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開山破石的刀法都重在速戰速決,畢竟能躲開至剛至猛的一刀斬首的已經是天下寥寥,三招不能製敵,便是獅王,也不會糾纏。
千尋征長槍一運,不動聲色地槍鋒點地,站在中庭的一端,袖袍一揚,“小鄒,這個禍害你還想留著?你帶著他去西市,二郎難道就沒有攔著你嚒?”
鄒吾上前一步,站到辛鸞的身前。
他也知道於情於理,他是老師的後學晚輩都不該忤逆。可是,“老師,您彆為難我。人既然是我帶出來的,我就應該護他安全。”
師徒二人無聲地對峙著,堂中的少年們鴉雀無聲地看著眼前情狀,噤若寒蟬。隻有卓吾迅速撲了過來,張開手臂攔在哥哥和辛鸞麵前,“千尋師傅!”
他喊著,“就讓我們走罷!您不也是答應了哥哥,隻要我們三日之內走,就不為難我們的嚒?!”他似乎是想笑,想像以前那樣撒撒嬌讓老師寬容,可是他此時的笑容卻並不輕鬆,笑起來簡直比哭還難看。
“小卓,這是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不要搗亂!”
“老師!哥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卓吾沒有任何的避讓,“我和哥哥這就帶他走,還不行嗎?”
他從來就沒有讚同過鄒吾救辛鸞。
在他眼裡,辛鸞真的是煩,大禍害,可是他哥問他要不要一起上路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們兄弟已經分開了太久了,他現在隻有他這麼一個親人,隻要他哥下了決心,他也懶得分辨對錯,隻能支持。
千尋征卻冷冷一哼,刀削斧劈的麵頰不近一絲人情,“小卓,這道理你哥哥比你明白。此一時彼一時,徐斌的兵已經堵到了門口,你們還打量要老夫我睜一眼閉一眼嚒?”
三個人就這麼僵持著,原本是親厚的師徒關係因為一個陌生的孩子忽然衝突到動起手來。浮浪少年們在堂中摸不著頭腦,心驚膽戰地窺看著這局麵,低聲又低聲地私語著“什麼意思?那小孩是誰?”“不知道啊。”“不是三哥從神京裡撿回來的野孩子嚒……”
竊竊私語之聲響起,兩方還沒有要退的意思。
千尋征的麵容在燈光中冷峻得仿佛落下了征塵,九尺烏鐵的長槍點地,在他手裡刮擦出威嚴的嘶聲。他是世所罕見的鑄劍師,他手中出世過無數的霸道武器,也是用刀用槍的行家,他知道與麵前的兩個人對陣,他們連武器都不會拔,除了逼走敗退沒有另一種選擇。
所以他也沒有再和那兄弟糾纏,盯著那躲在後麵孱弱的少年,冷冷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少年們挨挨擠擠在中庭外,原本還在看戲,此時聽到這陌生遙遠的稱呼,一時摸不著頭腦地麵麵相覷。
隻有辛鸞心神一震,隻覺得這稱呼何其陌生,遙遠得就宛如上一世的事情了。
千尋征朗朗道,“殿下站出來吧!顛沛流離之身總是要直麵風雨的,高辛氏的兒子,竟然連這點膽色都沒有嚒!”
此時這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麵麵相覷的少年們麵容嚴肅起來,前排的走入中庭,外圍的少年握緊了兵刃,一聲不吭地跟進,轉眼之間五十之數的少年便繞著外圍將這私人圍住,沉默地聚集起來。
鄒吾和卓吾也知道現在情勢已經開始棘手了!且不論這些人與他們都是同門,感情不淺,便是麵前還有師傅的槍,外麵還有徐斌的兵,層層圍困之中,他們今日當真是要困在此地了!
鄒吾思緒電轉,飛速想著有什麼脫身之法,此時他的手臂卻被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拉住了他不可思議地回頭,隻見那個瘦弱的小太子卻沒有看他,他直視著前方,一隻手輕輕按住他的手背,上前一步,卸去了他的保護。
“是我。”
他聲音清朗,一雙乾淨的眼睛,不閃不避地走上前去,輕輕格開鄒吾兩兄弟,勇敢地站到了剛剛還要殺他的老人麵前。
圍攏地少年似乎都不自覺地朝前邁了一步,辛鸞卻對這逼壓敵意視而不見。
他執著弟子禮,恭謹朝著千尋征一拜“這幾日打擾先生了,高辛氏阿鸞還未曾謝過。”
千尋征朗朗蕭蕭站在辛鸞麵前,隔著十步遠,麵無表情地受了辛鸞這一拜。而剛剛還說要罩著他為他出頭的少年們此時徹底變了臉色,一個個瞪著他宛如見了鬼一般。
卓吾眼神慌亂地看著看著眼前的局麵,束手無策。
鄒吾沉默著鎖緊眉頭,毫無他法。
一觸即發的局麵裡,千尋征低聲開口,他問,“小殿下,您在這裡住了三天,知道老夫這裡是什麼地方嚒?知道救你的是什麼人嚒?”
所有人都在屏息,鄒吾更是攥緊了拳頭。
他從來沒有對辛鸞明說過,他隻說老師是一方賢達,縣裡每有築城、修路的徭役他會出麵督管,城裡重要的人物喪事也會請他出門打理,他以為他們很快就會於此地離開,他從來沒想過要生這麼多的波折,現在直接要他陷在龍潭虎穴之中。
可辛鸞迎著老人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這仿佛天坼地裂的三個字,讓所有人都霍然抬頭,少年們看他的眼神那一瞬間簡直要恨出血來!千尋征意外地抖動了一下眉頭,居然笑了,“哦?你知道?”
他們的身份明明是相互隱瞞的,千尋征沒有讓少年們向辛鸞透露他們的身份,就像他也不曾告訴這些少年們辛鸞的真實身份。
辛鸞沉靜地又點點頭,“我知道。”
就像是辛襄聽到‘前朝欲孽’會猛地暴怒,有些事情,高辛氏的孩子本來就有基本的默契和敏銳。
此時夜風揚起,辛鸞沉靜篤定的聲音竟有如夢一般,“我父親一統天下之時,曾滅衛楚吳段昭白秦七國,鄒吾父親是當年林氏國投誠而來,曾被封三品侯,我猜測你們是被滅的林氏國舊人——”
所有人的呼吸都緊了緊,辛鸞卻聞而不見,明明白白地看著千尋征,一字一句說,“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和我有仇,你們是西南小邦的舊臣遺老,窮途末路的亡國貴族,蠢蠢欲動的叛逆分子……是我父親當年的手下敗將。”
“小兒放肆!”
人群中忽有禺白縱聲一句高呼,不等千尋征出聲,一刀已經落在辛鸞頸肩上。
而其餘剛才還要為他出頭的少年們頓時義憤填膺地按上刀劍,未能出手的一個個都露出怒容出來,幾聲叫罵響起,一群人幾乎要將他看殺!
而此時鄒吾和卓吾都懵了。
他們沒有想到辛鸞猜出來,猜出來一語道破也就算了,他居然還這麼敢,每一句都是踩著他們的痛點來說,一字一句,那麼尖刻,那麼犀利,就這麼大逆不道地當著他們的麵,不緊不慢地說了出來。
卓吾無望地想,瘋了,真是瘋了,他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知不知道對麵的是什麼人,他於他們有滅國之仇,他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和他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