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完,過了少頃,玉輅的小簾才被人緩緩地卷起來。
眾人投去目光,隻見辛鸞背脊挺直,衣著錦繡,嚴絲合縫地端然安坐,隻留給眾人一個冷淡矜持的側影,緩緩的,他道,“諸公議罷,孤聽著。”
這姿態生硬得幾乎做作了。可辛鸞沒有辦法。
他也不想這樣,但他思緒一轉自己就像被剜了心一樣難過,主動的是他,被拒絕、被趕下車的也是他……他真的沒辦法說他不介意,沒辦法不帶一丁點的情緒,明明是前一夜剛發生的事情,這要他怎樣老成持重,才能一笑置之地、好生生地,和他議事?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那樣。
而這份尷尬和變扭就這樣傳染著,臣子一頭霧水地看著殿下,為了應對他這毫無道理的心血來潮,隻能在這樣不倫不類的尷尬局麵裡先後見禮,然後各自寒暄了幾句。
反倒是一個虎頭虎腦地聲音打斷了這尷尬言談,朝著那玉輅道,“阿鸞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眾人這才注意到,原來鄒吾車駕中居然還有個卓吾。
鄒吾立時道“小卓,沒看見向副嚒?”語氣是隻說給親近之人的責怪。
卓吾立刻領會,透過車窗,矮著身子朝著向繇見禮“向副好。”
向繇所在位置可見兩車內全部景貌,此時卻像是才注意到卓吾一般,眼神一亮,“看我都忘了,鄒吾兄弟還有一個弟弟呢,你叫小卓對吧?我最近事多也沒來得及顧問你,聽說你喜歡看英雄話本?”
卓吾僵硬地點點頭。
“巧了,我那文膽他也最喜歡搜羅民間故事,隨時帶著好幾本亂世史話,你要不要去挑挑看?喜歡就去拿,就說是我說的!”
向繇滿臉含笑,一派長輩看小輩的關愛之意,語氣更是極儘籠絡之能事。
卓吾聽到話本,頓時目光大亮,不過他沒有立刻接話,隻是扭頭望向哥哥。
鄒吾穩坐著,道“小卓還不謝過向副?”
“謝謝向副!”卓吾高高興興應下,說著就鑽著身子要下車。
誰知向繇又道,“真是孩子,不忙不忙!我們這群大人正要說個大事兒,和你和你哥哥二人都有關係,說完了你再去也不遲。”
鄒吾聞言眉心不著痕跡地一蹙,語氣卻十分和善,“這麼多人原來是說私事嚒,是我們兄弟二人給諸位添麻煩了。”
向繇笑望他,“哪的話,這裡的都不是外人,今日說的是私事,也是公事,是公事,也是私事。”說著他看了辛鸞一眼,朝著鄒吾道,“我剛與殿下溝通過,談到了你們的身份問題,畢竟這件事事關太子殿下清譽,也事關你們兄弟倆未來在渝都的安全,我謹代表南境,提議為你們兄弟二人重新做一個身份,事情敏感,所以來問你們兄弟二人的態度。”
鄒吾深望了辛鸞一眼,可辛鸞幾乎是背對著他地側坐著,留給了他一片雪白的耳根,再沒有任何回應,鄒吾隻好將目光收回,望向向繇“向副說錯了,這件事沒什麼敏感的。”
鄒吾的回答十分的乾脆,“我弑君之事係屬辛澗誣陷,小卓身上的叛逃罪過更是無稽之談,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竊國者尚且在欺世盜名,清白者卻要遮掩於世,這難道不是更引人揣測嗎?”
他這番話十分的坦然不做偽,錚錚然幾乎將劣勢扭轉,立足不敗之地。辛鸞忍不住地扭頭去看,眼裡忽地閃過一瞬向往的光,可他又很快收斂了,呆呆地垂下頭。
而徐斌、古柏、卓吾等人,聽了這番話,都不由朝著鄒吾看去,便是向繇策馬都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可……”他關切道,“可若是以後有不明真相之人向你尋釁複仇呢?”
鄒吾答“多謝向副關懷。他們來就是,我會小心。”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隻說這群人多少日營營算計,竟不如鄒吾這坦然一道,那一刻,徐斌的欽佩自不待言,便是古柏也投去敬意的目光,心中承認此人確實是有過人之處,也不怪乎他的手下對他交口稱讚。
“是殿下有幸啊!”向繇怔了一刻,緊接著便扭頭對辛鸞歎道,“如今這等識大體、有擔當的人物,實在是不多了!”
一句話,賞識之意溢於言表。
辛鸞心中悲涼,默默地投去目光,卻不說話。隻見向繇說完又扭頭去看鄒吾,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鄒吾兄弟你放心,我會安排親衛來保護你,絕不會讓你在渝都的地界有一絲一毫的差池!”
向繇此人亦正亦邪,待人壞時是真壞,待人好時卻也是真好,此話一出,便是古柏也能看出這位上司說得有多誠懇,是真的動了愛才之心。
反倒是鄒吾很是矜持,對向繇回以一笑,沒有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