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3)_誰與渡山河_线上阅读小说网 

南陽(3)(1 / 2)

誰與渡山河!

鄒吾托著餐盤停在門前,神色遲疑地叩了叩門。

千尋征的府上是五進的院落,為了避人耳目,將辛鸞安置在了府上的東南角廂房。這裡平日並不住人,門板的青漆都剝落許多,院子外雜草叢生,隻有一顆歪著脖子的梅花樹還兀自長得野蠻茂盛,房內在他們到來時,更是堆擺了各種雜物和浮浪少年們的雙陸、賭籌。

其實到如今,這廂房的環境也未改善太多,門口多了一排青甕,幾壇塞進應急的藥材,幾壇塞著被收拾出來的針頭線腦,再運進幾床被褥,就算是囫圇了一個養傷的地方。

鄒吾思緒紛亂,手背叩了兩次門來,見還是無人應答,隻得直接推開門——五尺見方的寒舍之中一分為二,也沒什麼屏風簾幕的遮擋,一側是納涼歇息的寬榻,一側是幾有人高的書案大櫃,窗牗緊緊閉合著,聊作於無地漏著天光。

辛鸞一身雪白的縐紗中單、端直地坐在榻上,因為沒有鞋子,隻能赤腳著地,聞聲回轉過頭來,與鄒吾的眼睛哀靜地對個正著。

“怎麼坐起來了?後背不疼嚒?”

鄒吾看著他,脫口就是這一句。

少年的一雙眼睛太清澈了,清澈得讓那眼底的無望和哀毀幾乎赤裸,哪怕這輕描淡寫的一暼,也像是在痛擊人心。

辛鸞看見是他,眼神迅速了暗淡了一下,蒼白的嘴角拉開一道鮮紅的傷口,他作勢張了張,沒說出話又閉上嘴,輕輕地搖了搖頭。

鄒吾也不知該和他說什麼,掩上門,把木盤放在他的榻上,輕聲道,“餓了吧?你睡了三天了。”

木盤上除了一碗白粥,還有那副他剛剛的校對好的手弩,鄒吾害怕辛鸞後背的傷,會牽動得手臂抬不起來,兀自於他麵前蹲下,端起碗來,舀了一匙,吹了吹,送到辛鸞嘴邊,“吃點吧,府上的廚娘特意給你做的,裡麵加了豬展花椒,很香的。”

鄒吾的目光卻隻敢與辛鸞碰幾個彈指,之後掩飾性地垂落下來,重新又舀了一匙來,難以克製、又心緒不寧地落在辛鸞的嘴角上。

辛鸞卻並不配合他,把頭一扭,拒絕進食。

“不餓嗎?”今日的碗底似乎太熱了,燙得人心尖都在顫抖,鄒吾歎出一口氣來,對辛鸞說,“人在空著肚子的時候,更容易想家。”

辛鸞的眼波輕輕地動了一下,倔強地將臉朝著一側,還是不肯說話。

鄒吾克製地呼出一口氣,點膝站起身來。

雖然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他心中還是難免煩惡。千尋征的勸殺辛鸞的話言猶在耳,他雖不認同,但是知道老師其中一句話說的還是對的鳥類最怕應激,每當遭逢大變他們自己就已經無法應對,鄒吾他或許能遊刃地應對逃亡千裡的困境,但是他應對不來一個一蹶不振、了無生趣的人。就像他幼時也曾救過一隻麻雀,那小東西嘰喳婉轉,身嬌體弱,卻還是寧可哀哀而亡,寧可氣死、餓死,也不肯吃一口穀子活下來。

這的確讓人痛惜,可也的確無能為力。

鄒吾側身背對著辛鸞,一時也不想再管他了,正要舉步出去,身後人卻忽然低啞地開了口,他聲音滯澀,卻還說得分明,問“這是哪裡?”

這句話留住了鄒吾。

他轉過身,目光凝住他,“南陽——聽過這裡嗎?”

辛鸞慢慢搖了搖頭,開口問,“距離神京哪裡?有多遠?”

他剛剛醒來,對做自己的所在很是關心,隻是他說起話來嘴角一道皮肉外翻的傷口便輕輕撕扯開,綻開鮮紅血肉,一張一合都看得人心驚動魄。

鄒吾一時不忍,想來老師為辛鸞裹傷上藥隻記得他後背的幾處重傷,這樣嘴角上的小傷口反而是忘記了顧忌,他折身走到靠南的一側木櫃中,拉開抽屜翻找藥膏,嘴上答他,“南陽在神京西南三百裡外,不在都畿一十八軍鎮的要衝內,是個閒散的富貴鄉。這裡最高的掌管是司丞,名徐斌,城內不設精騎駐兵,府衙兵士隻有幾百人,城內縱橫平直,我們現在所在是城西南的大寧坊的第三條街裡。”

其實鄒吾原也不需要對辛鸞解釋得這樣事無巨細,他這種王庭裡長大的嬌兒,哪怕是在神京裡,外朝的行署也是搞不清楚的,更彆提駐軍布防。此生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皇陵南陰墟的離宮,見他舅舅的幾麵也隻是他舅舅來神京看他,不曾踏足過西境一步——而鄒吾所說的南陽,這座安閒平凡的郡縣,辛鸞之前哪怕亂翻山水遊記時也不會留意。

但是鄒吾很是耐心,介紹完這裡的環境又簡略地說了南陽附近的山脈地勢,說哪怕真有追兵大索,也可以暫避山中,緊接著,他說到這所院落的主人。

“老師這些年在南陽有些經營,他沒有官身,卻也是一方賢達,縣裡每有築城、修路的徭役他都會出麵堵管營式,城裡重要人物的喪事也會請他出門打理。你若是能走動了,我可以帶你去拜見他,但……”鄒吾遲疑了一下,“你若是無事,也無需在他麵前頻頻露麵,老人家喜靜。”

府中沒有打理瑣事的女人,一個老頭一群小子,總是把屋子搞得一團亂,翻來撿去,鄒吾終於看到了一小匣的藥膏,心中一喜,卻聽聞身後機括輕響,緊隨而來弓弦絞緊的咯吱聲——

鄒吾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回旋,安之若素地看向辛鸞,道,“看來殿下是不信任我,剛才那碗粥我先嘗一口好了。”

辛鸞的手在抖。他的指甲裡還殘留著“驚山鳥”暗紅色的血漬,托著那剛漆好的手弩,每一個滯重的顫抖,都能讓他想到自己殺人時候的感覺。那一刀一刀地攮入人的心口時,他滿手濕滑黏膩,卻還在奮力地攥緊刀柄擰轉,擰攥得滿手都是碎裂的血肉。

他顫抖著聲音,嘴角一開一合,“你我隻有隻有幾麵之緣,甚至可以說是素不相識,我能問問嗎?你為什麼涉險救我?”

這個人身上疑點重重,雖然知道他為他儘心竭力,但是他還是害怕他另有私心所圖。此時他是真的不敢再傻了,說自己什麼都沒有,還能得人效忠,他拿出大人的樣子來,想要和他好好談談,弓弩就正好可以為他壯膽。

鄒吾皺了一下眉頭,他不想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你那天看到了,我是受你哥哥所托。”

“撒謊。我了解辛襄,他也跟你不熟。”

鄒吾隻好把問題拋回去,“那您覺得是什麼?”

“我不知道才問你……”辛鸞的姿勢並不標準,他後背上的傷也讓他難以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你行走禦前,我卻從沒有聽我爹爹說過你,想來你表現平平,他待你也不過平平……我很謝你救了我,但是,人總要圖些什麼……”

弓弩與其他武具不同,它是天衍朝管製最嚴格的一種武具。弓弩射速快,操作便捷,威力大,最重要的是它不需要專門訓練也能快速上手。

但是鄒吾此時被辛鸞這樣拿弓弩對著,倒沒有以此為忤,甚至生出幾分僥幸之心。他的想法很簡單,辛鸞期功強近之親叛他,若是這個孩子現在還沒有點防備之心,他才真的該擔憂,而辛鸞現在劍拔弩張的樣子,至少說明,他願意好好活著。

“那你覺得我是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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