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在他幼小心靈中的,除了滿滿的餘怖,還有因這害怕而生的憤怒。
這憤怒如同一團燒灼的黑色火焰,睫毛下冷亮的眸子籠上了一層狂熱的凶光,陰翳地凝視著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不要了!他再也不要任他人主宰他的生死!當他軟弱無力,像待宰豬羊似的暴露在魔獸麵前,那感覺太糟了!他多麼想反過來蹂躪這些怪物!
可是他沒有力量,目前他所能做的,隻有往這堆火焰不斷注入燃燒的熱力。癡心妄想也罷,隻要他一口氣在,就決不會放棄!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撥開濕透粘在臉上的發絲,席恩繞過母女倆的碎末,朝山下走去。魔獸血雖有用,但留在這裡還是太危險。
沒有打理的棕色直發超過了孿生弟弟的長度,包住他瘦小病弱的身體,隨著踉蹌的步伐和不時爆發的劇咳搖晃。
他憑著一股純粹而堅定的毅力走著,然而高熱、饑餓和疲累持續抽乾他所剩無幾的體力,死者濃重的怨氣糾纏住他,使他手足僵冷。他們不甘心地尖嘯著,要將這個幸存的小生命也拖入沒有希望的死地,奪去他胸口的火種。
頭越來越昏眩了,席恩忘記了母親的囑咐,揮動手臂,與亡者的世界有了接觸。
“走開……”模糊的呢喃帶著自己也不明了的力量,冷光迸射,幽靈們驚叫退開,慌亂地盤旋飛舞邪惡的操法者!是死靈法師!
用生者聽不見的聲音喧嚷的女子們非常美麗,半透明的身姿罩著白底金邊的裙袍,頭戴花冠。如果她們的目光不是充滿了憎惡,簡直像神派下的使者。
不是,他隻是冥神的寵兒。比起真正的生命女神也毫不遜色,擁有威嚴與神聖並存的美貌,佩帶聖徽的年輕女性,在其他人敬畏的“大祭司”的呼喚聲中,露出危險的笑容,未來的亡靈術士,殺了他。
“彆過來!”
下一瞬間,熱風與碎石席卷,怨靈們再次驚呼著敗退。
男孩劇烈喘息,渙散的眼對不準焦距,他已經精疲力儘,沒注意到自身引發的異象,但是“大祭司”一詞勾起了他的記憶,這座廢墟的傳說。
“你們攔住我做什麼?去殺那些魔獸!咳咳…那不是你們保護的人嗎?”
保護?你說保護誰?這個詞莫名的觸動了幽魂們,大祭司收回了幾乎碰到他的手爪,臉上浮現出困惑。怒火燒儘了理智,席恩抬起頭,張口欲罵,對方的神情卻令他周身發冷。
“你到底……還記得什麼?”
死亡後,就會變成這樣嗎?忘了生前的一切,忘了真正的仇人。
那我不能死,我要活著,讓他痛苦。
席恩笑了,那是一個深淵的微笑,不見底的怨毒在他的眼瞳深處靜靜棲息,向前方投射出空虛的冰冷,隻有一個特定的人能入他的眼,被他撕碎嚼爛,拖進那片死黑的冥獄。人類無法在此存活,這是最深的愛與恨交織出的永恒囚籠。
觸及他的眼神,連亡靈也不寒而栗。
他回過神,一如每次從弟弟的人生回到自己的人生,帶起撕扯的痛。一陣窒悶的咳嗽衝出胸腔,他捂著嘴彎下腰,腦中火燒一樣疼。和強韌的意誌比起來,他的太過虛弱。
“我不知道你的事,自己去問神。”男孩低啞地道,一臉深沉的倦色,眼裡卻是永遠不息的堅強之火。
神……仿佛合唱一般,祭司們念誦著。
語氣毫無敬意,反而像是吐血的詛咒。
大祭司的雙眼慢慢褪去昏亂的怨恨,呈現出一種清醒的瘋狂,淡淡一笑神不會回答我們,因為我們是瀆神者。
臨死前她咒罵所有的神,所以神明沒有接納她的靈魂,但是她不後悔。
她摯愛的人們都被埋在土石之下,連同她崩潰的信仰。
然後她終於看見了,那些肆虐的魔獸,還有……
和當日一模一樣,在火光中坍塌的――
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