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鄒吾就是槍手,倆小孩算盤打著啪啪響,在有限條件下努力偷懶。
紅竊脂仿佛吃了嗖飯,礙於年紀不好跟小孩搶,隻能道,“要麼把你哥切兩半,要麼抓鬮,選吧。”
最後的結果是辛鸞如願以償,抓鬮抓到鄒吾,卓吾一臉驚悚地抓到紅竊脂。
卓吾的臉瞬間垮了。瞟了眼紅竊脂拿刀還細嫩的蔥白玉指,還有上麵鮮紅點映的蔻丹。塌下肩膀,不想說話。
辛鸞則歡歡喜喜,也不等定今日是誰先來,美滋滋地提起簍子,大包大攬地連湯帶水地把碗筷鍋盞全胡亂塞了進去,興衝衝地就往梅林深處紮。
就他這模樣,卓吾臉都僵了。
鄒吾拿無可拿,無奈一笑隻能跟上,防備辛鸞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太子,把一個蘿卜一個坑的碗筷拿出去了,最後拿不回來了。
梅林枝丫上有花香,他就在幾步外綴著,看著辛鸞提著簍子在小徑裡歡快地蹦躂,自在得像春天的鳥兒。走了有一段路,辛鸞才反應過來要回頭看他,確定他來了之後,還高興地吹了個哨子。
他們沒有說話。春光明媚裡,前麵的人卻於小徑裡頻頻回首,兩次看他,一次不看他,渾身上下,都是撩人的造作勁兒。
·
相比之下,不足兩裡之外的司丞徐斌,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公良柳和齊策這兩座大山都沒有走。
公良柳就不說什麼了,第一日看著身形挺拔,甚有風度,坐在那裡淵停嶽峙,一人唬住一堂人。其實身體差得很,從神京來的扈從十員,四位都是大夫,湯藥從早進到晚,一點累也挨不得,白天隻是應卯式出現,跟齊策碼一碼進程。
但是且說“剿虺”這麼大的事情,旁聽怎麼輪都輪不到徐斌,可偏偏兩座大山非要日日提溜他一遍,他不樂意聽的偏要聽一遍,搞得他這幾日心事重重,寒冬天天天汗濕夾衣,胡子都沒心思保養,愁得沒事兒就拿手去薅。
一圈美髯,還沒挺過一旬,肉眼可見地從油光可鑒淪落到稀疏拉碴。
他下屬還勸他寬心,說這件事就算砸了,追責也不在他,叫他不必憂愁。
可他點了點那二五八萬的下屬,有苦難言,心道你是沒被人半夜進府裡!你是沒看見上麵人打的肚皮官司!
神京大人物沒到,徐斌最開始想的還是這件事和他有關又沒關,自己摘出去很簡單,能不能請賞他也不強求,南陽這地界他呆的挺好,養老他不介意,他隻求鄒吾他們可快逃出南陽地界吧!
可是剛送走一座凶神,之後又來三位大人物,現在還有倆乾脆是不走了!你說他們要是單純的剿匪追賊也就罷了,結果一個一個彆有心思地還都要跟他溝通兩句。
那天後堂對答徐斌還曆曆在目,他這人沒彆的本事,察言觀色倒是不錯,就憑著齊策幾次牽起來的話頭和反常的部署,他就猜出來這事兒裡麵有內情。
可他不敢好奇。
天衍帝和小太子離他太遠了,這輩子他都不想有牽扯。
他甚至都害怕齊策忽然大發慈悲過來跟他細講。
每天看那齒序不足二十的少年突然朝自己開口,徐斌心就咯噔一聲,十分想誠惶誠恐地脫口一句“主事惜言”,順便再給他行個大禮。
天下之事,有內情就有把柄。
看著這些大人物的分位,想這把柄怎麼都小不了了,反正肯定不是自己的手腕能握住的,而自己一旦知道了,就算能避禍一時,得意一時,等上麵反映過來,也早晚會禍及身家。
而現在,他既然不能全然置身事外,但是至少可以選擇不泥足深陷。
故而第二日,他著急忙慌地送走了妻兒,叫停了徐記的玉記,關了西市的小門,就在這係列安排之中他還無意間聽到西市的什長跟他聊了聊他不久前現身的遠房的侄子,弄得他渾身戰戰,心道我哪裡就安排了侄子?
搞得他大氣更不敢喘了,齊策要人給人,要物給物,指東往東,指西往西,要他做什麼他做什麼,一句不多問,一句不好奇,一切向保命看齊。
好在齊策看他乖覺,也沒難為他,反客為主地接手了南陽境內管轄能用的所有人,然後帶去乾活了。
“這齊小大人好像咬定了賊人一定在山裡,你說他搜山就搜了,倒是趁著天光大好白天搜啊!他偏要晚上搜!還不許我們燃火把,非要提著路都照不清的燈籠!他這是避著誰啊?賊人還是公良老大人啊?老大人還能找人跟著他不成嗎?”
陳全頂著倆碩大的眼圈,滔滔不絕地跟老上司抱怨他們日日晝伏夜行摸黑上山。
徐斌還能說什麼呢?他慫得徹底,才不敢出頭,隻能苦口婆心,“再忍忍,挺過去就好了。”
陳全也就是跟徐斌抱怨抱怨,知道大上司也乾不了什麼,他也就是不忿,“你說齊小大人,還沒司丞您小兒子大哦,使喚我們跟老子使喚孫子一樣呦!這叫一個威風!”
“哎哎,”徐斌揣著手打斷他,“彆計較這個,人家就是不在南陽,在神京也威風……”
他今年才四十出頭,在同科裡已經是進境快的了,但是一細想齊策的齒序還是要頭疼。
陳全一拍巴掌,“所以說啊,可見上天造物,還真特麼分有薄厚!”
徐斌滿腦門子官司,閉著眼,無力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忍忍吧,忍忍吧,再忍忍吧……”
·
忍字心頭一把刀。
與此同時,辛鸞也在忍。
第十日,老鬆樹下。
他肩頸一僵,骨骼關節哢哢地發出了兩聲舒爽、又不堪重負地聲響——不是因為受傷,是因為習武時被人強行抻開的筋骨。
“一根鋸條,一個竹篾,都可以是殺人的利器,不需要你多大的力量,但你要確定你手裡的東西,能破入敵人的身體。”
鄒吾立於他麵前,左手格繞過他右肘臂,右手托住他的脅腰,“姿勢不對會對手臂手腕造成很大負擔,練武基礎要打好,不能急,不然傷的是自己。”
辛鸞任他擺動,眨巴眨巴眼睛,微微仰頭看著麵前人的下巴和喉結,輕輕咽了一口唾沫。
然後手一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
鄒吾“???”
“喉嚨痛?”
辛鸞趕緊搖頭,手肘微抬,兩手握刀。
鄒吾麵有疑惑“怎麼心不在焉的?”
辛鸞斬釘截鐵“沒有!”
“那你轉一下。”
鄒吾打算教辛鸞十二招基礎,而這是鄒吾從必殺術“急轉聯”中化出的一式。
不需要辛鸞衝刺發力,隻要他帶著自己旋轉的腰勁兒,返身殺出,就可以攻擊徑長三尺的圓形範圍——鄒吾這幾日教辛鸞的大多都是這些招法,引導辛鸞全身發力,而不是集中在手腕上,且都是可以在身陷混戰、以寡敵眾時運用的,技巧上或許略遜一籌,但是這些雄沛威猛的招式,隻要辛鸞用的熟稔,至少可以讓敵人心生忌憚,拖延到彆人來救他。
辛鸞深深吸了兩口氣,帶了點兒勁兒。
原地不動。
鄒吾凝然看了他一會兒,不解“等什麼呢?轉啊。”
辛鸞看他一眼,帶出哭腔“……我轉不過來。”
鄒吾“……”
卓吾的刀還是有點沉了。
辛鸞也真的是四肢不協。
這個擰巴的姿勢他根本帶不起刀。
鄒吾歎了口氣,沒了辦法這已經是他簡化又簡化的“急轉聯”了,再簡單他也想不出要怎麼教了。
他隻好認命地站到他身後,一手抵住他的髂髖,一手合握住他兩手握刀的手,打算親自帶他一次。
“看好了。”
那呼吸就貼著辛鸞的耳畔。
鄒吾幾乎是毫不費力地,以一個環抱的姿勢帶著辛鸞和刀就是一個旋身,一掄一轉一翻!
明明手中的並不是什麼絕代的利刃,可鄒吾這一帶簡直走出了名刀的氣勢,一連串的動作迅捷無倫,一刀劃開,破風之聲酷烈得近乎山嘯,從外來看,隻剩一輪驚心動魄且繚亂迅捷的光圈!
若有個正經觀眾,此時該發出叫好聲了。
可是鄒吾隻聽得嘎啦一聲脆響,辛鸞左肩膀輕輕地塌了下去脫臼了。
鄒吾“……”
辛鸞沒有喊疼,垂著頭,雪白的後脖子到耳朵尖,瞬間全紅了。
鄒吾心裡咯噔一下,握著他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