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全是南陽徐斌之下第二號人物,總管整個公廨府兵,這個小兵平日都是什長負責,陳全哪裡是他接觸都得到的?他聽來人直呼其名如此倨傲,一時不明底細,說話立刻虛了,“哎哎,請問您是……?”
鄒吾卻不理會他的前倨後恭,麵無表情地掃他一眼,“你喊是不喊?——要麼讓開,要麼喊人過來,彆耽誤我們時間。”說著一手摟著辛鸞,一手冷冷地撥開他們的長戟就要往市裡進。
守門的小兵原本今日定好要和朋友去大寧坊蹭吃蹭喝的,此時被長官喊出來當值已經滿心的賭氣了,誰知又碰了這麼個硬茬?他小角色本不敢招惹,可今日西市戒嚴非同小可,此時讓他放行出了問題他可是要擔責任的,左右為難下隻能強行橫著長戟,與鄒吾僵持在一處。
而此時,他身後坊市內的運貨商人正要往外出,一把亂髯的大漢格在兩截貨箱外,明明兌好了另一側的出行憑證卻無緣無故地被堵住了,隻能大吼著催促,而這一催,門衛小兵更是心急火燎,整個人都手足無措起來。
好在這邊的騷亂立刻被什長留意了,他是統領這西市巡防的長官,還沒趕過來立刻喊道,“車都賭了!南門那邊怎麼回事?”
年輕的護衛一臉惶急,不敢說自己得罪了人,也不知哪裡來的急智,用力喊道“長官,這裡有倆人,他們要找陳大人!”唾沫星子都吼了出來。
“陳大人?”什長狐疑地喊回來“陳大人今日全城的巡防,去哪裡找去?”
辛鸞心如擂鼓,本能般伸手就想抓鄒吾的胳膊!他不知道鄒吾是準備了多少,能不能扛得住他們這些人的對峙,還好鄒吾不著痕跡地挽住他,手上用力,讓他穩住。
隻幾個彈指,什長從馬車貨箱的縫隙裡輾轉出來。
這人原本還一臉的莫名其妙,誰知抬眼就看到南麵窄門外麵兩個人,一高一矮,行跡親密,都是白衣,戴錐帽的矮個子他看不清麵孔,可高個子的男人衣著卻不是凡品,乍一看仿佛是簡單的文袍白紋緞麵,再一看就能瞧出那精致繡工內斂的粼光來。
這什長自認是個明白人,在他們南陽這個地方,能穿這樣的衣服,能直接喊出陳全名字的,可不會是小人物,於是立刻拱手,客客氣氣道,“不知兩位有何貴乾?”
這態度可比那個年輕守衛周全多了,可鄒吾卻沒有理會,眼皮一抬,“什長是吧?”
什長趕緊點頭。
鄒吾攬了攬辛鸞的肩膀,波瀾不驚道,“我們是隴文府上來的,要去徐記的玉記,沒想到被攔在這裡……”他輕描淡寫地撩起眼瞼,眼神陡然鋒利,“徐大人把西市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你,你就是這麼替他辦事的嚒?”
這什長聽鄒吾這麼個口風,心裡立時咯噔一聲。
南陽的長官是徐斌徐大人,徐大人老家在信陽,這個人儘皆知的事情說出來沒什麼,但是能直接說出信陽隴文府的可不多了,這兩人哪裡是與上司陳全有舊,這分明是直指司丞徐斌大人啊!他能領西市的差事不易,不知走了多少門路才混到這麼一個肥差,此時還哪敢怠慢,立刻躬身道,“是下官失察,不知貴客遠道而來,兩位……是……?”
此時鄒吾輕輕捏了一下辛鸞的肩膀。
辛鸞立刻會意,抬手將頸上的玉髓摘下,遞了過去。
辛鸞貼身之物皆敕造水準,論之稀有難得,舉國無雙。
什長生於南陽長於南陽,在這西市玉街待了一段時間,自認識貨,也見過不少達官顯貴來此淘買良玉,卻還是差點被辛鸞這一點翠綠晃瞎了眼睛。
他原本看辛鸞衣著尋常,一直帶著帷帽不肯露出形容,心中還有點嘀咕,此時看了這樣極品的玉種,想來若不是徐記徐大人的親眷,哪裡能用得起呢,他將玉還了回去,諂媚道,“抱歉抱歉,今日南陽上麵下了旨,全城都在設崗忙亂,險些誤了衙內與,與……”
隔著帷帽,什長不知辛鸞身份,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辛鸞卻好心,清泠泠地把話接過去,“是他夫人。”
少年人的聲音不辯雌雄,什長無有懷疑,立刻會意,“險些誤了衙內與尊夫人的大事……嘿嘿,二位賢伉儷今日還一道前來,一看就是感情深厚,讓人羨慕啊。”
鄒吾本來就沒料到辛鸞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還在想這小孩怎麼什麼都敢亂謅?現在聽什長一說,他呼吸一緊,差點嗆住。
辛鸞心裡倒是挺美,他心道這就是成了啊!
他正等著舉步進去呢,誰知鄒吾居然正色著,又把話題勾了回去,道,“這位什長,我們夫妻二人來的匆忙,沒帶’照身貼’,聽剛才這位小兄弟說,無照身貼者不許入內。”
“害!”
什長此時心中有了定論,知道這是南陽的“自家人”。上麵的嚴查檢錄不得消停,說是丟了天朝的太子,他心中不屑,想著那金枝玉葉兒沒事兒還能跑到這裡不成?但眼前的可是徐大人的親眷,沒道理讓外麵的規矩因為這點小事為難了自己人。
“誰不進您都不能不進,沒帶’照身貼’這個簡單……”他一邊打著旗要身後的馬車客貨後退,殷勤地讓人馬為鄒吾讓路,口中道,“在咱們曹倉登記一下也是一樣的。”
辛鸞呼吸一窒,帷帽裡直接翻出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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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一隊停滯許久的商隊見不得寸進居然還要後退,此時不滿地歎氣起來,辛鸞硬著頭皮亂想,心道登記也不是什麼大事,他與鄒吾就胡謅兩個姓名,反正到時候等公廨核對最早也是晚上的事情,到時候他們已遠走高飛,還怕他來查問嚒?
掛在小門上的簡竹排被人畢恭畢敬地拿下來,再由什長畢恭畢敬的遞過來,辛鸞就要接筆了,鄒吾卻無動於衷地看了那竹排一眼,冷淡道,“什長居然還要留個案底嚒?”
辛鸞不知道這是個怎麼路數,有點懵。
什長也懵,解釋著“是這個意思,衙內既然和徐記有淵源,您們也當知道,現在上麵守官關口盤查都收緊了,我們總是要留一份案底報備的。”
鄒吾嗤笑一聲,“你也知道上麵收緊了,我家親長遣我們來本就不欲聲張,你居然還想要我們留下明麵的公文,是生怕彆人不知道嚒?”
辛鸞一想,對哦,何必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呢?
看鄒吾這般說,又想到那什長說“上麵”,他也立馬放下筆,打起配合“東邊棘原那邊年前就戒嚴不得走動了,現在剛倒出一口氣來,我夫妻親自來了南陽一趟,你們這樣就不怕得罪貴人嚒?”
辛鸞十數年如一日養在王庭,那份矜持傲岸,拎出來,誰都比不得他周身的氣派。
隻是他說得煞有介事,鄒吾心中暗自嘀咕這怎麼回事,他在說什麼?我們說的好像不是一件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