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夜幕降臨,滿月的光輝清凜而皎潔,幾顆星隱約從天穹浮現,像是閃動的眼睛,默默俯視這片安寧祥和的美麗大地。
溫暖的客廳裡,火焰在壁爐中劈啪作響,灰燼滑到焦黑的底部。放置著靠墊的紅木椅上,葡萄藤和玫瑰的紋路纖毫畢現;銅製香爐邊緣的獨角獸雕刻栩栩如生,被嫋嫋白煙氤氳得猶如騰雲駕霧;兩端彎曲翹起的小幾鋪著銀色鑲邊的黑絲絨桌布,織工細致典雅;上麵擺放的銀燭台熄著火;旁邊的圓茶壺靜靜吐著清香,輕合的壺蓋下,兩片對切的桔子暈染開透明的澄黃色澤。
叮!白瓷杯與茶碟敲出清脆的輕音,躺椅上的人向另一邊放鬆地傾斜,披散的黑發隨之漾起晶瑩灩澤的水光,與底下的雪豹皮毛呈現鮮明對比,一直鋪陳到相連的腳墊上。秀雅纖細的赤足挪動了一下位置,被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托起,用毛巾細細擦乾,小心地放回原處。隨後,黑褐色頭發的俊雅青年將厚實的毛毯蓋上養父的膝頭,還在兩邊掖了掖。
“已經不需要了,哈瑪蓋斯。”下移的古籍後露出一雙冷冽的銀瞳,一貫疏離的口吻卻透出淡淡的溫和。
“讓我做好嗎,主人?”龍神為難地笑,這是他童年的願望。又看了他一眼,抬起的手以對待孩子的態度拍了拍他的腦袋。
輕歎,古代龍的化身體悟到一個事實在眼前的人看來,他永遠是小孩。
做好夜宵,哈瑪蓋斯順道去了實驗室一趟,端來一隻黑曜石容器。宛如水晶溶液的液體裡漂浮著一株奇香撲鼻的花,微微泛藍的蕊瓣纖柔挺秀,散發出幽幽清輝,映著青年喜悅的笑臉“主人,冰魄開花了。”
“一會兒把它放進庭院,吸收滿月的魔力。”優美白皙的手指探入水中,拈起細長的莖梗,另一隻輕撫的手梳理著裡麵的魔法脈絡,薄唇微揚,淺淺的笑意被淡藍如煙的花瓣襯得虛幻縹緲,“這朵很不錯。”
月下美人,拈花微笑,如果不知情的吟遊詩人看見,少不了要詩興大發,抒唱一曲聊表傾慕。
而敲門走進的黑發麗人就準備這麼做“啊……席恩,我可以為你做首詩嗎?”
沒好氣地抬眼,魔皇的目光在瞥及她身後的人時凝固。而那人也是不相上下的震驚,死死瞪著他,表情像活吞了一隻青蛙,顫聲道“席恩?”
“是啊,現在知道了吧,我要你見的是多麼漂亮的佳人。”以為他的反應是驚豔,蕾諾雅笑著為雙方介紹,“席恩·奧古諾希塔,現任魔法神——席恩,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就是我新收的跟班,還沒入門,暫且當是公用助手好了。”
“席恩!!!!”肖恩終於回過神,叫得天搖地動,“真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句話該我問你,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差點捏碎精心培育的魔法花卉,席恩的聲音是極度不悅的陰沉。蕾諾雅吃驚地來回掃視“你們認識啊?”
“他們是兄弟。”捧著花盆的哈瑪蓋斯代為回答,已經嗅出空氣中濃烈的火藥味。
“是兄妹?真巧。”
“……兄弟,主人是哥哥。”
再次裝作沒聽見,魔道女王無視小龍怒火熊熊的雙眼,泰然插進兩人當中,拍拍棕發青年的背“很好,肖恩,你合格了,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我會全力栽培你的。”肖恩錯愕地張開嘴。席恩眯了下眼“你不能換個人嗎?”
“嘿嘿,不~~能~~”蕾諾雅壞心地笑了,眸光流轉著探索,“或者你願意告訴我你們的糾葛?”
“我拒絕。”魔皇冷冷地道,略帶粗暴地把冰魄扔回黑曜石容器,揮手,“我們之間也不需要他,你要助手,哈瑪蓋斯和格蘭妮大可勝任,叫他隨便滾去哪個旅館。”肖恩互不相讓地大吼“你還沒回答我,席恩!”說著,披上幾層聖鬥氣衝向兄長,他也學乖了。
輕鬆鉗製住他,捏著手下的綿軟,青年麵無人色“是真的?是真的?席恩,你到底怎麼了?”
“滾開!放開我!!”狼狽地掙紮,羞憤急怒下,席恩連適當的魔法也忘了。好在另一個力氣更大的人從旁插入,扳開肖恩,將養父從魔爪下拯救出來。
“肖恩先生,請冷靜。”嚴詞告誡,哈瑪蓋斯擔心地輕拍懷裡激烈顫抖的軀體,“沒事吧,主人?”慘遭親弟弟羞辱的魔皇狠狠咬牙,一言不發地攥緊掙動中鬆開的領口。
“對不起。”見狀,肖恩也覺自己魯莽,更不適應這樣的兄長,“可是……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席恩爆發出來,“你隻要滾到我看不見你的地方!”
“不!”肖恩跟他卯上了。
“還敢頂嘴!”
“我就頂嘴!”
讓他們這麼對吼一下也好。安慰地想著,哈瑪蓋斯撿起掉落的毛毯蓋上養父小巧圓潤的雙肩,包住這具從內到外變得柔軟的身軀。肖恩看向他,哈瑪蓋斯正要解釋,蕾諾雅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口“嗬嗬,簡而言之,他變成女人了。”
“蕾諾雅。”正火大的席恩壓低音量警告,回應他的卻是閃亮的雙目“你第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
“……”前所未有的疲倦,魔皇揉了揉額角,忍耐著道,“好吧,今晚…今晚我們還是好好交流,肖恩你先出去。”棕發青年寸步不讓“我留在這裡。”靜默片刻,席恩首次敗退“好,我走。”
示意養子抱自己回房間,法師呼吸不穩地閉上眼,讓靈魂休憩在黑暗裡。
他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調整自己。
解答完學生的問題,心靈係教授洛德抱著講義走出課堂,帶著一天的疲倦回到宿舍。屋裡每個家具的位置他都清楚,所以放心地解下臉上的絲巾,閉著眼走向書房。
然而,當他轉過桌角時,撞上一個軟綿綿的小東西,吃驚下正要張開護身的氣罩,熟悉的體溫和靈魂波動製止了他,遲疑地伸出手,摸到小小短短的手指“……陛下?”
“嘿嘿,是我。”小莎的語氣有幾分惡作劇得逞的歡欣,又有幾分驚慌,她沒想到導師真的是盲人,牽著他的手來到椅子旁,盯著他坐下後,爬上他的膝蓋“對不起啊。”
“什麼?”溫和地笑著,抱起疼愛的女孩讓她坐得更舒適,銀發教授輕撫她皺成一團的小臉,溫暖的大手仿佛帶有魔力,令幼嫩的線條不自覺地放鬆“我以為洛德教授看得見。”
“哈哈,我可不會做這種事。地球人管這叫什麼?耍酷?”
“那你是怎麼……怎麼……”看著他睜開的眼,小莎滿心痛惜。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霧紫色眼眸,宛如清晨遠山之間流動的薄霧,卻沒有神采。洛德笑了笑,兩手在她身後交叉,摟住這具柔軟的小身軀“出生就這樣了。”小莎默然,不敢想像那樣的世界是多麼虛無可怕。
“沒關係的。”察覺她的情緒,有著一頭蒼銀色長發的青年輕柔地搖晃她,舒緩沉柔的嗓音一如搖籃曲,“我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用心情教我顏色。所以在我眼裡,世界是五彩繽紛的。”
“心情?”小莎睜大困惑的綠瞳,溫柔的笑聲鼓蕩她的心“比如我現在抱著你時,像是抱小狗的心情,暖洋洋的桃紅色,又有點怕被它的爪子撓到。”
“可惡!人家才不是小狗呢!”作勢用小拳頭捶他,女孩被吊起滿滿的好奇心,“那其他顏色呢?小莎是什麼顏色?”
“你的眼睛是綠色,亮晶晶的綠,就像早晨感到濕潤的春風吹拂,想到戶外散步的心情;頭發是紫紅色,像花一樣豔麗,又很嬌柔脆弱,讓人想好好嗬護。”
聽得很高興,小莎越來越興致高昂“黃色呢?”
“吃你最討厭的檸檬,就知道是什麼顏色了。我是覺得那種兩端尖尖,中間圓滾滾的水果很可愛。”洛德莞爾。
“哼!”小莎生氣地鼓起腮幫,故意刁難,“那白色呢?”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銀發青年卻回以溫靜包容的微笑,用回憶著美好事物的口吻道“就像母親洗好晾乾床單,躺在上麵的舒適心情,是陽光的味道。”
“……”心裡有什麼在融化,泛濫不受控製,趴在他懷裡,女孩悶悶地道,“我一點也不想傷害洛德教授。”
“傻孩子。”輕拍她的頭,滑過耳畔的歎息慰藉人心的和暖,“你太壓抑自己了。”
靜靜依偎著這個從小就眷戀的懷抱,良久,小莎才輕輕地道“藍色呢?藍色是什麼顏色?”
“藥草製成的熏香,乾燥的風吹拂而過的荒野,浸濕了草木葉片的冰冷之雨……”
“就像外公。”小莎嘟起嘴。洛德不意外地揚唇“那是很誘惑的顏色,但是一不小心就會被凍傷。”小莎在嘴巴裡嘟囔著什麼,這種喜歡含糊咒罵的習慣和席恩如出一轍。
“淑女不可以罵臟話哦。”耳朵靈敏的銀發教授捏捏她肉肉的臉頰。小女皇得意洋洋地道“外公最討厭淑女啦,說他看不懂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洛德無言,揮去一把冷汗,才道“魔皇陛下有說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人嗎?”他明白教育孩子不能操之過急,尤其在她內心已經有了個教本的情況下。
“沒有耶。”小莎沮喪地垂下頭,感覺外公不重視自己。
“那麼,不要急。”輕抬她的小下巴,洛德溫言道,“當你成為一個對自己和他人都有用的人時,我保證,魔皇陛下會誇獎你的。”小莎的雙眼刹時燦亮“真的嗎?”
“我保證。”洛德再次重複,笑容如雲破天霽的明月,清澄而寧靜。小莎歡呼一聲,緊緊抱住他。
自願幫傭的女學生送來洗好的水果,麵帶驚訝的表情退下。
“洛德教授是怎麼跟著我外公的?”嚼著香甜多汁的精靈果,小莎開始天南地北地閒聊。
“這個嘛……”幫她剝桃子的銀發青年露出有些黯然的神情,“陛下知道‘百月神降’嗎?”小莎努力回想“嗯…是一種宗教活動吧?哪裡的我忘了。”
“對,那是赫登——我的故鄉夏爾瑪大陸的宗主國舉辦的祭祀。我、迪羅、弗克、歐威爾和妮可都是作為‘祭品’,在同一個修道院長大的孩子。還有個叫靳勒,能夠操縱陰影和火焰的同伴,他沒能逃過那場劫難。”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聽到敬愛的教授們曾差點被殺,小莎憤怒極了。摸索到餐巾,洛德擦拭她的嘴角,唇畔寧和的笑意始終沒有變質“這要追溯到久遠以前了。和信仰真神的艾斯嘉不同,我們是圖騰崇拜;而尼普亞斯大陸以森林女神梵妮莎的信徒居多,這位也是偽神。”
“真神一直存在,為什麼三大陸會不一樣呢?”小莎不解。
“分歧源於輝龍曆初期,經曆了神代幾乎是滅絕性的創傷,很多人對神明產生了排斥心理。而那段艱苦的時期,巨人族和湖澤精靈分彆站出來幫助人們,他們的頭領赫登與梵妮莎就被後來兩大陸的人神化,逐漸演變成新神。”
“原來如此。”小莎恍然大悟,“那赫登是——”洛德點點頭“雖然我們每個國家信仰的圖騰神不同,有的是狼神沃克,有的是鷹神達斯,這些都是以前巨人族養的靈性動物,但是有位共同的神是不變的,就是百目巨人赫登。據說他是初代大地女神與神龍王之子,力大無窮,神力堪比眾神,有一百隻眼睛和六隻手臂。所以在我的國家,‘百’和‘六’是吉利的數字,從而誕生出‘百月神降’和‘六月祭典’這兩個全民宗教活動。”
小莎聽得津津有味,又很不安,因為從前麵的話推斷,這不是什麼好活動。
“六月祭典隻要牛羊獻祭就行了,可是百月神降……”洛德苦笑,眉間隱隱浮起陰雲,“你知道吧,我們有異能?”小莎乖乖地道“嗯,你有心靈感應力;迪羅那個壞家夥會移動東西;妮可教授有強烈的‘術’;歐威爾教授能對物品附元素;弗克教授最厲害了,外公說他是‘言靈師’,適合學最有用的律令魔法,就是對聾子沒用,還有聽不懂的笨蛋。”
洛德忍俊不禁“沒錯,不過異能術士之間,也是有差彆的。”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下去“像我、迪羅、弗克和歐威爾是被認可的能力,稱為[神之代行者]。特彆是弗克,他和他姐姐卡琉米是被認為擁有‘純淨的聲音’,能夠召喚神降臨的[代言人]。所以他們從小就不被允許說話,為了保持聲音的‘純潔’。弗克還好,他隻是替代品,偶爾還能說兩句,卡琉米完全是啞巴了。”
“好…好過分。”小莎越聽越怒,這才明白言靈係教授為何那麼沉默寡言,以及結巴的毛病,“——我要殺了他們!叫外公教訓他們!”
“嗬嗬,魔皇陛下已經代勞了。”洛德笑道,打消她不合年齡的殺意。小莎喜出望外“果然,外公最棒了。那個卡琉米呢?怎麼沒看見過?”洛德的神色沉寂下來。
“她死了,被奸汙致死。”驚覺這話不能在孩子麵前說,他捂住嘴,急忙改口,“總…總之,是很過分的事。那些人相信這是考驗,為了讓她無論如何不出聲,巨人傳說中也不是禁欲的種族。所以至死,弗克也不知道他姐姐被……之後,弗克就成為了正式的代言人,那年他才十一歲。”
當然,這一段小莎似懂非懂,隻是她乖巧地不追問。
“第二年的年初,就是[百月神降]。我們這些孩子,全是在同一年被從各地帶來,普通人家的孩子,等一百個月後獻給神,除了小靳和妮可。妮可是貴族的女兒,本來生活得很好,直到她無意中顯露出分解物質的能力,這也就是你說的‘術’,使用禁咒的天賦,然後她就被趕出家門了。小靳……靳勒是孤兒,異能覺醒得還要早。他們被稱作魔鬼之子,邪神的血裔,是牧師們專門抓回來,要放血處死的祭品。”聽到這裡,小莎緊張地抓住銀發教授“你呢?你有沒有被欺負?”
“沒有。”洛德笑了,撫摸她的秀發,“雖然我的能力不太討人喜歡,沒人喜歡心聲被聽見的。歐威爾很照顧妮可,他們現在——你知道了,是很恩愛的夫妻。小靳出生不好,做慣了扒手,但他本性不壞,真的不壞。他和迪羅,都像我的弟弟一樣,可是——”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如果不是小靳,我們早就死了。弗克會在唱完祭歌的那一刻被割斷喉嚨;我是被挖出心臟;迪羅和歐威爾是手,再是他們的生命……小靳,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他的異能明明被封印了,但是他燒斷繩子,硬是闖過百來個聖職者的阻攔,傷痕累累地爬到魔皇陛下腳下……”
“外公?”小莎澀聲道,被那驚心動魄的情景驚呆了。洛德沉重地點頭,閉合的雙目隱然有淚“對,當時他是西琉斯王國的列文殿下,身為狼神的神子,也在受邀之列。我記得小靳說……”
[救救他們!]渾身是血的少年死死抓住黑袍男子的靴子,不顧背上被衛兵插了多少把長槍,充斥著血光的黑眸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劫火,用嘶啞的嗓子喊道,[我看到了!你把那個祭師……調戲這個小女孩的祭師燒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罰!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給你!命也好,靈魂也好——求你,救他們!!!]
女孩大氣也不敢喘,抱著明顯已沉入過去的銀發青年“當我和迪羅衝過去時,小靳已經斷氣了,但是他的手,還緊緊抓著魔皇陛下。”
“之後,我們的院長,主持儀式的埃德溫大祭師向殿下致歉,請他原諒這件小小的意外,祭祀還會進行下去。魔皇陛下卻拔出小靳背上的槍,抱起他說‘百目巨人我一個人就能召喚,不需要他們了。按照這個少年的願望,我收下他們的命。’”
良久,房間裡一絲聲音也沒有。
“洛德教授……”小莎啜泣著,揉著紅通通的眼,“你會怪外公嗎?他沒一開始就救你們,不然小靳也不會死了……”正手忙腳亂幫她擦淚的洛德一愕,暖風般清俊的臉龐泛開深深的笑瀲“傻孩子,人自己不掙紮,是沒資格冀望得到拯救的。”小莎放下心頭的大石,抽著鼻子讓他擦。
“你是個好孩子……我感激魔皇陛下,不在於他是好人壞人,單單因為他是我的恩人。”
“……外公不是好人。”小莎紅著臉坦承,兩根食指點啊點,“舅舅和奧瑪管家都說了,他是壞人。”洛德失笑,輕彈她的額頭“我的陛下,這我們都知道,他惡名昭彰不是一天兩天。不過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單純能以好壞區分的,這道理你將來會慢慢懂得。”
莎期待地搖擺小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靳說的女孩,是誰啊?那時侯我還沒出生。”
“是你的母親,卡塔瑞亞陛下。”
“原來是媽媽。”
“抱歉,害你哭了,以後講快樂的故事給你聽。”洛德心疼地抱緊她。小莎不依“我要聽真人真事。”
“你這孩子。”現實中的童話太少啊。
砰!房門破裂的巨響驚動了兩人,隻見念力係教授叫著“失誤、失誤”,跨過變成碎木板的門,頭頂托盤闖進來“洛德,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咦,小丫頭也在。”
“人家才不是小丫頭!”看到總是逗自己,八字相克的金發長老,小莎氣呼呼地聲明。外表像小少年的迪羅雙手環胸,用念動力將夜宵移到桌上,大刺刺地道“你不是小丫頭是什麼?或者叫你丫頭片子,愛尿尿的小鬼?”唰啦啦,還以茶壺模擬那種聲音,徹底引爆了小莎。洛德歎道“迪羅,那是我第十八扇門。”沒人理睬。
“壞蛋壞蛋!”小拳頭死命地捶,再加小腳踢,“討厭討厭!”若非小莎的女性意識尚未覺醒,一定會把這個成天嚷著幫她換過尿布的家夥分屍。
“哇哈哈哈哈,花拳繡腿,不痛不癢。”某人還惡劣地大笑。
無奈搖首,銀發教授卻微笑著,聽兩人笑鬨。
“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諾因攪拌著熱咖啡,望著對麵的人。楊陽略一沉吟“嗯…也好。”當初她是基於責任意識留下,如今事情解決了,當然就沒必要久留,她知道老公和表妹都待得很不舒服。
受不了老婆的瘋狂購物,吉西安昨天拉著軒風回魔界,一方麵也是處理伍菲等人的後續問題,安撫摩蘇們的情緒,免得他們集體衝過來送死;維烈不放心地跟去了,捎上菲莉西亞;基連和優這兩天跑得不見蹤影;雷瑟克和莉莉安娜決定跟他們一起回魔導國,隻剩下……
“昭霆跑哪兒去了?”楊陽環顧客廳。
“天曉得。”諾因很享受和妻子難得的兩人世界,一點不想那個咋呼的女人跳出來妨礙,“你管她!”
“怎麼能不管,她是我表妹耶。”
“又沒有血緣關係。”
楊陽白眼一翻“我跟你還要沒血緣關係,那我也不管你了。”諾因慌了“啊啊——彆!”
噗嗤,和優叔叔急起來一模一樣。想起首代魔王在友人麵前哀號的模樣,楊陽忍俊不禁,隨即想到哈瑪蓋斯,不知他現在對著女性體的席恩,是什麼心情。
“陽——”
著迷她悠逸清婉的笑靨,諾因正想湊過去親個嘴,一聲高分貝的尖叫驚破了他的遐念,殺氣騰騰地瞪向那個從客房衝出來的女人“嚴昭霆,你……”
“嚴律那臭小鬼叫我們回去!”壓根沒理會他,昭霆的神色不同尋常的惶急,“特彆是你!他說……他說……有東西要出來了,人類又發明了肮臟的武器,他已經叫普路托和秦蒂絲下來看,說得不清不楚的,但是他很急!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緊張!”
夫妻倆豁然站起,麵麵相覷。
嚴律,原名賀加斯,舊神的領袖,兩位主神之一的協調神。儘管在和魔皇的戰鬥中落敗,不得已投胎,但由於席恩並未打破兩大根本法則,他和另一位主神混亂神蘭修斯依然是形式上的最高神祗。能讓他失態,這所謂的武器絕對非同小可。
“小賀呢?讓我和他聯絡!”楊陽當機立斷,“諾因,你去通知席恩,雖然我想他應該知道了。”
“通知那老僵屍乾嘛!”諾因一百個不情願。楊陽怒道“拜托!現在不是計較立場的時候!”挨了一頓批,諾因摸摸鼻子離去。昭霆六神無主地道“一向是他聯係我,我不知道怎麼找他啊。”楊陽傻眼。
正頭痛之際,陽台的玻璃門被無形的外力推開,揚起的絲綢窗簾後露出一身白色風衣的魔界宰相,他扶著看起來十分虛弱的菲莉西亞,臉色很不好“席恩呢?”
“你們怎麼回來了?”昭霆嚇了一大跳。楊陽迎上前“菲莉西亞怎麼了?”
“王突然很不舒服,說世界樹出了異變——席恩在哪兒?世界樹現在不是他管的嗎?”
“難怪小賀感覺到了……”楊陽恍然大悟,世界樹是賀加斯的力量碎片,調節整個世界的支柱,菲莉西亞支撐了它一千年後,又被席恩強行接管,她不及細想,拍拍父親的胸膛,“你先彆急,現在情況還不清楚,剛剛小賀也叫我們回去。”
“小賀?賀加斯?”維烈糊塗了。昭霆見沒人理她,滿心無趣地打開門,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就在這時貫穿所有人的耳膜,也揭開了奧法之眼自有史以來最慘痛的黑色一頁。
散發出陣陣惡臭的房間裡,幾位教授麵色慘白地注視滿地鮮紅中央的一具雪白裸屍,腐壞的家具、衣服的碎片、臟器和糾結的腸子散落在各地,構成觸目驚心的景象。
死者一頭水藍色的長發垂麵,隱約可見原本美麗的臉扭曲變形,可見她臨死前遭遇了極大的痛苦。
“……這是惡魔的手法。”歐威爾教授握緊拳頭,如此惡性的事件,長老會全體勢必要向領主們追討,哪怕和有恩於他的席恩對著乾也在所不惜!妮可教授捂著嘴,眼淚大滴落下“特彆班已經看管起來了……可憐的葳娜。”受害者是她的學生,一個德才兼備的優等生。
奧法之眼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人類或異族,但還是有例外,特彆班就專門收容少數的混血提夫林和純種惡魔,而他們正是第一嫌疑人。
“才不是惡魔乾的呢。”嬌軟慵懶的女聲從門口傳來,眾人轉過頭,無論男女都失神了片刻,這還是饜魔之王刻意收斂的結果。她是這所學院的客座講師,偶爾會起興來教魅惑術。
拂了拂柔媚的卷發,格蕾茵絲款款走進,自然搖擺的身姿帶著舞蹈般的節奏,優雅而輕佻。她環顧了一圈,美目浮起些微厭惡,纖細漂亮的手指指著地上的屍體“低級的家夥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們才不會把場麵弄得這麼難看。”
“決不會有高級以下的惡魔混進來。”這是在場教授一致的共識,低級惡魔根本無法離開負位麵,而天空之城外有晶壁,奧法之眼也有席恩布下的防禦罩,隻有經過身份識彆才能進入。除非魔皇本人一力促成了這件事,不然中低階惡魔的嫌疑可以排除。
“我再給你們一個證據。”格蕾茵絲搖搖食指,“沒有惡魔會染指擁有潔淨之力的水族,這是一種本能,懂嗎?”
教授們信了七、八分,溫梨站出來問“那是誰乾的?”格蕾茵絲搓了搓白嫩的藕臂,抿著性感的唇瓣道“我不知道,總之這個地方給我一種毛毛的感覺…咦!”她驀地睜大眼,瞪著死者微微蠕動的小腹。餘人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瞧見詭異的一幕那本該僵死的肌膚變得透明,使他們能看見裡麵扭動萎縮的內臟,接著,是像鋼線繃斷的怪異聲響,汙血狂噴。
“趴下——”急切的呼喊,然後是陌生的語言,一層半圓形的防禦力場堪堪張開,擋住了從天而降的腥臭汁液。這回每個人都看清了,四射的血液中有個海星形狀的肉色物體,尖利的口器開合著。
“那、那是什麼東西!?”妮可失聲道。幾乎在同時,那怪物啪地彈出一條觸手,速度快得看不見,不受阻礙地穿過力場之牆,直直伸進了她嘴裡。
“啊……啊……”禁術係教授摳挖著口腔,全身激烈痙攣,皮膚乾枯起皺,虛脫地倒下,眼睛和口鼻不斷滲出濃濁的油綠色液體。歐威爾兩眼充血,嘶吼著撲向她“妮可——”
“不要碰她!”蕾諾雅氣急敗壞地衝進來,一道鐵之壁壘隔開他和其後的數人,在場隻剩下言靈係的弗克教授,變化係的溫梨教授,陣法係的蘇蜜雅教授,死靈係的紮魯教授,幾名校醫,以及她和跟著她趕來的肖恩。
魔道女王如臨大敵地握緊法杖[滄海之暢想],冷汗從額角滑落“該死,他們竟然把這鬼東西和我封印在一起!”
“這是什麼?”好幾個質問。
“聖嬰。”聽到身後的鐵牆被腐蝕的聲響,蕾諾雅嘖了一聲,又補上一個迷宮術,用接近耳語的音量道,“不要攻擊,不要動——肖恩,看看還有沒有另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家夥。”說著,從戒指的儲物空間裡取出一隻小孩拳頭大小的紅寶石,那紅色十分古怪,像無數深淺不一的流質物體互相擠壓彙流而成,連輪廓也模糊不清。怪物似乎對這東西有畏懼之情,嘶嘶叫著在空中搖擺不定。
棕發青年依令搜尋,來來去去沒看到類似的物體“沒有……啊!”猛然瞧見一個猙獰的腦袋在蘇蜜雅教授背後探出來,細長的觸手已經要碰到她的肩,不假思索地撲過去。受驚的女長老腳下浮現移動方陣的圖案,連帶他一起轉移到房間的另一頭,東倒西歪地摔在一張放著卷軸和魔法器材的書桌上,啪!桌子斷成兩截,物品散了一地。
蕾諾雅連罵笨蛋的時間也沒有,那隻怪物轉而搭上距離較近的弗克,言靈係教授隻覺一股冰寒的遊絲沿著左臂直竄而上,轉眼半個身子麻痹,靈魂好像墜入黑暗的冰窖,那種徹底喪失知覺和存在感的感覺……一道血光喚醒了他幾乎渙散的意識,踉蹌後退的弗克軟倒在地,怔怔看著掉落在不遠處的斷臂——他的手。
“你——”溫梨和紮魯大怒,不顧有強敵在側,就要祭出強大的法術。弗克忍痛喊道“不!她救了我!”話音剛落,那條手臂就被腐蝕出森森白骨,升騰的綠色霧氣又被一層灰白色的濃霧罩住,不得而出。蕾諾雅苦澀地補救,絕望地試圖找出解決之法一個,我一次隻能封住一個,要是另一個逃了……那將是不堪設想的局麵!
就在這時,一縷溫和穩定,又帶著關懷焦慮的思念波傳入每個人心中《各位,發生了什麼事?歐威爾很急,說妮可受了重傷,請解開迷宮術好嗎?學生都已經安全撤出,這裡隻有能夠戰鬥的人員。》
完了!蕾諾雅一瞬間想掐死這個使用心靈鏈接的人,尤其在想到那個有精神侵蝕能力的怪物會怎麼做時,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這不能怪任何人,隻能怪她自己,和其他發明出這種武器的神代法師。
(外麵的人聽著!無論如何要頂住!不然所有人都會死!)決定賭命一搏,蕾諾雅手持紅寶石衝上去。
前所未有的衝擊和警告一前一後湧入了心靈係教授的內心世界,如同一條奔騰的大河淹沒他,腦神經斷裂,記憶體壞死,身體組織同化,魂質過濾開始……那股未知的、原始的、暴虐的力量強橫地重塑他的身心,排除掉它不認可的成分……
洛德聽不見自己的慘叫,事實上,由於聲帶被破壞的關係,他隻能發出變調的嘶啞低吼,抱頭的雙手青筋爆起,平時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月光銀長發散亂開來,披拂在不斷痙攣的人體上。
有關這個世界的技術,保留。
常識部分,保留。
對於顏色的認識,廢棄。
禮儀道德,廢棄。
法律規範,廢棄。
人際關係……無法廢棄。
異形焦躁地咆哮著,試圖衝破這唯一的障礙,但一股微弱卻異常執拗的力量卻阻擋著他,宛如一簇焰苗搖曳不散。
[無論如何要頂住!不然所有人都會死!]
不行!不行!!不行!!!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靈魂支離破碎,對他而言五色斑斕的世界變成一片真正的空白,然而依舊有什麼支撐著他,懷念的聲音、溫暖的手指……
“洛德!洛德!”
“洛德教授!”
亂成一團的人群中,迪羅和歐威爾死死鉗製住扭動掙紮的好友,眼裡有慌亂的淚水凝聚;小莎用遍了所會的治療魔法,都無濟於事,幾乎要哭出聲來。這時,一隻柔荑橫在她麵前“辛苦了。”
意誌力強悍的師也不禁眼眶微紅,以虔誠的態度跪下,將紅寶石放置在銀發教授的額頭上,眾人隻覺胸口一悶,那剛才還激烈掙動的人就軟癱下來,死寂的容顏上明顯不再具有生命跡象。
“……洛德教授?”小莎呆呆垂下法杖,小手哆嗦著輕推曾經無數次擁抱她,如今卻冰冷無起伏的胸懷。歐威爾連著幾次把手放到友人鼻下,卻屢屢顫抖著縮回去。迪羅近乎抽搐地深呼吸,一抹眼,拎起蕾諾雅的領子,聲嘶力竭地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很抱歉。”這是蕾諾雅唯一能說出的話。
十幾步遠的地方,楊陽一行震驚地望著這一幕,昭霆捂著嘴呻吟“天哪,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