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回去的高鐵上,兩人格外沉默。
走出沙坪壩火車站時,天已經黑透了,地麵是濕潤的,小小的水窪裡反射著路燈的光。他們沒帶傘,隻好冒著雨回家,好在春天的雨細密如線,也隻把衣服微微淋濕了些。
到家七點半,楊書逸說“你去洗澡吧,我叫個外賣,洗完正好吃飯。”他語氣如常,目光也溫柔,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紹吳遲疑了幾秒,問他“一起嗎?”
“沒事,”楊書逸小心地把襯衫下擺從皮帶裡抽出來,低著頭說,“你先洗。”
“噢……好。”
紹吳進了浴室,把水溫調高,很快,乳白色的蒸汽就填滿了小小的浴室,水滴順著發梢流進眼睛裡,於是視野也變得模糊。
紹吳閉起眼,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總是重複著剛才的畫麵。
楊書逸低著頭,小心地,把襯衫的下擺抽出來。
幾天前他才幫楊書逸整理過衣櫃——其實也就是兩隻整理箱。楊書逸的衣服並不多,且款式都很簡單,或許是因為之前在地質隊工作的緣故,經常出野外,的確也沒什麼穿正裝的機會。
他今天穿的這件鉛灰色襯衫是箱子裡為數不多的幾件正裝之一,是個紹吳沒聽說過的牌子,料子摸著很柔軟。那天整理衣服的時候,紹吳看到這件襯衫被疊成方正的豆腐塊,放在原裝的紙盒裡。
那紙盒也被保藏得很好,幾乎像新的,當時紹吳隨口問他“這是剛買的?”
楊書逸笑著說“大學畢業的時候買的,好久了。”
“這麼新。”
“這件挺貴的,”他抿了抿嘴唇,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平時也不穿。”
想到這些,紹吳鬼使神差地關掉花灑,揩去手上的水,拿起手機。
平常他並不會把手機帶進浴室,今天好像腦子不大清醒,帶進來了。
打開淘寶,搜索那個品牌。
竟然有旗艦店。紹吳很快就找到了那件淺灰色襯衫。
536塊。
眼前又浮現那個畫麵,楊書逸小心地把襯衫下擺抽出來,動作很輕柔。
其實隻是一件五百多的襯衫,在正裝的品牌裡根本算不上昂貴,現在到商場裡走一走就知道,男式正裝的價格早就成千上萬了。
五百多塊很貴嗎?對紹吳家來說不算什麼,對那位曾老板來說也不算什麼,也許五百塊就是一頓飯的事情。
但是紹吳知道楊書逸的五百塊是怎麼賺來的。
對於念大學的楊書逸來說,五百塊,意味著很多張中國移動電話卡,很多個流量套餐,好幾根網線。也許還要在西南大學偌大的校園裡輾轉很多路程,才能賺到這筆錢。
想到這些心尖就像被刺了一下,儘管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老媽說,得不償失。
紹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道理——也是近幾年才明白的吧,被“碩士及以上學曆”拒之門外的時候,被麵試官直白告知“我們已經有人選了”的時候,看著那些原來不及他優秀的同學一步步走進名校、做出成果的時候。
他在乾什麼?他在以楊書逸為人生的圓心,做著一些無聊的工作,幫學生選學校,選專業,改文書……
未必真的“得不償失”,但他知道,他確實、確實失去了很多。資源,機會,知識……那些失去了的東西,是再多時間也補不上來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紹吳衝乾淨身上的泡沫,裹了浴巾,一開門就聞到鹵牛肉的香味兒,紹吳揚聲問“點了什麼?”
楊書逸從廚房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隻瓷杯,是紹吳平時喝水用的。他說“手擀麵,牛腩的,還有炒油麥。”
紹吳“你把杯子洗了?”
“嗯,早上不是泡了咖啡。”
“……”紹吳忽然想起來,自從楊書逸住進他家,小到水杯大到衣服,他再也沒自己動手洗過了。
楊書逸仍穿著那件襯衫,袖子挽起來,小臂上沾了些水珠。
“把頭發吹了再吃。”楊書逸說。
他說完便轉身欲走,紹吳連忙叫他“書逸!”
楊書逸扭頭。