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1)_誰與渡山河_线上阅读小说网 

暗流(1)(1 / 2)

誰與渡山河!

低矮昏暗的棚屋裡麵打通成了巨大的通鋪,一開門走過狹窄的過道,裡麵有案有席,人影交雜,竟是彆有洞天。

應門的男人一看是鄒吾,立馬閃身讓開,交手彎腰喊了一聲“三哥”,鄒吾目光輕輕轉過那人麵孔,也不管那人一看就比自己大很多,坦然地應下。

辛鸞不敢說話,棚屋裡光鮮昏暗,他帶著帷帽有些不能辯路,但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抗拒什麼,也沒有讓鄒吾拉著他走。

他們進去並沒有引起什麼騷亂,此時好幾個穿著錦緞的男人趴在高案上,興高采烈地圍著幾塊巨大的原石正討論著,似在賭博,又似正談生意,神色極是狂熱。鄒吾步伐穩健,穿行在無數土牆房間相連著的隧道迷宮中,他方向明確,引著辛鸞往裡麵帶,時有淒厲的呼號慘叫隱隱傳來,聽來有如地獄一般,可他們一路行來,竟無有人攔。

辛鸞已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這裡是官府也不敢深入的地方。南陽城的另一麵,不講法度,不講律令,哪怕外麵泱泱白日,這裡也見不得光,自己如果死在這裡,任外間天翻地覆,他的一塊骨殖也不會被傳到外麵,而剛才他問鄒吾說“官府不管嗎?”就像個無聊的笑話。

辛鸞一顆心砰砰地跳,茫茫然如不毛之地一般,凜然地猜測著,眼前這個男人要經曆過什麼,要多大奸大惡,才能於此往來自如,神色如常。

辛鸞是被鄒吾扯進一方暗室之中的,箍著他的那隻大手有如鐵鑄,他沒有任何餘地來拒絕,先是看到一方桌案,隨後,他眼前披覆的麵紗被撩開了。

鄒吾的聲音在他身後平穩、低沉地響起,說,“人我帶來了,麻煩玉師傅給他刻好那張照身貼罷。”

那老人的地位似是很高,寬敞的大屋隻供他一人占用,木質的大案上燃著三盞大油燈,琳琅地照著格架上還未雕完的大小不一的玉石,而那些玉,以辛鸞的眼力來看也是上佳。

聽到鄒吾說話,一直伏案銼刀巋然不動的老人,忽然抬起昏眊的眼,拿過一塊打磨得光滑細密的竹板來,雖不起身,卻放下銼刀,交手而握,“三哥客氣了。”

鄒吾沒說什麼,於屋中四下掃了眼,正要尋把木椅來方便辛鸞坐,誰知身後門忽地又開,鋒銳的男聲削來,主人一般,甚是囂張,“老三,你換了一張臉,沒被那起子閒漢糾纏罷?”

辛鸞回頭去看,正見一頗英俊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那人似乎比鄒吾還要高上一點,一席深藍的袍子,腰上大喇喇地披掛著武器,褲腳和手腕用麻繩係緊,直背曲刃,大步走來時,像破風砍來的刀。

“是有一個,”鄒吾不以為意地側過頭去,“不過被我和風細雨地打發走了。”

玉師傅適時地起身,喊了一聲“二哥”。

男人卻沒有理會,一進門就盯住了辛鸞,他龍行虎步地走到辛鸞麵前,梟狂地居高臨下“這就是那孩子?”

這話是問鄒吾的。男人雖然看著辛鸞,卻似乎不屑於與他說話。

辛鸞隻感覺自己麵前似乎竄來了一隻磨牙吮血的豹子,精悍的殺氣撲麵而來。可是他沒有躲,咬牙著抬起頭,神色如常地按著那玉師傅的叫法,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二哥。”

那人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

整個屋中像是驟然繃緊了一根弦,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辛鸞一瞬間甚至毫不懷疑這人就要對自己動手了。

“二哥……”

還好鄒吾適時地說話了。他麵露一絲的不耐煩,卻很是親近地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將那撲麵的殺氣消弭成兩道繞指的清風,淡淡道,“你要看人,我也帶來讓你瞧了,剩下的進你裡屋去說。”

那男人由不甘心地瞪了辛鸞一眼,這才收回目光,大步撩起屋中一側的布簾,走了進去。而鄒吾跟著他的腳步進屋,臨進去前不動聲色回頭看了辛鸞一眼,那意思是讓他安分。

見那殺神走了,辛鸞不由自主呼吐出一口氣來,後背都要濕透了。看了那玉師傅一眼,很是乖覺地為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老人的麵前。

老人倒是什麼都沒說,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般,粗糙的大手一手握著抹淡淡的鐵光,一手擦了擦那竹板,才抬起眼看辛鸞。

肩平、背直,眼前的孩子坐立行走都能浸潤著良好的教養,任誰都能看出這是高門閥閱才能養得出的孩子,隻是帷帽一撩起來就不一樣了,這孩子臉色蒼白疲弱,嘴角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而少年人本該有的圓潤腮肉他全然沒有,燭火下,隻有他因為暴瘦而微微凹陷下去的臉頰——仿佛成人疲累得許久不曾合眼一般。

唯獨他那雙眼睛還清亮著,不言不語地坐在那裡,就有不容輕侮的神情。

觀察過辛鸞後,老人便垂下頭不再看他。一手按住竹板,一手握刀,也不描畫勾邊,直接開始雕琢起來。他下手十分老道,扁平變形的大手穩如泰山,幾刀信手刻來,眼也不眨一下。

辛鸞瞧著那塊竹板,上麵年甲、鄉貫已經刻好了,隻有頭像和姓名還空著。

說來奇怪,身處險地的他,此時居然一點也不想關心鄒吾和那男人在談什麼,而此時黑暗之中,他莫名地得以喘息,他聽著小銼刀矬在竹板上,發出空寂遼遠的聲音,思緒放空中,甚至開始走神。

宮變之後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在他還是萬人之上的太子時,若遭遇今日的所見所聞,他隻會覺得匪夷所思,可他沒有辦法,不能哭,不能崩潰,不敢哭,也不敢崩潰,他目光茫茫然地看著玉師傅雕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著自己的形貌在那竹板上定型,約一刻之後,老人拿著板子撮唇一吹,竹屑便紛紛而下,連那聲音都渺渺地散入空茫。

“這個身份萬無一失嚒?”

辛鸞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那麼克製,那麼冷靜。

老人不以為意地答,“除非全國的戶籍清冊重造,否則沒有萬一的可能知道你是冒名頂替的,就是戶部的老吏也看不出。”

說著他難得地看了他一眼,手下小刀一錯,那竹板上的少年的嘴角邊劃開一道傷口。辛鸞沒有說話,他知道這道傷口此生是去不掉了,照身貼劃上,應該的。

“要叫什麼?”老人忽然問。

“嗯?”辛鸞還在失神。

老人拿著那竹板嗑嗑地敲了敲木案,“給自己取個名字罷。”

這個要求太突然了,辛鸞一時腦中空白,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就想想彆的,”老叟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的難處,提醒道,“小兒可有字。”

辛鸞搖搖頭,“不曾。”他神色平靜,像在說與自己不相乾的事情,“我父母已亡,親友儘喪,已無人可為我取字。”

老人揚了揚眉毛,沒說什麼。

辛鸞卻轉過頭,看著隔著的一幕布簾,問“他改了什麼名字?”

“你說三哥?”老叟低眉,“良月。”

“良月……”辛鸞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直接道,“那我改成良鸞罷,一個姓氏也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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