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觸即發的局麵裡,辛鸞急喊了一聲,他好像是冷,每一字裹挾在夜風中刮起,都帶出破碎的聲響,少年們冷冷地盯著他,神色狂暴而輕蔑。
“天衍三年,先帝於朝廷頒令……諸國舊朝戒嚴結束,暗中謀逆隻糾首惡,投獻者餘眾不糾……天衍五年,朝中檢肅匪諜令解除,天衍七年,戡亂解除……天衍八年,先帝撥地善待舊朝遺孤,天衍十年,先帝大赦天下,稱再不追究舊朝遺民之事,天衍版圖之上隻有天衍臣民!”
卓吾就沒有聽過這麼艱難的一段話,辛鸞費力地揚著臉,與千尋征對視“我剛才話沒說完……這府上住的人……是南陽德高望重的鄉願,是協助城中徭役營式的少年,是我王土上的賢達任俠,是天衍朝最尋常不過的平民百姓。”
卓吾額頭上的汗已經出來了,老人和少年們卻隻漠然看著辛鸞,不發一聲。
此時有外圍的少年燃起了火把,兩排火把一齊點燃,照得院中乍然通明,卓吾倉皇地回頭間尋找哥哥,卻隻見鄒吾置身事外般靠著身後的廊柱,明暗交錯中,他環抱著手臂,竟扭頭看也不看一眼。
好像是在嘲笑辛鸞的愚蠢,千尋征在火光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小殿下還當我們稀罕天衍朝的身份呢,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們就會放過你是麼?”
卓吾心道一聲完了!
辛鸞第一句就說錯了,就算剛剛在找補,卻還是錯了!
“這世道容不下孱弱的靈魂,我的徒弟可以救一個人的性命,可天真之人,他卻救不得。”千尋征好整以暇地看著辛鸞,就像在看一隻即將被碾死的螻蟻,“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也知道你父親當初是怎麼將我們滅國的,那就應該清楚,亡人破家滅國之仇不可不報,現在圍著你這群人,有怨有恨,我們尋你報仇泄恨——不過分罷?”
千尋征雖是林氏國遺老,這十數年卻也是一鄉之願,此生不知為南陽衝突主持過多少公道。獅王雖已遲暮,但能到他的身份的從來不會是荒無人性、嗜血好殺之人,此時他雖然亦是當事人,說起來話來照樣評理先行,井井有條。
少年們弓緊了背部,朝前邁步,辛鸞心驚膽寒地看著眼前的局勢,看著眼前的老人,知道今日這一關他隻能自己過!過不了,就是死在這兒!
六神無主地,他張口便喊“我不服!”
千尋征大聲接道“你不服甚麼?!”
“不服你們如此恨我!”
所有人都嗤笑起來,看著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滑稽的優伶。
辛鸞卻沒有停,一字一句道,“我不服!我爹爹一統天下之時軍權強盛,天下於他如探囊取物,以仁義取之,可!以殘暴取之,亦可!可他從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當時是你們林氏國自己納地獻璽的,我不懂你們為何如此恨我?!”
“哦?這是太子殿下在自家的史書上學到的嚒?”一少年張狂地笑了起來。
辛鸞卻沒有理會這突然的打斷,他知道此刻不能停歇,必須憑著胸中一點氣勢支撐下去“爹爹從未誘過小邦遺民,俘虜以歸,從未曾遷徙遺民,監禁圈地,從未重刑大獄,逼供連坐,各國舊人遊仕神京,他更不曾因他國庶眾有過分毫的內外之彆,你們今日還好好的在南陽安居,無缺衣斷食之苦,我不懂!你們憑什麼恨我?!”
辛鸞眼眶通紅,霍地揚手一揮,直指隔壁府上的鼓瑟之音,“便是你們暗憶舊朝都會,彈著韶虞舞象,古樂舊曲,天衍何曾斥之為異域之聲?把你們視為異類?!你們又憑什麼恨我?!”
他話音一畢,忽有人於人群後跳踉起來,握著一團殘雪狠狠朝他砸了過去!
“雜種!”
那雪來勢如刀!打在辛鸞的眼睛上登時碎開!
辛鸞猛地側頭閉眼,卻還是被那凜冽寒冷撲了滿臉滿身!
跳踉的少年還在怒罵“殺了他!高辛氏的小雜種!——!殺了他!”
火光登時騰亂了起來,那少年似乎想衝出來動粗,卻因為千尋征並未發話被兄弟們攔架住了!
辛鸞聽著那騷動之聲,黑暗中渾身戰抖地呼出一口氣來,雪沫從他的臉上簌簌而下,他卻至始至終於原地一動也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