭倦了和她說話,因為和她在一起,他們得不停地重複自己的甚至她的名字,這種挫敗感,即使永生的神也會不耐煩。
唯獨那個活潑的風神,有時會拉她出遊,雖然她多數時間都圍繞著兩位主神居住的雙子神殿尋找結界的空隙,想進去見她思慕的那位神。
“亞彌,出去玩吧!”一蹦一跳地踩著荷——&網——閒地俯視腳下名為“人類”,壽命短暫的生物。
她不記得以前對這種生物是什麼看法,不過每次看,都覺得很新奇、很有趣。
“啊,那個引魂者。”捧著吃到一半的蜜瓜,風神呼啦一聲飛下去,“上上次就看到他在那兒了,這個人類生命力好頑強啊。”
“希露……”又忘記了。
跟隨僚友來到那幢被死神關注的房子,她怔怔駐足,彌漫的濃濃藥味不是令她卻步的原因,而是一波微弱卻持續不散的意誌,這股執念是如此強烈,使她龐大的神識也一陣刺痛。
我想活下去!!!
是誰?誰想活下去?活著……有這麼好嗎?
然後,她在一片白亮乾淨中,看見了休利安。
他掩著嘴,剛剛從劇咳中緩過氣,當細瘦的手指垂下,幾朵血花在他枕邊綻開,染紅了他的唇,呈現出落日餘輝般淒豔的色澤。白與紅,他全身上下隻有這兩種顏色,純白的長發散亂在白床單上,就像冰雪一樣晶瑩剔透,同樣潔白的睡袍加上透進室內的陽光,形成刺眼的反射,她幾乎要眯起眼才能直視他,分不清他慘白的臉色與那身衣裳的區彆。
“你――”他的眼眸初看是透明的,轉動時,卻有一抹藍盈盈的水色流動,猶如被關在籠中的猛獸,充滿了不甘和絕望,“你是死神嗎?”
“我…我不是。”說完她才發現自己說的是神語,對方聽不懂。
“不要帶走我!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至少讓我寫封信……至少讓我留下些什麼!”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咳到吐血也不停止。她看著他,無法克製內心莫名的動搖“為什麼這麼想活下去?”
她的疑問直接傳達給他,使那個渴望生存的孩子蹙起淡白的眉,澄淨如水的眸蒙上一層霧氣“你說什麼?你不想活下去嗎?”
“看看外麵!”不等她回答,他一手按胸,另一隻手顫抖著指向窗外,慘笑著咳嗽,“他們都等著我死,不,他們不是期盼我死,是放棄了而已!也許我該感謝,他們讓我這個會傳染疾病的詛咒之子活到今天,沒有一出生就掐死我……”
他美得令人窒息的藍眸浮起晶瑩的水光,哀傷卻射出淩厲的光,那是對命運不屈的掙紮“可是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死在小房子裡!不要什麼也沒做就死!我還有很多願望……我要走到院子裡,看看花,看父親說的大聖堂,我要和母親一起到很高很高的宮裡去,我要成為醫生,成為威武的騎士……我不要死,不要死!”
“我想活啊……”
一聲嘶啞的低喃,道儘太多的憧憬與留戀,一如滾落到嘴裡的淚,沉重得發苦。
“是嗎?即使會繼續這樣痛苦,你也要活嗎?”她震動地走向他,伸出的手和語聲一樣發顫,“我不能治好你,但是我能讓你活下去……你會更加虛弱,你會再也站不起來,你會被我的神力永遠折磨……這樣,你還是要活嗎?”
“你是……?”麵對她的質問,他睜大眼。這時,風神領著一個身披黑袍的引魂者進來,歎道“亞彌,他的死期到了,你再找一個神眷之子吧,難得你想要自己的神使……”
“不!”第一次,她堅定地、深刻地說出自己的意見,深紫色的秀發隨著身軀大幅搖晃飛揚,石榴石般的紫瞳映出收割靈魂的鐮刀,將那森冷的光芒抵擋在外,“這個孩子,我要了!”
張開的手臂被一隻瘦弱卻執著的小手緊緊握住,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是…我的同伴叫我亞彌,你呢?”
“休利安?梅茲。”
這一天,幾位神選之子接到神喻――月神阿提彌斯選定了自己的選民。
南城索拉斯郡總督的次子,十五歲的休利安?梅茲。
暖暖的晨光照耀在花圃上,不被窗框拘束的天空澄藍無垠,滲著香的風像最柔軟的織物撫過臉頰,輪椅上的少年深深吸氣,全身心地感受這夢寐以求的一切。
“沒關係嗎?你不能再走路了。”
身後傳來年輕女性擔憂的話語,少年回以全無芥蒂的燦爛笑容,吐出真正輕快愉悅的聲音“沒事,就算不能當騎士,我還可以當醫師啊。告訴你,我最想當的就是醫師或白魔法師了,你救了我,我也想有更多的人得到和我相同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