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鸞一番話漫漫談來,並未刻意的抬高調門以做慷慨,要管之前,是千軍萬馬的層層圍攏,他曳步走下台階,神色安定而裕如,頗有幾分千萬人亦往矣的鎮定。
其時,小兵在賬下牽來一溜的白馬,正有六匹。
辛鸞側目,與紅竊脂做最後的確認,“姐姐當真跟我同去?”
這一去,就是天下人麵前,她為臣,他為君。
紅竊脂嫌棄地看他一眼,“囉嗦!”說著拋下辛鸞,大步走向赤炎列陣的沙土前,一手攥住插在地上的三足金烏大蠹旗杆,手上用力拔起,直接扛在肩上,“走吧!古來還沒有紅裝上戰場,今日紅裝為含章太子掌旗!”
此話一落,一行人再不猶豫,紛紛抖衣上馬。
其時正有副將搶到重鼓前一振鼓槌,頓時鼓聲隆隆響起,一聲一聲震蕩在眾人心上!
辛鸞坐於馬上深深地看著這些回頭看了這群護送他來到垚關的將士,心道今日他在陣前就算有什麼不測,他也著申豪予赤炎一番的老將軍知會過了,無論結果如何,辛澗也必然不敢為難他們,想到此,他再無掛礙,馬頭一撥,朝著那列陣的垓心縱馬而去,其餘五人隨即並轡跟上,忽然間,那一串原還不輕不重的鼓聲宛如送行的高歌大振起來!
副將全力連擊數下,高聲“喝!”了一聲!
百餘人十一番將士忽地以重拳擊打在左胸鎧甲,馬刀一立,齊聲大喝“卑職等——恭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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垓心之中,約定的辰時三刻,濟賓王先至一刻。
他胯下的是一匹神俊威嚴的青驪馬,隨性的無人分彆是辛襄、齊嵩、公良柳、齊二和赤炎二番的主將史征,這五人胯下的皆是深灰色半點嗎,骨架略小於青驪,蹄口鮮亮,毛色整齊。
從南陰墟喪儀大典以來,十一天過去了。
辛澗做了十一日的帝王,幾乎日日不能入睡,今日,他並沒有著天子的冕服,而是一襲簡略的青碧寬袍安坐在青驪馬上,他神思有些不屬,仿佛在留意遠處赤炎一番與三番主將和中境使臣的交談,右手無意識地按住馬鞍的鞍橋——儘管那裡已經卸去了橫鞍的寶劍。
向繇是這個時候竄到辛澗眼前的。
他一身雪白輕裘,跨下的栗色的小母馬輕靈而矯健,隻見他眼見著親衛卸下了濟賓王這一行人的甲具兵刃,這才施施然地上前見禮。
濟賓王見了他,稍稍露出和緩顏色,道,“向副安好嗬,先帝喪儀前邊防收緊,你之前與孤提過的百車藥材還滯留路上,孤昨夜問了進程,說是不日便將送達。”
向繇聞言笑嘻嘻地挑了挑眉,他還從未見過辛澗如此和顏悅色過,但知其用意,也不覺奇怪,手上打個揖,嘴上道,“那且勞王爺費心了。”
濟賓王的史征聞言不禁眉頭一橫,“陛下十一日前於南陰墟臨祚,向副的稱呼可錯了。”
向繇卻笑盈盈地眨了眨眼,“……哦?”
說著他瞥了眼史征那張鐵鏟一般的臉,不欲與他做計較,隻朝辛澗道,“說來我原也為這事兒發愁呢,過去您是王爺,如今您卻臨祚登位,可今日之後,誰又知道有什麼變數呢?我實在不方便以位分稱呼,你我私交不深,我又不能以年誼稱呼,今日議和乃天衍大事,我又不能直呼其名……我想來想去,那不如等下我主持時,便也不稱呼了。”說著他笑盈盈地,又看了史征一眼。
史征臉色霎時鐵青起來,萬萬沒想到一個人還可以用如此禮遇之口氣,說如此針對之話語,便是辛澗的臉龐,瞬息間也驀地收緊了。
向繇卻狀若不見,笑了兩聲,胯下兩腿一夾,那小母馬立即從容地彈躍劃開,銀鈴般愉悅的笑聲當即倏忽而囂張地飄遠了,向繇那一頭烏黑亮澤的長發在風中平滑地揚起,白馬輕裘,風流恣意,惹得兩方數百軍士都不住地側目看他。
“妖孽!”辛襄眯著眼,恨聲低罵“申睦奸爛的婊|子也敢在這裡猖狂!”
十數年前,辛澗還在天衍帝賬下運籌帷幄時,他向繇頂多算個執鞭卷簾的小羅咯,若不是這些年南境偏安一隅擁兵自重,誰會把他向繇看在眼裡。
辛襄少年人意氣上湧,胯下馬兒也跟著嘶鳴躁動,濟賓王不動聲色扯住他的馬韁,冷冽道,“赤炎其他將軍還在,你如此像什麼樣子!”辛襄聞言,隻得自行深吸一口氣,不情不願地勒馬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