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茫聳肩,表情有些無奈。
紹吳吃完抄手,陳一茫又帶他在地下商城逛了逛,這商城麵積很大,有各種各樣的小店,賣吃食的,賣a貨的,賣澳門特產的。珠海站緊鄰拱北口岸,過了口岸,便是澳門。
紹吳問陳一茫“你怎麼會在珠海買房?”他知道陳一茫在珠海貸款買了套小公寓。
“上海廣州都買不起啊,”陳一茫笑著說,“這邊很適合冬天過來住,上海的冬天太冷了。”
其實也就是兩年時間,紹吳明顯地感覺到陳一茫的變化,他仍然漂亮得令人驚豔,但不再那麼倨傲,像是當初叛逆的少年,終於也溫和地進入了成人世界。
陳一茫帶紹吳回家,沿途均是高大的棕櫚樹,葉片細長如針,在蔚藍的天空下輕輕搖曳,紹吳想,的確是亞熱帶的風景了。陳一茫望著窗外說“這條路叫迎賓路。”
出租車沿著迎賓路向北,過隧道,拐彎,將近半小時後在一個丁字路口停下。紹吳下車,看眼手機,此時是中午一點半。天空沒有雲,陽光仍然筆直地射下來,太陽仿佛距離地麵很近。這個城市四處都是乾乾淨淨,都被陽光照得明晃晃的,紹吳莫名覺得這是個沒有秘密的城市,他來到這裡,一無所有,但無人在意。
陳一茫家位於一個新開發的小區,16樓,兩室一廳。他帶紹吳進屋,打開空調,懶洋洋地說“櫃子裡有床單被罩,你自己鋪。”
“好,”紹吳拉開箱子,蹲在地上衝他笑“謝謝你了,一茫。”
陳一茫頷首,倚著牆壁看紹吳收拾行李。
紹吳的拉杆箱尺寸大,但其實並沒有裝太多東西,一包衣服,一包生活用品,一包證件,也就是這些了。紹吳把這三隻袋子拎出來,正要把拉鏈拉上,陳一茫忽然問“那是什麼?”
“嗯?”
“那袋小的。”
“……這個麼,”紹吳拎起一隻藍色文件袋,“我的身份證複印件。”
“噢。”
紹吳把文件袋放回拉杆箱的夾層,陳一茫打了個哈欠“那你收拾著啊,我去睡一會兒。”
“好,你睡吧。”
“小紹,”陳一茫走過來,低聲說,“一起麼?”
紹吳知道他在開玩笑,便說“反正我不做1。”
“你他媽的,”陳一茫果然笑了,“看你這點出息。明天我回上海,等我回來了,給你介紹男朋友。”
“好啊。”
陳一茫又笑了笑,轉身走了。
房間裡變得很安靜,紹吳再次取出那隻藍色文件袋,很輕,他拉開拉鏈。
文件袋裡是那包可比克薯片的包裝袋,和楊書逸的英語作業本。他從永川落荒而逃,從一個總是悶熱多雨、森森鬱鬱的地方,逃到這個明媚的海濱城市,他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裡待多久,不知道以後會去哪,他好像變成一顆豌豆,生活隨機地把他擲到某個地方,至於“某個地方”究竟是哪裡,已經無所謂了。
拉杆箱裡的衣褲是在廣州買的,生活用品當然同樣如此,他唯一摸得到的、和過去有關的實物,便是薯片包裝袋和筆記本。在漂泊的生活裡,它們像一根細弱的繩索,連接著他和那些過往之事。
紹吳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沈琦和王一恒的婚禮上,老同學們建了個微信群,後來朱菁菁把他拉進群裡,而楊書逸也在。那會兒是六月初,他和楊書逸還沒徹底完蛋,他厚著臉皮發去好友申請,楊書逸也通過了。前幾天,瓏瓏又發來好友申請,原來是小姑娘換了號碼。
到廣州之後他養成一個新的習慣,有點無聊,那就是空閒時點進楊書逸頭像,看看他有沒有發朋友圈。楊書逸的頭像是一條青灰色的河,河岸遍布碎石,像是出差途中隨手拍的。可惜,楊書逸似乎不大用微信,紹吳心想難道是他們事業單位不興微信辦公?總之,楊書逸從沒發過朋友圈。
紹吳坐在地上,百無聊賴地點開微信,屏幕下方“發現”兩字的右上角,有一枚很小的紅點。他輕觸“發現”,忽然愣住。
“發現”欄的右側,顯示出一枚小小的頭像,竟然是那條青灰色的河。
這一刻紹吳很沒出息地意識到,自己的心跳重起來了。
點進朋友圈,一張圖片映入眼簾。
是瓏瓏、婆婆和楊書逸,他們三人並肩站在中央美術學院校門口的石壁旁邊,瓏瓏比了個“v”,婆婆笑得眼睛眯起來,而楊書逸摟著婆婆,隻是微笑。他穿件咖啡色t恤,牛仔褲——紹吳放大圖片,在褲腰處看見那枚他曾看了又看的銀色紐扣。
原來他和婆婆一起送瓏瓏去上大學了。怪不得,紹吳想起前幾天瓏瓏剛加上他微信,說自己換了號碼,是換了北京的新號吧?
紹吳把圖片存進手機,後知後覺地想,從高考結束到現在,五年了,他再沒去過北京,不是不能去,隻是沒有一個去的理由。而現在,楊書逸竟然先他一步,去北京了。
當然了,人家送妹妹開學,並沒有什麼不對……但紹吳仍感到幾分不甘,沒道理的不甘。當年他不是不去麼?現在怎麼又去了?竟還笑得那麼溫柔——如果是紹吳去北京,一定、一定笑不出來,這個城市是他親手放棄掉的。
紹吳抿著嘴唇,在楊書逸的朋友圈下留言北京熱不熱?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意思,留言發出幾分鐘,就後悔了。但他心裡又近乎幻想地存著幾絲僥幸,也許楊書逸會回複他,很熱,比重慶熱——總之楊書逸會回複點什麼吧。
然而直到這天深夜,不知多少次點開微信,他沒有收到任何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